《镜像对称（规则类怪谈）》猫栀子沫

3、结局一

　　布兰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濒死般的溺水感渐渐褪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劫后重生。

　　有阳光从褐色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光斑落在浅色床单上，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注视着那跳动的一两块小光斑，出神许久。

　　“是梦吗？”她想着，那感觉好似梦魇，真实却又虚假。
　　她想起来昨天撕了日历，也扔了垃圾——去看看吧。
　　直觉告诉她，去证实这件事。
　　她起身下了床，拉开窗帘，窗棂上有两只寒鸦被惊飞。
　　她来到书桌前，“是梦吧……”她努力安慰自己，接着打开了日记的书签页。
　　但那页的字迹墨水是那么的新鲜，上方写着的日期是那么的冰凉刺目，那么的真实。
　　她不甘心，又蹲下去检查垃圾桶。
　　一球纸团静静地躺在垃圾桶的底部，她将纸团捡起来，保持冷静，迅速展开——是一张日历，昨天的日期。

　　布兰兹盯着眼前的纸团，低垂的长睫毛遮掩着神色，沉默地注视着那些彩色文字。

　　昏暗的家里如死寂一般，从窗外刺进来的阳光也如此冰冷，只有飞扬尘埃在光亮里翻滚，沸腾，无声无息，是沉默失语里失控爆发的崩溃，又像是在铺垫，在渲染某种即将也必将到来的可怕气氛。

　　是谁？谁会这样？还是梦吗？不是梦吧？让我醒来吧……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
　　微微颤抖的手指攥紧纸张，它们早已出卖了她的情绪。

　　面对未知的恐惧却将她逼向未知的深渊，她如坠冰海，寒冷一寸寸侵入身体，将心脏停跳，冻死。

　　就在这时，她忽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目光的存在，下意识抬头寻去。
　　——目光来源于那面镜子。
　　她不敢细想，只怕觉得悚然不已。
　　这一定是错觉。她想。

　　布兰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注视着“她”的眼睛。
　　眼睛是自己的浅灰色眼睛，右眼角有一模一样的淡棕色泪痣，身体也是自己的竹竿似的身体，而她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陌生感和危险气息——她和“她”在四目相对。

　　耳边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声音仿佛是只正在计时的秒表。

　　一秒，两秒，三秒，她们对视了很久，久到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就在她即将转过头却还没转过头时——好像，她在“她”原本用警惕掩饰着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若有似无的——不，就是真实的森然笑意。
　　瞳孔地震。

　　打破紧绷到极点的瞬间，积攒已久的恐惧、不安、慌张在布兰兹心里炸开，逃似的从她身体里溢出，迅速填满了整个屋子，又好像屋子像气球一样破了洞，所有的安全感都漏了出去，漏得精光。
　　她控制不住地环顾四周，只看见每个昏暗的角落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她看，每只眼睛都露出兽类对食物贪婪的血色目光。
　　原本安心舒适的家立马变成了传说中的诡秘之地。
　　下一秒，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已无力思考，求生的本能拉着她的手脚，跌撞地拉开房门，几乎疯了一样奔下楼，仿佛在逃离死神的镰刀，而不是离开家。

　　一路逃命的她最终跑到了花店前才停下来喘息。她看着花店的小木屋前开的一簇簇的美丽的花，闻到店里飘来浓香的热可可气味，心里忽然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里走。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早已站在了花店里。

　　花店的老板名叫秋致。亭亭玉立的姑娘半掩在一人高的花丛中，似乎是听见了店门开关的声音，转头向布兰兹看去。

　　“你......”她望着布兰兹吓得血色尽失而苍白的脸，有些担心和奇怪，迟疑地开口问：“你还好吗？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没事的。”布兰兹深深呼吸了一次，慢慢把惊恐余后的泪咽回肚子里，脸上向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以避免她的安慰，来告诉对方：不用担心。

　　反正说了也没人信。

　　“好吧。”秋致也不再询问，冲她眨了眨她兔子般的眼睛，欢快地蹭到她面前，想要与她闲聊一会：“你穿得好薄啊，今天下雪唉，你都不冷的吗？”
　　布兰兹闻言愣了愣，扭头望向窗户——洁白的雪早已堆满窗棂，窗外飘飞的雪花构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不是……不是夏天吗？她明明……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眼睛失了神采，怔怔想着，身子晃了晃，一阵头昏，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世界，疯了，真是疯了。

　　“……你要不要喝杯热可可？——唉？！你怎么了？”秋致刚说到一半，眼前好端端的人忽然向后跌去，实着把她吓了一跳。幸好她看她神色不对，提前给她拉了张椅子过来。
　　“秋致姐，”布兰兹缄默了一会儿，开口却答非所问：“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看店吗？”

　　她记得她经常在这里干兼职，这里也有晚上留守看店用的房间，而她出门没有拿钥匙，也不愿回家，这里实在是个好去处。

　　“可以啊。”秋致不禁有些意外，垂眸嘟囔着：“真奇怪，以前都不喜欢看店的……”
　　她转身往回走，一面拿出手机解锁，一面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要和预订的客人们说一声，然后整理一下过夜用的房间。”
　　“哦，对了，”她走了几步，看到身旁的一张茶桌，又想起什么，过去端起桌上的一杯新泡的热可可，折返回来，递给布兰兹，露出了甜甜的、两颗兔牙式的笑容：“请你喝热可可！”
　　“谢谢。”布兰兹笑着接过，抿了一口，心里泛起丝丝暖意。

　　这一整天，布兰兹都在花店里帮秋致干活，直到太阳落山，秋致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花店。

　　“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看看我在收银台小桌上放着的《植物手册》吧。”她站在店门口对布兰兹说，尔后，她微笑着对布兰兹挥挥手，转身离开。
　　布兰兹关上店门，回到收银台前，心里想着自己的工作就只是收银而已，应该不太会用到那本手册。
　　于是她就这么待到了深夜，实在太无聊了，忍不住，抱着“太无聊找事情做”的心态，翻开了桌上的那本《植物手册》。

　　那是一本硬牛皮本，翻开的第一页为目录，分类了各种植物资料，其中“蝴蝶兰”与“绣球花”被圈上了红色的圈，而右下方页角还有一行手写体红字——
　　“命运的齿轮从未停下转动”

　　这是什么？她边想着，边翻开了其中一个被红圈圈住的页码。
　　那页是“绣球花”的资料。

　　《绣球花》
　　绣球花，又名八仙花、紫阳花、七变花、粉团花、洋绣球等，原产于中国四川一带及日本。为虎耳草科绣球属（学名：Hydrangea macrophylla）落叶灌木，株高0.5-1米。叶椭圆形或倒卵形，边缘具钝齿。伞房花序顶生，球状。花几乎全为无性花，所谓的“花”只是萼片而已。
　　主要分布地区……

　　布兰兹粗略浏览过这页资料，然后注意到右上角页角贴着的一个便利贴，上面的手写体很熟悉，是秋致的字：
　　【不喜欢晒太阳，要及时补水，喜欢α号肥料，喜欢唱歌，真是可爱的单纯植物。】
　　布兰兹：“……？”

　　植物……喜欢唱歌？？
　　有点离谱。她静静地想。

　　布兰兹支起下巴，右手翻过一页。
　　那一页是对龙舌兰的介绍，右上的页角也贴着一个便利贴：
　　【喜欢藏匿在黑暗中，每次移出来又自己跑回去，没吃饱就会吞掉我的兔子，可恶的龙舌兰。
　　喜欢θ号肥料，少浇水，记得在傍晚抱出来晒会儿太阳。】

　　……这更离谱了。
　　布兰兹开始怀疑老板娘的个人心得的可信度和真实程度。

　　布兰兹又往后翻了翻，应该每一页上都有便利贴。
　　她返回目录，找到另一个被红圈圈住的页码，对着页码找到了对应的一页。
　　——那页写的是蝴蝶兰。
　　略过那些科学严谨的介绍，她直接看向了便利贴：
　　【喜欢蝴蝶，经常偷偷留下一点花蜜饲养蝴蝶，不要尝试阻止这件美好的事（笑脸）。
　　喜欢阳光，它在的地方龙舌兰就不会出现，多浇水，用特殊肥料（二号柜），花蜜及时采集，可用于售卖与食用、照明。】

　　花蜜可照明？
　　花还会饲养蝴蝶？
　　布兰兹开始怀疑秋致的精神状态，并隐隐为之担心。

　　然后她又随手翻了一页。
　　——那是没有便利贴的一页，上面介绍的是白木槿。

　　但没等布兰兹看上几行，店里忽然断了电，所有亮着的灯立刻熄灭了，整个店陷入黑暗之中，只有窗外雪夜的月亮投射进浅浅的银色光辉，在满店的枝丫底下留下连片的婆娑光影。
　　供暖的暖气也关闭了。她生出一股冷意，合上本子，起身往房间走——花店的打样时间到了。

　　路过一个花盆时，花盆里有东西借着月光闪了闪，她注意到，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好奇地向盆里看去。
　　——一块白色的小东西，正在微微闪着光，似乎引诱着人发现它，打开它。
　　盆里确实有东西。她想着，蹲下身子往里探，发现盆里的土壤上确实有块白色的像纸的东西。
　　估计是有人特地放进去的。她伸手把那块东西抽出来——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纸片。

　　纸是牛皮单行本里的纸，展开来，上面写满了工整端庄的行楷，除了第一行字里的涂抹有些突兀。
　　布兰兹垂下长而翘的睫毛，目光依次扫过一行行的字。
　　【（模糊不清的字体）又严重了，在我彻底迷失前，希望这些留下来的东西还有用。
　　1.不要轻易触碰植物！别这么干！无论你主观上认为“它”有多么美丽！千万不要！】
　　“这是什么东西啊……”布兰兹喃喃自语。

　　黑暗中，有某个东西抽枝，发芽，扭动着蔓延过来，无数蜿蜒曲折的墨绿枝叶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它们正在无声无息地缓缓靠近。

　　布兰兹无知无觉，注意力全放在纸条上了，直到其中一枝漂亮的金黄色龙舌兰花弯下枝条，凑过去嗅了嗅她，她才意识到什么，无意回了头——大脑宕机，心跳骤停。
　　她看见——堆叠到两米高的，墨绿的虬枝巨叶将要围住她四周，封死她的逃路。
　　而那巨型的龙舌兰花，花的中心开裂，花序分成两半，围成圆形，裂开了一个长满一圈一圈的獠牙的绿色大口，深不见底，口内壁的绿色肉质物兴奋地蠕动着，分泌着消化液，像一只蛆的口器被放大了数万倍，獠牙上滴下一滴滴涎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诡异的花香气。

　　冰凉粘稠的液体滴到她的皮肤上，消化液烧得她手背一痛，痛得差点吓飞的七魂六魄稍稍归位。
　　她忽然想起“龙舌兰”那页的便利贴——既然……
　　既然，龙舌兰会吃兔子……
　　那么说不定也会吃人！
　　——快跑！

　　她回过神，顾不上腿软，站起来拔腿就要跑。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大口中伸出的湿润肉质长舌绊倒，卷起，送入口中。
　　口中的消化液浇了她满头。她泡在消化液之汤里，她身上的每一块皮肤和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露出了雪白的骨头。

　　她浑身泛起了热辣辣的痛，生不如死，好像千万条刀子在身上割，没等她惊叫着爬出去，裂开的大口就闭合了，龙舌兰又变回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它似乎是高兴了，花香味也渐渐浓郁。

　　随着口器的关闭，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咀嚼随之开始。
　　先是沉闷的水声，然后是骨裂的咔嚓声，血液的喷射声，甚至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啃骨头的声音。
　　獠牙刺穿了布兰兹的心脏，而她的手却还死死扒着口器的缝隙。

　　在因剧痛而完全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一只泛着银光的灰色蝴蝶，轻轻扇动了几下蝶翼，便隐匿在黑暗中了。

　　【恭喜玩家“布兰兹”达成《结局一》】
　　【死亡只是开始，死亡即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