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拾至

4、第四章

　　降生丨number4
　　这是一个很凉快的清晨，透着微弱的阳光。
　　方信生难得的心情好了一回。
　　阳光升的快，气温回升的也快。心情大好的他并不知道今天他的运气像鬼一样。

　　离陈降打架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校园网的攻击对象早就不是陈降了。舆论的矛头指向了方信生。
　　方信生是一个不常看校园网的人，陈降那个事还是秦万无无意间说到的。
　　来到学校，教室和以往一样，没有人。他也和以往一样，自己一个人置身于教室自习。
　　不过今天特别的是，秦万无来的很早，他是除方信生外第一个来教室的人。这倒是让方信生意外。
　　“方信生，你吃早饭了吗？” 秦万无扭头看着他。
　　方信生写字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着秦万无，很诚实地回答道：“还没有…”
　　“还没有啊…我这有个面包，你要吃点吗？” 秦万无从书包拿出一个袋装的面包。
　　方信生有点不知所措，生硬的回答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秦万无也没有一定要人收下的道理。他好像想到了一些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没有上校园网啊？”
　　方信生有些诧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上校园网。” 说完后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强烈的涌上来。
　　“这样啊…没看过就好，你这段时间千万别看。有些事嘛，自然会好的。”秦万无的神情放松了些。
　　“好的，谢谢。”方信生焦躁不安，写字的手开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方信生在上第一节课时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听，他脑子全都是秦万无早晨说的事。
　　什么事呢？方信生好奇，但同时他也害怕。他最害怕的就是舆论的攻击，这会让他产生躯体反应。
　　陈降看出了方信生的状态，他把头偏了偏。小声地问方信生：“你怎么了？第一节课比我还不在状态。”
　　方信生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没什么。”
　　陈降感觉有块磁铁，总是将他和方信生吸着。明明那么微妙的情绪变化，可他还是感受出来了。

　　下课铃声打响。
　　方信生拿出手机，手指颤颤巍巍的点进校园网。
　　手一直在抖，不听他的使唤。
　　点进去后看见一个帖子。方信生一眼就瞧见自己的名字，可是突如其来的手抖，躯体化，让他一阵恶心。他忍着胃酸强涌上来的痛感，看完了这个帖子。
　　帖子无非是说他以往的一些事。
　　那些破碎不堪的回忆一下又一下的砸进脑子。
　　这个帖子说的也不止这些，以往的事说的模模糊糊，让人捉摸不透。里面有一些言语暗示了他的性取向。
　　评论区清一色的恶心评论刷着。
　　看着这些舆论，他也觉得自己也像他们所说的非正常人。
　　或许就不应该活下去。

　　上课铃快打响时，方信生离开了教室。
　　他做了一件以往觉得很荒谬的事，翻墙。
　　最近经常下雨，学校的后墙有很多青色的苔藓。
　　方信生翻墙在后校的小巷里。小巷地面潮湿，方信生的鞋子没有很防滑，走路起来有点小心翼翼，样子很是滑稽。他小心翼翼的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出小巷。
　　出了巷子。方信生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沾满了很多苔藓，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后巷里很少人，店铺也少的可怜。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洗手的他，突然烦躁起来。他很少这样，哪怕是心理疾病，也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愤怒地将手捶在墙上。他觉得麻，而后才有痛觉。
　　痛觉能麻痹他的情绪，每次情绪失控都很喜欢在伤害自己来博取痛感，好像这就能使他愉悦。
　　他连续捶了十几次，直到身上没有了力气。他才缓缓的靠在墙上。
　　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烦躁被掏空，剩下的只有难过。他讨厌这样，他讨厌泪水。
　　他总是忍不住想那些不堪的言论，想着想着眼眶里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下。他低着头，低声的哭泣。

　　陈降直到上课也没有看到方信生回来。他眼眸低沉，心里泛起一种难以平复的情感。
　　因为坐的是后排，这里的老师也不会细心，所以方信生这一节课并没有被提起过。
　　下课铃打响，陈降也有些烦躁，课听不下去。他想着去翻墙。他又想起了方信生，最终没能抵过。他从抽屉里拿出那瓶药水，心里想着，我只是去还给他而已。想着就出了教室。
　　他来到小卖部，买了两篇矿泉水。
　　学校能翻墙的只有后门。陈降来到后门，嫌弃的看了看地面上的苔藓。但就算是怕脏，他也还是爬了。
　　翻墙来到后巷，陈降拧开瓶盖，用这瓶水洗了一下手。再拿出纸巾简略地擦了一下就走了。
　　走着走着，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方信生。
　　陈降看着他，脚步顿了顿。
　　他在哭。陈降想着。
　　陈降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少见别人哭，也很少安慰别人。但是现在，他走到了方信生的面前。
　　方信生感觉前面被什么挡着了，便抬头一看。
　　含着泪的双眸对着陈降发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可真好看，方信生想着。
　　两人僵持了一会，方信生才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有点羞耻的低下了头。
　　陈降抓起他的手，用水给他清洗了。他把这双手擦干净时。才看见了指关节都是红的。甚至还渗出了一些血。
　　陈降呼吸一顿。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方信生。
　　他的身子骨这么弱，不痛么。陈降想。
　　方信生被他看的一愣一愣的。刚想把手抽出来，陈降却从那个袋子里拿出了上次他给他的药水。
　　“没有棉签，你会介意吗？”陈降出声了，只不过声音是哑的。
　　方信生没什么力气说话，摇了摇头。
　　陈降将药水倒在手心，直接上手抹到了方信生的手。陈降给他揉手，实则是在给他的指关节涂药水罢了。
　　“好了，以后小心点。”陈降的声音有些哑，冷冷的，莫名舒适。
　　方信生有点愣神，他发怔地盯着陈降。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谢谢。我请你吃东西吧？”
　　方信生觉得陈降会拒绝，说话的语气掺杂着卑微的试探。
　　陈降“嗯”了一声，方信生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这里我不太熟，你有什么店铺推荐吗？”方信生一脸诚恳。陈降假装思考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那边有一家凉面，味道不错。”
　　“那你带路吧。”方信生回道。
　　陈降带他来到了凉面馆。这家店很干净，也没有方信生所想象的那样又油又脏。
　　凉面的面相很好，上面撒着些黄瓜丝和花生粒，看着就诱人。方信生拌了拌，就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很劲道，吃起来咸淡适中。
　　方信生吃的很快，等他吃完后，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降。对方碗中的面才吃了一半。
　　陈降察觉到了视线，抬头和方信生对上了视线。他静静地吞咽下这一口面，才缓缓的说道：“你吃太快了。”说完后又继续低头吃面了。
　　方信生好一会神经才重新接收。他只觉得，真幼稚。
　　方信生玩了好一会手机，对面的人才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巾擦嘴唇的油渍。
　　“吃好了啊？大少爷。”方信生撇了他一眼。班上很多人都称他为少爷，自己叫一下又不过分。
　　陈降难得的愣了一下，他其实觉得这称呼还是可以让人接受的。但是从方信生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怪。
　　“我是少爷，所以走吧。记得把单付了。”陈降去旁边冰柜里拿了瓶水，靠在冰柜上，用一种讽刺的眼神：“去吧。”说完还指了一下老板。
　　方信生咬咬牙，去了收银台结账。

　　“我回去了，你自己溜达吧。”
　　陈降在他前面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方信生也没有什么心思溜达，就回了家。
　　一回到家，他就躺在床上。他很粘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很快，这个中午就过去了。方信生睡了一个安稳而又踏实的午觉，那种感觉他快感受不起来了。
　　他心情大好的来到学校继续上课。不过，他上了一个下午的课，也没有见到陈降。

　　其实陈大少爷这个下午在家打了一天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一直到下午放学的时间，他才发觉头有些晕沉，像是摇摇欲坠的控制着他的神经。他靠在床上，沉重的眼皮缓缓闭上，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艰难的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水碰上干燥的嘴唇，立即变得水润。
　　陈降其实是不爱吃凉面的，他不喜欢花生，说不上过敏，但是吃了就会浑身难受，甚至是反胃。可在当时，他也不知道脑子的那一根弦，突然就紧绷了一下，最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才蹙着眉，带方信生去吃了凉面。他吃完这一碗面，是一点知觉，味觉都没有的，所以他吃的很慢，像是这样就可以让味觉重现。
　　他回到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异样，就开始觉得自己不再对花生那么敏感了，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弱点了。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一点无力感和悲悯都没有。他的情感似乎在渐渐麻木了，他像个提线木偶，任由线段将他提拉，而他动弹不得。
　　陈降瘫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直到暮色完全沉下去，才听见密码锁输入密码的声音。
　　“密码输入成功，请进。”冰冷而没有语调的机械声音响起。陈降刚好从厨房出来，望向客厅。
　　“真是，灯怎么没人开啊。”陈纤一边抱怨一边找开关。
　　陈降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也不动。他紧蹙着眉，他静静的看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黑色人影。
　　灯光猛然刺入眼帘，陈纤在大门门口看着站在厨房一言不发的陈降。
　　“降降，你今天没去学校吗？”陈纤的声音很温和。
　　陈降不出声，他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他好像失去了自主控制的能力，连走路都困难起来。
　　他不想回答，艰辛的回房间。陈纤看着他迈着的步子都有些颤抖，不由得心里一颤。
　　“禁修，你先坐坐沙发，我看看他就来。”陈纤的神情都开始泛着些疲乏。
　　身后的男人眼睛深邃，轻轻的应了一声。
　　陈纤走到陈降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降降，开一下门好吗？”
　　陈降无力的瘫坐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开不了门，也说不了话。
　　陈纤觉得有些异常，眉心紧蹙，又开口道：“你不说话，我就直接进来了。”说完就推开了房门。
　　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映入。
　　她开了灯，看见陈降瘫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她急忙蹲下身，抚摸着背，细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啊，告诉妈妈。”
　　陈降还是没有力气。
　　陈纤想到了什么。在以往，上小学的陈降因为吃了一点花生，回到家的时候，就很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开不了口也动不了身子。
　　陈纤猛的一惊，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吃花生了？”陈纤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降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陈纤对着门外大声喊道：“林禁修，去厨房倒杯温水。”
　　林禁修动作很快，端来了一杯温热的水。陈纤接过递给陈降：“你喝点，我去给你找药。”说完就去电视柜的药箱里找了几粒药。
　　陈降吃了药，没多久药效就发作了。他不再觉得无力，眼乏了。
　　陈降站起来，看到了陈纤身后的男人，问道：“他是谁？”
　　陈纤有些尴尬，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回道：“他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你好，我是林禁修。”林禁修率先和陈降打了声招呼。
　　“哦。”陈降撇了撇林禁修，林禁修比他高些，穿着的西装与这装修的这么温暖的家格格不入。陈降看了看脸，长的还挺帅。陈降想后，又觉得他很年轻。
　　“禁修，你先出去，我和降降说些话。”陈纤的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林禁修撇了一眼陈降，便将房门一并带上离开了。
　　林禁修一走，陈纤就拉着陈降坐在床上。
　　“降降，你看，我还没到那种岁数过大的时候，找个乐子开心开心还是有必要的。你，能不能不要怪妈妈。”陈纤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略显卑微。
　　陈降安静的坐着，这根本不是陈纤想要的反应。她觉得像自己的儿子，可能会接受不了而生气的砸东西。可是并没有，陈降越是冷静她就越是慌张，一但这样，她就觉得自己手里攥紧的东西又被扯松了几下，感觉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难以掌控。
　　沉默了几分钟后，陈降才开口：“他不仅是你的乐子，更是要结婚的吧？”陈降说后又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没关系，你有男朋友结婚我也管不着。你开心就好，我无所谓。”
　　陈纤没有言语能再说的了。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不要吃花生了。”后，就离开了房间。
　　陈降听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在意陈纤过的怎么样，也是打心底的不知道如何和这个妈妈相处。他被陈纤接回来的时候，外婆告诉过他，他的妈妈很强势，很占有，让他事事都顺着她的意走，这样他才能够慢慢从她的掌控下越走越远，她才会觉得攥不紧他而放弃。
　　陈降照做了，这些年来，无论她说什么，陈降都会顺着她的意思而走。他不喜欢掌控，更不喜欢被禁锢。
　　回忆完以往的事情，陈降便去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觉了。
　　月光撒在窗沿，映出的影子零零碎碎的，每一块影子碎片都是独一无二，怎么拼都不可能拼出一件像样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