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琼》时酒月

39、告别

　　昂沁正在卧房里看书，就见婉筠如遇到鬼一般跑回来，将门迅速关上，将头抵在门上。

　　他放下书，轻脚走到婉筠身后。疑惑地扭头看了看窗户外面，什么也没有，又回过来，将头低下看看眼前的小人儿，身下的小人儿嘴里小声得不知念叨着些什么。

　　“殿下说什么呢？”

　　婉筠被身后声音一吓，忙转过身看，竟脚下生了滑，向后倒去，恰被昂沁及时捞起搂住，才没摔在地上。

　　只是如今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婉筠心不停地跳动着，脑中不断涌现着若姝刚刚说的，“就是不知这额驸等不等得了。”

　　昂沁看着怀中的婉筠，白皙的脸上红着一片彩霞，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眼中都是自己的身影，她害羞地将双唇抿住，惹人怜爱。他想他今日应是酒喝的多了，心中有些燥热，不禁咽下一口唾液。

　　昂沁将婉筠扶起来站稳，两人都躲避着对方的目光，别着头眼神飘忽地瞧着周围。

　　昂沁低下头看婉筠红透的耳朵，“……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婉筠忙摆手，“不曾不曾，只是……没想到额驸竟在此处。”

　　昂沁瞅瞅四周，“夫人说家里只有这一间客房。”

　　婉筠抿唇点点头。

　　婉筠还在内心思索时，只觉一只温热而粗糙的手掌抚向了自己滚烫的面颊。

　　昂沁皱起眉头看着她，“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脸这么烫，真的没生病吗？”

　　昂沁正欲将手转移她的额头，被婉筠拦了下来，“真的没事，许是今夜太热了些。”作势挥动着手，装作扇风的样子。

　　明眼人都知道，此时不过早春时节，又兼边塞，哪里谈的上热？昂沁无奈轻微摇摇头，不禁翘了翘嘴角，而后抬起手帮婉筠扇风。

　　看着婉筠红的跟苹果一样的脸，昂沁忽地想逗弄一下她。于是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剐蹭婉筠的鼻头，忍住笑意道，“我记着殿下不是威风的很嘛，怎么如今这么容易害羞。”

　　婉筠抬眼瞪了瞪他，将他推开，转身走到屏风后，只留一句，“今夜你找别处住吧。”

　　昂沁心中一笑，阿布生前常说惹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惹自己的阿巴盖，如今才是懂了，难过阿布从不惹额吉生气。

　　昂沁知自己把婉筠惹恼了，从桌上倒了盏茶，想着如何补救补救。倒好后忙跟上婉筠的步伐，绕过屏风。

　　只见婉筠坐在梳妆台拆头，而后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泄而下，镜前女人拾起一股，拿着桃木梳侧头梳理着。

　　婉筠似是没听见昂沁进来，只关注着手中的韬发，梳着梳着竟发现一处阻塞不通，较起真儿来。

　　古黄的铜镜中，女子稍蹙墨眉，方才脸侧嫣红的云霞还添在上方。昂沁几步上前去，将茶盏放在一侧，然后从婉筠手中接过木梳。

　　昂沁手托青丝心护着，木梳缓缓而下，发间的芬芳隐隐约约，似初春的花从远方缓缓传来芳香，方才梳不通的韬发竟在昂沁手中被梳通开。

　　婉筠见他梳通，冷哼一声，嗔怪道，“没想这物什也是个势利眼，我梳不开，偏偏你来就梳开了。”

　　昂沁不停手下动作，轻轻笑道，“都说东西随主人，殿下心在我这，殿下的头发到我手上自然对我也不会那么抗拒。”

　　婉筠笑骂道，“你怎得这生厚脸皮，谁说我心在你那了。它若一直梳不通，我剪了它就是。”

　　昂沁打笑道，“我们草原风大，脸皮厚点那是自然的。”

　　“我记得你们那的人不是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殿下何必和这死物耗气，反破了孝道，落得个不敬不孝之名。”

　　昂沁又拨出一束头发在手心中，轻缓梳着，“要我说，还是臣来服侍殿下吧，您就需往这一坐，手中再端一盏茶，既不需耗气，头发也能听话地不打叉。”

　　婉筠低下眉眼，掩饰笑意，托起面前的茶，稍抿，“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说给过多少姑娘听。”

　　“这事殿下可是真冤枉我了，天地良心，我是绝对没跟其他姑娘说过这话的。”

　　昂沁忽笑了一声，又接着道，“海日小些时候还让我给她梳辫子，我一个手握弓箭的爷们，哪儿会梳。就会给她把头发梳通顺，经常将她梳的呲牙咧嘴，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海日却越大越不叫我碰了。”

　　“怪道你一个大男人比我还会梳头发，原是这样。”

　　昂沁梳完了所有头发，将手在婉筠双肩上一撑，按摩道，“臣都给您服侍好了，您瞧瞧，可还有不妥的？若都妥当了，不知殿下可否能原谅臣了？”

　　婉筠转过身，低垂着眼睑，将昂沁两手拉下来，包在自己小手中，叹气道，“这几日本就是我疏忽你，我又哪有理由生你的气。你不但不恼我疏忽你，还和和气气地为我梳头，而我却是在耍小性子，实在有违夫纲，愧对嬷嬷们的教诲。”

　　摩挲着昂沁手中常年握弓长满茧子的手，“你才是真正该生气的那个。”

　　昂沁将手抽出来，忙托起婉筠的小脸，蹲下身子，与自己平视，“胡说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殿下，还记得我那日告你的吗，做你自己。夫纲是你们那的规矩，不是我们这的规矩。男女本就是平等的，不必以谁为天，你自己也可以成为一片天。”

　　“你想耍性子便耍，你想做任何事就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我是你的夫君，而不是阻挡你的枷锁，懂吗？”

　　婉筠愣了愣，忽地瘪起了嘴，抱住昂沁，豆大的泪珠滚落。

　　这可把昂沁给吓住了，将婉筠推开，拿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着，“怎么了这是，可是我哪说的不对吗？”

　　婉筠摇起头，却不说话。

　　昂沁看着面前的姑娘失笑着。

　　等婉筠收住了泪，才哽咽地开口说话，“额驸这般的好，竟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昂沁笑看着她，手摸上她的头，“傻丫头，你何必妄自菲薄。你那么的好，我才是幸运的能得尚主的恩赐。”

　　婉筠弯起眉眼，看着面前将自己珍视为琪琪格的男人，她是多么感谢老天让自己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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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连连，打湿了青砖，洗净了地上的尘埃，也似乎将这一路流过的血也洗净了，它轻轻地落下，却带走了许多。

　　至朝阳露出地平线，这雨终是停了，不愿自己阻挡行人前往远方之路。

　　城门处。

　　“殿下，都收拾妥当了？”苏夫人关心道。

　　婉筠含笑点头，“有劳婶婶挂心，都妥当了。”

　　“将军事务多，今日实在走不开，托我一定要好好送你一程，还望殿下见谅。”

　　“我省得的，阳城如今百废待兴，是最离不开将军的时候，让他安心工作就是。”

　　苏夫人点点头，上前将手中杨柳递给婉筠，“这是我们这里惯有的风俗，还望殿下能一路顺风。”

　　婉筠收到怀中，“多谢婶婶，您也要保重，照顾好自己。”

　　若姝姑娘托着肚子上前笑道，“妹妹日后也常来阳城玩，到时让这孩子喊你姑姑。”

　　“那是自然的，我可等着那天呢。”

　　而后婉筠从青秋手里接过一锦盒，递给若姝，“这是前阵子为这孩子打造的长命锁，当作我夫妇二人给孩子诞日的贺礼，还望他日后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若姝忙推拒道，“这怎么行，他哪有这福气收殿下的礼。”

　　“怎得没有，他父亲阿翁皆是忠良将士，他是最能收的。况且如今我不是公主，我是这孩子的姑姑，只是一位对侄儿送上最好祝福的长辈。”

　　若姝笑着应下，“那我就替这孩子多谢妹妹了，等他日后好好孝顺你。”

　　婉筠摆手道，“料他将来定会是个好孩子，孝顺我就算了，盼着他常陪陪嫂嫂和婶婶吧。”

　　“殿下，不知妾身可否向您讨个恩赐？”苏夫人忽地抬起眼郑重地看向婉筠。

　　婉筠一看，想苏夫人定有大事忙应道，“自然的，婶婶有什么需要我帮的说就是，温宁一定尽力给您办到。”

　　苏夫人回头看看若姝肚里的孩子，说道，“这孩子刚失了爷父，将来少不得受些委屈。殿下若觉着和他有缘，可否请殿下为这可怜的孩子赐个名。”

　　“这……”婉筠犹豫道，这孩子的大名自古都是由父母来定，自己怕是担不起这重担。

　　若姝虽不知阿母为什么这么做，但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宽慰婉筠道，“殿下不必担心，能得您的赐名，是这孩子的福气。”

　　婉筠无法，沉吟片刻道，“好吧，就当作我只提供个选项好了。‘安得长绳系曜灵’，若是男孩，便取曜安；若是女孩，便取‘洛洛清瑶流’的洛瑶二字。”

　　若姝欣喜道，“甚好甚好，都是极美的名字。若是我，是定取不来的，有劳殿下费心了。”

　　婉筠俯下身轻轻抚摸若姝的肚子，“你阿母和阿嬷可都盼着你呢，你可得快些出来，不要让你阿母太累的才好。”

　　眼见众人都拉扯着，不舍分离，侍奉苏夫人的吴嬷嬷上前几步劝道，“夫人，时候不早了，可别耽误了殿下赶路的吉时。”

　　苏夫人以帕掩嘴，咳嗽不止，点头拉住婉筠道，“说的是，莫愁前路无知己，殿下早些上路吧，路上小心些。”

　　婉筠欲走却听苏夫人咳嗽不止，上前扶上苏夫人薄弱的肩膀，蹙眉关心道，“婶婶没事吧，可找大夫看过？”

　　苏夫人摇摇头，离开婉筠的手，后退几步，收起刚刚咳出血的方帕，对婉筠安慰笑笑，“没事，老毛病了，一到换季就咳嗽。别啰嗦了，快些走吧，不然就赶不回科尔沁了。”

　　婉筠思虑片刻点点头，托吴嬷嬷好好照顾苏夫人，“那好吧，婶婶可要保护好自己，边关风大，婶婶平时多穿着些，别受凉了。”

　　苏夫人点点婉筠鼻头，打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呀，这么啰嗦，看来日后有得额驸受了。”

　　昂沁上前打拱道，“有劳婶婶替贤侄说话，那贤侄就先带着殿下走了，日后有空，再带殿下来看您。”

　　苏夫人欣慰点点头，然后见昂沁扶着婉筠坐上马车，昂沁在车前对自己行礼告辞，苏夫人对他微微一笑。

　　婉筠又挑起车帘，扬长声音喊道，“外头风大，婶婶快些回去吧。”

　　“好，我看着你们走了，我就回去。”

　　眼见布和甩下马鞭，驱车前行。婉筠对苏夫人挥手告别，苏夫人也对她挥手，然后婉筠就坐回马车。而车身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大漠中。

　　若姝上前扶住苏夫人，却见苏夫人擦拭着泪，只以为她是不舍婉筠，劝慰道，“阿母别伤心了，殿下还会再回来看咱们的。”

　　苏夫人拾掇干净，点点头，暗自叹气，不知下回他们回来能否再见她，恐怕到时世间已无苏夫人。

　　苏夫人拍拍若姝的手，“你也累了，咱们早些回吧。”

　　若姝应是，扶着苏夫人坐上马车，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