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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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二十一年，初雪银纷玉屑。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银。此时，天色微亮。
打更的人拿着家伙疲惫地往家走，出摊子的已经摆上了，街边的一家包子铺，冒着袅袅炊烟。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行进京城。
两匹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香色的帷幕遮挡。
帷幕被两指略微掀起一个小洞，洞后露着一只眼睛左看右看。
“公主，这京城的风貌，当真与江南大异其趣。江南周围都是水，而这京城都是青砖。京城的大街小巷，其繁华更是远胜江南，倘若奴婢有机会出宫玩玩，得了好东西都献给公主逗趣儿。”
坐在马车中央的贵女支着头阖目休息，听了青秋的话略微掀起眼皮看了眼她，微微一笑。
身旁另一个丫鬟正在侍香，抬头看了眼贵女便拉过青秋小声斥责，“你难道没看到公主在休憩吗？如此大声叨扰公主，小心你进宫第一天就挨板子。”
青秋见婉筠阖目而坐，便知自己闯了祸，遂低着头不加反驳。
婉筠听见青秋被训斥，索性坐直了身体，睁开眼睛，说道，“左右马上就到了，也不妨事。”
半夏抬起头来看了眼婉筠，眼神有些复杂，只轻声道了句“是”，便又低眉顺目地侍候在一旁。
青秋知错地跪到婉筠面前，为她沏了盏茶，“瞧奴婢这没见过世面的，竟忘了公主在休憩，该打该打！”
婉筠睁开眼睛，接过茶水，轻抿一口，将手侧的《水经注》重新捧读起来，笑道，“知道你惯会卖嘴，可你出宫也惦念着我，这让我如何怪罪。”
青秋狡黠笑道，“奴婢今后定少卖点嘴。”
婉筠清了清嗓，“到哪了？”
半夏回道，“约摸着还得有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到宫门。”
婉筠点点头，将帷幕掀起一角，瞧着不同于江南的京都，马蹄踏在青石板，使她不禁恍惚。
十六年前，钦天监奏她乃是血月之夜所诞的天煞灾星，相继克死两位帝王。若非当时太后仁慈将她送往江南，恐怕她早已死在那沾了黑狗血的马鞭之下。
她虽年纪小，却已历经三朝。当今圣上按辈分该是她的子侄，她原是太上皇的遗腹子。如今边境战乱，朝廷急需抚蒙人选，她不得不回京。
婉筠暗叹，此次回宫，必定风谲云诡。
正想着，马车忽然骤停，茶水翻涌，滴溅在婉筠的裙摆。
半夏“哎呀”一声，抽出方帕为婉筠擦拭。
青秋挑帘走下马车，扯着嗓子训马夫，颇有几分彪悍阿婆之态，“你这斯怎么驾的车，惊扰了贵人，你够掉几个脑袋！”
马夫拱着手告罪，“贵人恕罪，实在不是小的不会驾车，是这贩子忽然横在路中间，小的不得不停啊。”
青秋往马夫所指方向一看，就见随行的侍卫已将贩子围住，拿着鞭子驱赶。
那摊贩应是旁边包子铺的，大雪天的只着了件单薄的麻衣，几鞭子下去已经染红了大片后背。
青秋皱起眉头，转身正欲吩咐马夫绕过他，继续行路，却见婉筠带着帏帽已走过来。
青秋急忙跑过去，拦住婉筠，“姑娘，你怎么下来了？”四周都是人，青秋不能直呼婉筠身份。
婉筠不顾青秋，伸着脑袋向里看去，侍卫却围成一圈，无法让她一探究竟。周遭乱哄哄的，不少围观的百姓。
她收回目光，看向青秋，严肃问道，“那边怎么回事，我在车上听见鞭打的声音，下来看看。”
“不过是个拦路的，侍卫给了他几鞭子。”
“胡闹！咱们又不是官府，哪来的行刑权。你且让开，我去看看。”
青秋不动，“姑娘，那不过是个商贩，他既有胆拦路，便要承担后果。他此时定已血肉模糊了，莫要吓着姑娘。”
“商贩怎么了，他就活该被打吗？我若任由他们欺弱凌强，真是枉费读了这几年的圣贤书。”
两人正争执着，那边更哄乱起来。一个头戴兜帽，披着玄色鹤氅的男子在与侍卫打架。
婉筠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青秋推开，提裙疾走过去。
“公主！”青秋紧跟在婉筠身后。
“住手！”婉筠对着一团人朗声喊道。
侍卫听到婉筠的声音，忙收了手，转身打拱行礼。
男子布和也收手架起胳膊冷哼一声，走到他的主人身后。
婉筠蹙眉向那主人走去，男子带着兜帽，将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阳光照射下，婉筠隐隐约约见到他一头乌黑曲卷的头发编在脑后，浓黑的剑眉，其下是锐利的双瞳。
婉筠欠身行礼，“妾御下不严，冲撞了二位。是妾之过，还请二位见谅。”
布和讽刺一笑，“如今才算懂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婉筠抿唇，毕竟是自己理亏，她不好回嘴。
青秋正要同布和叫嚣，那主人侧头，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莫要多事。”
语气又多了一分疏离，他垂眼，冷声应道，“是那摊主受的伤。”这话未明说，但婉筠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这时才看见，路面积雪中躺着一人，血迹斑斑，似雪中红梅悄然绽放。
婉筠几步上前，让侍卫将摊主扶起，忙解下身上的鹤氅盖到商贩身上。
青秋见此，折身回去又重拿一件大氅披到婉筠身上。
“老人家，您怎么样？都怪妾眼拙，没瞧见您倒在地上。”婉筠担忧问道。
那摊主摇摇头，睁着浑浊的眼费力地看了看婉筠。见她一身鹅黄绸缎长裙，披着朱红色的大氅，身段儿纤弱又苗条，浑身的气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
他忙匍匐跪下，将鹤氅脱下，磕头连连道，“贵人恕罪，贵人恕罪。贱民可担不起您的衣服，恐脏了这神仙衣。”
“求贵人开恩啊，贱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得靠贱民养活。贱民求您留小的一命，来世小的给您当牛做马。”摊主泣不成声。
摊主此话一出，百姓们纷纷捂嘴点评，闲言碎语尽落入她耳中。
布和鄙夷地看着，轻声对身旁人说道，“郡王，这京都真不愧是礼仪之邦。”语气中充满讽刺。
被唤郡王的昂沁，勾唇一笑不语。双眼玩味地打量婉筠，似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婉筠沉默片刻，便明白了过来，莞尔笑笑，忽而扬高声音道，“老人家，您且放心。妾既来了，自会为您主持公道。”
“妾的侍卫打您，妾定是要处置的。您既摔在半路上，定也是有缘由的。您且说来听听，妾看看是怎么个事，也好帮您。”
婉筠这般说，看似是在堵闲人的嘴，实则是她看穿了这摊主的心思，故意引他说道。
那摊主瞬时慌了起来，他本就是瞧着那马车通身富贵，又看婉筠那柔弱样，见她好欺负，想从中捞些钱财。他本以为婉筠会用钱打发掉他，竟没想婉筠是这般处理。
摊主捂着肚子，十分痛苦道，“家中贫穷，赚的银钱都养了家。贱民已三日没吃过饭了，实在是饿得昏了头，竟挡了贵人的路，实在对不住。”
婉筠沉思片刻，怑装遗憾道，“原是这样，世间皆苦，但做错事便该罚。妾侍卫打了您，妾定要为您讨回来。”
她蹲下身与摊主平视，灿然一笑，“站笼，鞭刑，流放，您喜欢哪个，妾就实行哪个，可好？”
摊主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贵女说话温温柔柔的，没想出口便是三大酷刑，他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只听婉筠又说道，“如此，妾便算为您出气了。只是……这毕竟有国法，无故拦路者，需执行三十大板，剩下的便是您和官府的事了，妾也无能为力。”婉筠无奈摇摇头。
摊主急忙磕头，他若是银钱没捞上，反倒得了三十大板，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贵人见谅，贱民自己怀揣着坏心思，不敢再劳贵人费神，还请您饶过这一次吧。”
青秋呵呵一笑，“方才要找我们姑娘算账的气势呢？”
婉筠拦住青秋，让她将钱袋递给自己，将里头的银子一大半交给摊主，“我知你心思，只是你用错了道。但望你今后收收心，莫要一味错下去才是。”
摊主感激道，“您是活菩萨，贱民一定改，今后堂堂正正做人。”
婉筠点点头，又从钱袋拿出些银子，转身将正欲离开的昂沁二人喊住，伸手递给昂沁，“您二人方才也是好心拔刀相助，妾的侍卫多有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昂沁看了看婉筠手中的银两，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外的笑，随后便隐藏起，他的声音依然淡漠，“不用，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二人无关。”
“喂，我们姑娘好心给你们医药费，你们还不收。”
布和轻哼，“我们可不敢收，不然又要磕几个头。”
昂沁接话道，“你们的侍卫太弱。”变相告诉婉筠，那么弱打不伤他们。
青秋欲还嘴，被婉筠训斥，“休得无礼。”
婉筠自是不满他二人说话的语气，可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只得躬身行礼，“既如此，那妾就不留二位了。”
错身让开道路，看着两人离去。
上了马车后，婉筠先问了问半夏，太后的状况。
半夏回道，正在休息，没叨扰到太后。
婉筠便放下心来。
青秋不满抱怨道，“那摊主明显在坑公主，您为何还给他银两。”
婉筠正色道，“身为公主，所有的恩惠皆是百姓所供。他若是同我们一样在富贵人家，何需行这偷鸡摸狗之事。”
青秋又不解问道，“那公主就不恼方才二人语气吗？”
婉筠摇摇头，“不是不恼，你没觉察出来他二人有何不同吗？”
青秋思索，“他二人带着兜帽？”
“不，是他二人的口音。听着虽为官话，说得也标准。但那二人音儿中，总有些生疏感。”
“许是他地来的。”
婉筠想了想，马上否决掉，面带严肃，沉声道，“那口音怕是北边来的。如今察哈尔大犯边疆，京中却出现北境之人，此时实在不宜与他们起冲突。”
说罢，婉筠急急咳起来，半夏忙将茶盏塞到她手中，为婉筠顺着气，担忧道，“公主本就身子弱，偏还在雪地中站那么久。”
婉筠饮下些茶水，顺过来气儿，“马车打着暗旗，街上总有识得之人，若我不去处理，不知又要被宫中人怎么评论。”
青秋暗暗抹抹泪，“公主往日便过得战战兢兢的，如今回了宫还要继续心惊胆战着。”
婉筠微微一笑，“回宫后恐怕还有一场宴席等着我，不知又要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