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十》鸢许

3、第 3 章

　　掀开眼皮，黑夜悄悄地笼罩了沙漠上空。

　　安蒙不知道自己在这躺了多久，他试着坐起来。成功了，控制权不知何时移到了自己身上。

　　除了排异感带来的动作缓慢buff以外，他对这具身体适应得很好。至少上蹿下跳不是个问题。

　　活动开了以后，他观察了下四周，正好，万里无云。他要找的那颗星还在空中明亮地闪烁着。

　　——

　　弥特废墟，三个月前还不能被称做废墟。

　　“这一片沙漠上，唯一的神域，就在弥特宫殿的下方，我们自然希望是你去。”

　　“嗯，我明白。”安蒙记忆里的人回答得有些迟疑，他的顾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一路上，安蒙都枕戈待旦。向前向前再向前，恐慌就越容易占据他大脑。他看不清前路。

　　这个沙漠他很熟悉，自己在这里游荡了多年。他记得无聊的时候很多，实在没事干就捏土玩沙。
　　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教堂的，甚至不知道那教堂是哪来的。

　　但他偏偏逮着里面唯一留下的人说：“你想去弥特吗？”
　　毫无厘头的一句话。

　　唯一留下的那个人又偏偏睁大了双眼，回了一句“不用了。”

　　安蒙愣在了原地，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人就一定会跟他去。于是，他几乎瞬间觉得此行失去了意义，立刻就掉头返回。

　　不过，他的潜意识是对的。
　　直到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沙漠时，身后隐藏得极好的人才露馅了。

　　赫尔陷在卷浪流沙里，无语凝噎。只能看着自己跟踪的得好好的人转过头来发现自己。

　　“！！！”

　　“什么表情，跟撞了鬼一样。”赫尔对他笑了笑，“话说，你才是鬼吧，飘在天上。”

　　“没有腿的，应该是幽灵才对吧。”安蒙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下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没腿，记忆空了一拍，故事断了一截。

　　“那幽灵先生，能拉我起来了吗？”赫尔浅笑着朝他伸手。

　　“不行，你不能跟我走了。”这句话不经思考就跳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自己邀请人家来的。他现在偏偏没有带着赫尔向前走的勇气了。特别是看见他出现在这片沙漠上时，心里警铃大作。

　　“你先拉我······”

　　“说了不能跟着！！！”丢下这话，他转身就逃。

　　赫尔眼里浮现出了绝望。
　　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傻子来这？

　　他看着安蒙飘走的背影，生出了把他剁了的欲望。

　　泥沙遮住眼睛前，赫尔看见安蒙猛地回头了。
　　他不小心吞了口沙水。

　　——

　　安蒙向着那颗星的方向走着。

　　【我还没告诉赫尔，怎么去弥特废墟，你说他能找到吗？】他想问问黑影，但是没人回应。

　　【嗯，没错，他当然可以。】安蒙象征性地比了个“fighting”的手势，自言自语在他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鬼知道他一个人在这空旷的沙漠上游荡得多无聊。

　　方向对了，没走多久就到了。那片废墟。

　　这里没有漫天硝烟，但是使它破败的的确是战争。

　　只不过这里清理得很干净，就像那些断壁残垣都只是艺术，人们就爱这样的建筑一样。
　　可不是嘛，不爱也得爱。反正也是一堆死肉了呢。

　　安蒙视而不见，这里唯一能看的只有那间被掀了顶的教堂。
　　他走过去。

　　教堂下面就是所谓的弥特废墟神域。
　　记忆里的人朝思暮想的地方，他正在惴惴不安地靠近。

　　脚下的土地开始隐隐震动。

　　当然，就在这废墟下方羊肠小道里艰难穿行的温森玉也深有感觉。

　　“怎么回事？地震了？！”

　　【可能吧，快走。】赫尔很紧张，搞得温森玉也紧张起来。

　　【你别那么慌啊，我走得好好的，非要让我觉得前面有什么吗？】

　　赫尔嗤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

　　确实是有的。

　　“啪。”
　　清脆地响在了脚下。他踩到什么了，坚硬又光滑，浮着银光。

　　温森玉很机械地低下头。

　　他看到了，心里如释重负和慌乱不堪打起架来。
　　“呀一把剑啊，吓我一跳。”又亮又干净的剑。

　　一边说着，他弯下腰来够那把剑。
　　心里还是慌，不过温森玉很确定不是自己慌。是赫尔在慌。

　　于是他自以为温柔地开始安慰：“一把剑而已，不怕哈，上面啥也—”没有。

　　“啊啊啊啊啊——”温森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剑刚刚被抬起，地下传来一阵抖动。
　　一张脸就这么闯进剑的表面。满脸都是密密匝匝的伤痕。

　　这才只是脸啊！就这么多伤？！

　　温森玉呆了一下，整理着心情，转过头。

　　一具男尸，穿着盔甲，几乎每一寸暴露出的肌肤都有伤痕。

　　可奇怪的是，没有血，连一点点血渍都没有。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赫尔会很喜欢这具尸体。

　　从头一直看到脚。
　　啊，是有血的啊，脚边这是······

　　【拿上那把剑，出去。】
　　然后温森玉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可是脚边有血，蔓延到了前面，那前面······”他话还没落地，巨大的排异感袭来，“好好好，你别急，我走我走。”

　　但是他才不是任人控制的羔羊，走？那我非要看一眼，就一眼！
　　脚上的确是在往外走，但是手上嘛。
　　温森玉偷偷举起了那把剑，朝着血迹的方向“不经意”地晃过。

　　石壁，男尸，血迹，快了，快到了！

　　“诶！”手上传来了拉扯感，被赫尔发现了。

　　不过，你就这点反应能力嘛。

　　其实温森玉还是看到了。虽然只看到个轮廓，他依旧虎躯一震。

　　是另一具尸体，好像双腿都断了，满身血污，脏乱不堪，落在他眼里成了一片暗红。

　　他有点说不出话来。地面的颤抖使他走得摇摇晃晃。
　　赫尔为什么不想要自己看到？总不能是为了保护自己幼小脆弱的心灵吧。

　　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眼看着已经来到石坑的洞口了。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嘛，你想——”手脚一阵剧痛，四肢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

　　温森玉看着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石坑边缘，立马明白了现在的状况——赫尔想跳下去。

　　他也来不及劝告了，直接动起手。
　　赫尔跟他拼了似的，全身的神经都有一种被猛烈拉扯的感觉。

　　“干嘛突然这样？！你有什么——”温森玉顿住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几天相处下来，嘴倒是斗了不少，而自己对这个身体里的第二灵魂。除了那些闯入脑中的模糊记忆，居然没有丝毫了解。
　　到了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候，嘴里倒是吐不出话了。
　　但是，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温森玉放弃了控制权。挣扎在边缘的手脚瞬间放下了，他紧绷着下坠。

　　至少他明白了，赫尔现在与自己是一体的。他的感受即是自己的感受。他知道，赫尔心里是紧张且清晰的。
　　至少他了解，赫尔还不想死。

　　眼前水花迸溅，光芒四起。然后遁入了漆黑。

　　咚咚——
　　温森玉的灵魂是被地面给震醒的。但身体不是。

　　他有意识的时候，身体控制权已经全然交付给了赫尔。
　　而此时，他看到自己正往的一个发光的建筑飞奔而去。

　　【喂喂喂，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他感到背上很痛。

　　赫尔很淡定地回复：“被砍了一刀。”

　　【被什么？！——】温森玉的问题赫尔操控着自己回头的瞬间哽住了。

　　一坨比教堂还大的泥沙人在身后缓慢地移动着，手里还捏着一把粘着血污的长刀。他每走一步，地面都会随之抖动。

　　【所以，地底的震动就是他干的？】

　　【嗯。】

　　【那他为什么要砍我？】

　　【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他脚都快踩你脸上了，没来得及跑，就被砍了。】

　　温森玉感到后怕，要是没有赫尔在，自己恐怕早就成一滩烂泥了。

　　【你再看一眼，看看他走到哪了！】他是真的害怕，砍的是自己身体诶。

　　赫尔不屑地回答：【没有必要，我就是爬着走，他也完全追不上。】

　　【······】温森玉很无语，背上的血还在流呢喂？伤还没好就忘了疼的家伙。

　　温森玉感到了赫尔的激动，连害怕都被挤成了一个小缝。
　　他凝视着前面透着光的地方。

　　【那个教堂，就是弥特？】

　　【对。】

　　那他到是明白了为啥激动了——开玩笑，宝藏就在自己面前能不激动吗。

　　温森玉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他倒是担忧起来，【别着急，当心伤口给撕裂了。】
　　赫尔悠悠的“嗯”了一声，温森玉没怎么听到。

　　路不算远，光亮指引着奔跑的人。

　　赫尔很快停下了脚步。

　　温森玉这时才看清那亮光，包围着小小的教堂，舞动着的，是火焰。
　　冲天的火焰，掀了顶的教堂，和柱子上缠绕的铁链，隐约的人影个个都刺痛着视觉。

　　他吓得屏住了呼吸，脑中却闪过无数残忍场面。

　　赫尔向前走去，没有一句话。

　　【你闭上眼，让我去吧。】温森玉还是开口了。

　　没有回应，但他现在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由着赫尔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越近，他与赫尔心的距离就越远。
　　紧锣密鼓的碰撞声在赫尔跪在教堂前时彻底静音了。

　　他笑着向火海里伸手：“幽灵先生，你在这里呀。”

　　手上传来辣辣的痛，温森玉只能咬牙，他做不到阻止。

　　现在的他看着眼前被铁链缠绕，全身燃烧迫近焦黑的人，心里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疯狂的欲望。

　　赫尔将手轻抚在那张脸上，任凭火苗舔上衣袖。
　　正当温森玉做好了为赫尔的疯狂而献身的时候，后者突然放手扬长而去。

　　【？？？】
　　温森玉努力转动脑子思考，【哦哦哦所以你刚刚是在，检查他的鼻息？】

　　自己的身体走到了柱子边，动手拉了拉，又拿起剑劈了劈，“很好，屁用没有。”

　　相对自己而言，赫尔反而显得淡定极了，“是的，人还健在。”

　　温森玉长呼了口气，不用死了。

　　【那现在，能救吗？】他的视线移不开，定定地看着火焰随地表跳动。

　　“嗯······刚刚可能行，现在悬了。”赫尔回头，正对着走来的泥沙人。

　　长刀上的血渍染了风沙，变得脏污得很。持刀人身上稀稀落落地撒落着沙粒，庞大身躯遮挡了身后探头的太阳。

　　【咦——好强的压迫感。】温森玉瑟瑟发抖。

　　“嗯，你想救吗？”

　　【肯定啊。】

　　“那就杀了他。”
　　赫尔随意地指了指面前的庞然大物。

　　温森玉抖得更厉害了，【我有巨物恐惧症······】

　　“嗯，也可以，plan B。”说着，赫尔转头朝火海扬了扬下巴，抬腿欲走。

　　【别！我选planA！】温森玉嘶吼着。他又打不过火！这不是送死吗？！

　　【那，plan A是什么？】

　　赫尔淡淡一笑，拔腿跑向泥沙人。
　　“你还记得我们脚下的是什么吗？”

　　【卷浪流沙。】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那不就对啦。”
　　温森玉一头雾水，对什么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赫尔已经跑到了泥沙人跟前。后者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手上的刀。

　　一个横劈，赫尔利落地往地上趴去，巨大刀刃卷起狂风撞得他一个踉跄，爬起时他不得不用剑撑地，依旧险些被摔回地面。

　　他边擦着眼上的泥沙边朝着泥沙人左方跑远，等到拉开一段距离后开口道：“看，他只会攻击阻挡在教堂前的活物。”

　　不远处的泥沙人突然失去了目标，但丝毫不向赫尔这边迈一步。他真正的目标一直是教堂里的那人。

　　【So？】温森玉只觉得他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赫尔笑了笑，又跑向泥沙人，“你想嘛，卷浪流沙本质是水流，水克火，而经历了战乱的弥特底部早已脆弱不堪，所以只需要等到火焰烧破它最后一层皮就好。”

　　【等到弥特的地被烧破的时候，人早死了吧！再说，那泥沙人会安安分分地等着地烧穿吗？】

　　“已经是一个幽灵了，哪那么容易死。泥沙人嘛，不能让他安分，但是可以让他来得慢些。”赫尔笑意不减。

　　话语之间，一刀已经再次劈了下来。
　　赫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硬生生挨下了一刀。直接面对着他的胸口，竖着一道血痕，还好他闪得快，伤口不深。不然这力度，多少得捅个对穿。

　　这操作温森玉终于看透了，【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借用我的身体去，挡泥沙人？】
　　刚说完他就咬牙切齿地改了口，【呀不对不对，还不是借呢，能不能还我还难说呢。】

　　赫尔不以为意地“嗯”了下，一个滑铲回到了泥沙人面前道：“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踏前一步。”

　　【呀你真帅呢，还“不踏前一步”。】温森玉嘴上阴阳怪气着，心里是真的佩服，毕竟他现在吓得眼睛都不敢睁。
　　螳臂挡矩，确实帅。

　　双眼紧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太阳正好的照射在赫尔的脸上，明晃晃的。

　　温森玉就只能用双耳和痛觉来判断如今的处境。

　　耳边其实早就只剩呼呼的风声了，赫尔也一直不说话。只有身上一道又一道新添的口子，在告诉他自己还在拼命。

　　他感觉到了赫尔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了，身体也乱晃着，有什么黑压压地靠过来了。

　　温森玉猛地睁眼，眼见着一道暗影劈下，就在自己脑袋上方几米的距离。

　　他一句“啊”还没叫出来，右手就不受控制地捏紧了那把剑。

　　赫尔尽量让自己站稳，直接用左手捏住了刀背，硬抗上去。
　　“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今天也要擦出个火花。”

　　【小心点小心点小心点啊啊——】

　　擦碰之间，巨大的压力迫使赫尔双腿深陷入了地表。汗珠一粒粒地落入泥土，他的额角脖颈处霎时青筋暴起。甚至连僵持的时间都不够，赫尔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折断。

　　【不行不行闪不开了······】焦急在温森玉的大脑中绕圈圈，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没关系没关系，你别怕，我陪你去死！！】

　　赫尔没有抬头，但是在阴暗处笑意又再次从他的嘴角蔓延开来。
　　“干嘛啊，活下来不是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