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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怜长安花 ...

  •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了长安沈府门前。众人收拾细软和物品一一搬了进去,府邸是匆忙安置的,府里只有一个管家与三四个婆子。于是,沈潋光置办东西就耗了几天光景,还没等他开始温习孔孟之学准备应考,一张请帖打乱了他的安排。

      原是一直与沈家作对的皇商金家送来的帖,说是要给沈家接风洗尘,在后日将大摆宴席。沈潋见他吆喝得响亮诚恳,看来是想在宴上下沈家的面子,但不去也不行,于是只得十分真诚地写了封回信答应赴宴。

      后日午间,沈潋等人按时到了金家,进了门却只有几个金家的人,看来他们是虚报了时间。他们解释说是有事相商,就领着沈潋进了左边走廊,一路进了内宅。

      金家外观素雅,但内宅里却是金雕玉砌好不奢靡。沈潋心知此举定不是为了协商生意,但在别人的地盘也不好造次。

      转过几个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一处园子,里面种着各地的名花,争奇斗艳,但就是透着些古怪。带路的人自行离去,沈潋越往里边走越觉得香味熏得人头晕脑胀,待到花园深处,见一个戴着紫玉冠着大红衣裳的人站在那。

      那人扯起衣摆,回身看他来了,就悠悠地走了过来,一弯腰递给了他一朵娇艳的牡丹,“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今日我特地从各地寻花弄了个园子来迎接你,你可高兴?”

      沈潋感到有些讽刺,接过了花,反手插在了那人左耳上:“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人也不生气,温柔地抚摸着那朵花,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沈潋笑,直到花瓣上褪去了鲜活的色泽,就随手掷在地上:“我记着呢”

      沈潋看着他那副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转换话题:“有事?”

      “你还记得我吗。”

      “我没有忘。”

      “你心里记着我,我很高兴。”金遗鸩满意地偏偏头,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

      沈潋皱皱眉:“有事就快说。”

      “一别经年,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金遗鸩说完,观察着沈潋的表情,遗憾地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罢了,你记得我们的那首昭君出塞吧。”

      没有得到回复,金遗鸩自顾自地说:“我父亲是想让你们下不来台的,不过我不舍得你,而你舍不得他。”

      “所以…你不打算报答我吗?”他眨了眨眼说。

      沈潋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金遗鸩只是瞧着他笑。

      里面杏花疏影,外面觥筹交错。

      沈福州一直都在被人灌酒,喝得醉醺醺的其他人在看笑话。

      “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到——”

      众人起身迎接,陪笑着。薛望野压根没施舍一个眼神,就那么横着走,也没管那些官商的眼神。

      等众人落座,一个小厮走来道:“我们请了一位江南名伶为大家助兴。”说完他轻轻抬了一下手,只见两边的花童都纷纷撒起了牡丹花。

      远远地听得拨弦声回荡在厅里,已平添了些凉意。众人朝门廊望去,一个重红金丝玉缎戏服地人持着镶翠的琵琶,悠悠地从左边门进来。

      那人眉眼弯弯,眼波流转,左颊上描了一朵殷红牡丹,不是国色天香端庄典雅,而是娇艳勾人的。他缓缓地抬起琵琶,举国头顶,悠悠地转了一圈,环佩鸣响,点翠成音,奢靡侵香。

      门外传来声声笛音,起先若松涛阵阵、万壑风生,与琵琶声共谱华章。

      忽然传来玉碎之音,声如磬,一下敲醒了沉沦于间的贵人们。

      笛子与琵琶忽然转调,似从恢宏盛世倾颓而下,直下云端来一样。

      那一声声无依无靠的笛声,如泣如诉,轻回低转,像塞北悲凉而凄楚的诉说。让人听之泪下,每一声都是那么沉重,顿顿地一刀刀割在石头上,如旷野间弥漫着的一首空悠悠的曲。

      见席间众人交头接耳,那人缓缓开口: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珮空归夜月魂

      那人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道。点翠下的珠帘作响,淹没在一簇簇牡丹中,人比花娇。那人缓缓抬手反弹琵琶,奏乐迅疾而和谐,唱道: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音乐戛然而止,那人缓缓转了一圈放下了琵琶,转身就打算退场。

      重任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离场。薛望野忽然开口:“昭君为国出塞世人多以寒梅寓之,为何却画的是牡丹?”

      沈潋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去。

      “怎生不行?”金遗鸩大步迈进来,“本少爷就甚爱牡丹,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薛望野将面前的桑落酒一饮而尽,晦暗不语,众人只得连忙陪笑称是。

      二人出来,在来后院的路上二人无话。

      “你满意了?大少爷。”沈潋将脸埋进水盆里,胡乱洗着脸。

      “一曲未了,怕是只能以后再续了。”说着,他往里面加了些温水,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搭在盆沿,然后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到牡丹花边,弯腰轻轻地抹去花瓣上的污泥,“不用还,本少爷不缺。还有以后金家不会刁难沈福州的。”

      沈潋抬起头,他脸上的妆晕染的不成样子,只有那殷红的牡丹依旧凛然盛开在一片狼藉之上。

      “为什么这么做?”沈潋觉得自己从来没看清过金遗鸩,他总是会做一些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万事莫问缘由,我只求结果。”金遗鸩摘下那朵牡丹,“花总会枯萎的,”说着他慢慢收紧手指,鲜活的牡丹支离破碎地散落、飘零,“无论早晚。”

      “牡丹本可以盛放半月左右,却被你扼杀了。”沈潋淡淡地说。

      金遗鸩细细碾着花,花被揉皱了,蔫蔫的,很不经意地说:“是我的。”然后,张开手,任由那布满折痕的残花被风吹散。

      沈潋没再答话,拿起帕子狠狠搓着脸上描的牡丹,牡丹像是刻在那儿的,固执的很,他不由感叹:“画技不错,只是用错了地方,泯没了人才。”

      “怎生用错了,我认为适得其所。”金遗鸩整理好衣袍蹲下来,一一拾起碎花。

      见此情此景,沈潋感慨良多不禁放下帕子,转身就想走。但心里终究不忍家见他如此,走到转弯处忍不住侧身问:“你这又是何必……”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金遗鸩看着他消失在拐角,自嘲道:“你永远都不懂我啊,而你的心思我是一猜一个准。”他瞟了一眼沈潋没那走的帕子,继续埋头捡,我可真是亏大了……

      那一地红花不一会就被收拾干净了,只是石板间被印上深红的痕迹,还有那石缝间的碎片,见证了牡丹的泯灭。

      有若玉碎瓷裂,入了狼藉处所,犹似尘污。

      盛世可长在,长安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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