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未暄

3、鲸墟（一）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我们能欢聚这里，庆祝一年一度的庆典！”
　　“好！”人群爆发欢呼，广场上人头攒动，十分拥挤。
　　“那么现在有请市长先生来……”
　　“轰——”
　　广场的偏东北突然发生一声巨响，人们顺着声看去，只见地面塌陷一块，黑色的庞然大物蜷缩在里面，蠕动。
　　“怎么回事啊？”胆大的人试图凑近去看。
　　“啊！怪……怪物啊！”人们仓皇出逃，慌不择路。
　　人群从我身边推搡逃跑，尖叫。我被逆流的人裹挟，踉跄了几步，看清了怪物的面貌。
　　是一只鲸，不，鲸的骸骨。
　　没等我仔细想，同伴揪着我的衣领跑进了礼堂。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广场，现在只剩下那个怪物在那里徘徊。
　　“我们还出得去吗？”躲进来的人缩在一处哆哆嗦嗦，礼堂的大厅是玻璃幕墙，一些人站在那儿朝外看，随后摇摇头无奈地说：“估计不可能，怪物还在那儿呢。”
　　“那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我不要！我要回家！”
　　“……”
　　孩子们的哭声凄厉，刺痛每个人的心。
　　我走到幕墙边，面色凝重地盯着外面。
　　“你想怎么做呢？诺法伦？”雷德蒙德也走过来，注视外面，“它的行动无法把握。”我背过身长叹口气：“符合常理。”
　　“鲸不是从水里冒出来反而从地里冒出来，真是罕见。”
　　“那是一架骸体，浑身漆黑，看它的动作倒像是个活体。”
　　“骸体？”
　　“欸？它不见了，怪物不见了！”放哨的人一脸欣喜，大叫着冲向礼堂，礼堂的人起初不信，越来越多的人呢报信，他
　　们小心翼翼地起身，伸着脖子往外看。
　　“欸，真的欸！”
　　大胆的人将门打开小缝，把头伸出去，四处张望，片刻之后向人们招手。大门敞开，人们拥着出去。
　　“我们也出去吧。”尽管觉得奇怪，还是随着人流出去了。
　　人群并没有分散开，而是挤在礼堂门口，甚至有人退回了礼堂。我蹙了蹙眉，拨开人群来到相对空旷的地方，我知道为什么他们停滞不前了。
　　球状的泡沫里隐隐约约混着黑色的斑点，悬在空中垂下一道帘，密密麻麻，放眼望去就像眼球上长了细密的虫子。
　　“诺法伦，你看！”我顺着雷德蒙德的手看去，倏地神色一变。
　　怪物在高空盘旋，这些泡沫毫不意外是它制造出来的。
　　我拽过雷德蒙德，把他拉到有隐蔽的地方，扯着嗓子对人群喊：“别动这些东西！千万别碰！”
　　可惜已经晚了，不怕死的人伸出手指轻戳泡沫，泡沫瞬间炸开，黑色的斑点从里面蹦出来跳到那个人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身体，很快那个人痛叫一声，只剩下一张人皮瘫在地上。
　　“啊！”人们又开始慌乱，扭头往礼堂跑，留在礼堂里的人却把门反锁，外面的人拼命敲门，里面死死抵住就是不开，
　　与此同时，怪物加快了速度朝这边游，人们拼了命地捶门。
　　“快跑！”雷德蒙德喊了一声，但没人听他的。我拉着雷德蒙德快跑。
　　“快！快上车！”我们的车停在礼堂不远处，慌忙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我的……上帝啊……”我侧过脸，僵住了。
　　怪物张开嘴，漆黑的瞬间，礼堂外面的人被全部吞下。雷德蒙德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引擎声吸引了怪物，它掉转过头往这边来了！
　　“哦，该死！”雷德蒙德将方向盘打到底，车径直从广场穿过去，怪物紧随其后。
　　“去科留沙那儿！”我手攀着车顶，在摇晃的车里努力保持平衡，经过礼台时，一个女孩缩在台边，我倏地摇下车窗，大喊：“危险！快过来！”
　　女孩不仅没有听到，反而从礼台的角落走出，完全将自己暴露在怪物的视线中。雷德蒙德骂了句脏话，开着飞起的车赶到她那儿，可是怪物比我们更快，它游到女孩面前张开大嘴把她吞下，然后看向我们。
　　“赶紧走！”我被看得冒了一身冷汗，连忙催着雷德蒙德驶出广场，一路驶向地下研究所。

　　地下研究所，顾名思义，是建设在城市中心地下的院所，占地面积很大，不少科研工作者都在此工作。
　　我们到时，怪物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地下。
　　“我们分析了怪物的图像，初步猜测它是人为改造的仿生体。”科留沙啪嗒啪嗒敲着电脑，投射的仿真屏幕上出现了致人死亡的泡沫，“我姑且将它称为孢子，具有很强的寄生能力，你看，它们通过放出类似菌丝一样的东西吸附皮肤上，吸收人体血液。”科留沙在仿真屏幕上放大了黑色斑点，的确是活动的孢子。
　　“我觉得像是人对鲸鱼骨骸做了改造，”我把怪物放大，“它具有鲸鱼的骨骸，而且根据我的观察，它有自己的意识。”
　　“有自己的意识，怎么说？”
　　“以它的身躯和速度完全可以摧毁建筑……”
　　“它的目的不是吃人。”雷德蒙德打断我的话，插嘴道。
　　“对，”我补充，“它的活动受限，很明显受人控制，而且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什么，刻意选在庆典这天，更像一种……报复。”
　　“报复谁呢？”
　　“谁都有可能，只要是参加庆典的人都脱不开关系。”
　　“唔……”
　　科留沙和我都陷入了沉思，忽然有人匆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打乱了我们的思绪。
　　“博士！怪物往市政厅去了！”
　　科留沙把声呐装置往我手里一塞：“诺法伦，想办法放到那家伙身上，我要获取它所有的信息！”我拽着雷德蒙德穿过实验室，周围的人匆匆，都是被怪物烦的。
　　“诺法伦，我们怎么把声呐放上去？”雷德蒙德问。
　　“我不知道，试试看吧。”破罐子破摔，我心里没底。
　　上了车，雷德蒙德打开车载广播。
　　“现在，怪物在市政厅上方盘旋，还没有攻击迹象，武装部队已经到位……”
　　“这么长时间也不攻击，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升降机把车载到地面，受怪物影响，路上已经没有人和车了，道路全线瘫痪。
　　“它或许在找时机，”我突然想到什么，“雷德蒙德，你不觉得这东西像鲸墟吗？”
　　“鲸墟？”雷德蒙德顿了一下。
　　鲸墟是很久年前的第一批仿生实验体，因为出现了伦理道德问题，具体也没人知道，后来关于仿生的实验被禁止了，研究所内的老者对此也都闭口不谈。
　　唯一知道的，鲸墟有自我意识和极强的破坏力。
　　“如果是鲸墟，麻烦可就大了。”雷德蒙德猛地踩下油门，直直飞过毫无用处的红绿灯。
　　如果是鲸墟，我们只能搏一把。

　　市政厅。
　　“诺法伦博士你们终于来了！”政客跑出门，但顾忌于头上的怪物，没有离开屋檐。
　　“抱歉，有些晚。”我和雷德蒙德越过人群，走到一张长桌前，把带来的声呐箱搁在一边，打开随身带的光脑，霎时电子仿真屏投射进整个大厅，研究所的数据在左上角频繁更新，屏幕正中靠左是盘旋的怪物，物种分析呈现在右边，不停滚动。
　　“诺法伦博士，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市长先生擦着额头的汗一路小跑过来，站在我旁边喘气。
　　“我个人推测是鲸墟。”我头埋在数据网里，吩咐雷德蒙德打开全域的电域网。
　　“鲸墟？！”众人倒吸气，都知道后果会怎样。
　　“这只是我个人推断，我看它的行为和习性实在太像。”
　　“市长！我们的直升机正在接近！目前尚未发现其攻击迹象！”同样埋在数据网里的军官抬起头，大声喊道。
　　“先不要靠近！至少离3英里远！”我从仿真屏上分离出部分数据，在地上构成一组系统，我皱了皱眉。
　　“雷德蒙德，上直升机！”
　　“我去？”
　　“上去，它有些不对劲！”
　　雷德蒙德得令，随一位上校上了一架直升机，按照我的要求，他们停悬在3英里处，借助直升机的雷达，我看到了异样——它的背上站着一个女孩。
　　雷德蒙德也看到了，对着对讲机大叫：“诺法伦！这家伙被这小丫头控制的！要把她带下来吗？”
　　“暂时不要，先观察一阵。”我扣着耳麦，手指飞快地移动，把数据同步给科留沙，突然耳麦中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你们要对我的鲸墟做什么？”
　　我的寒毛直竖，眼睛直直盯着实时影像，对讲机在雷德蒙德手上，理应只有直升机的轰鸣声，为什么那女孩的声音如此清晰？
　　“小姑娘，别害怕，鲸墟不是你能控制的……”
　　雷德蒙德试图和她谈判，我全身的神经紧绷，锁紧了眉，时刻关注鲸墟的动作，那女孩估摸八九岁，金色头发，现在站在鲸墟上，不听任何人的话。鲸墟开始行动，我暗叫不好，大声朝耳麦吼：“快下来！”可惜晚了，无数的孢子从它的鳍下散出，浮在空中，刹那间一个接一个地炸开，黑色的斑点附着在直升机上，侵蚀着机舱。
　　“该死的！”驾驶室里的军官极力夺回控制权，在满屏的黑点中竭力找到一处空白，一个俯冲径直撞上商业大楼。
　　“你们没事吧？！”信号有些模糊，好在雷德蒙德抓住间隙传回音讯，我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影像上显示鲸墟往市政厅来了，我匆忙打开扩音器，隔着屏幕说：“我们没想做什么，因为鲸墟的危险性极高，它必须……”
　　“必须交由你们处理吗？呵，凭什么？”女孩冰冷的声音再次通过耳机传过来，我有些迟疑，这语气不像一个小孩。
　　“你控制不了它，没有人可以。”
　　“我可以！它只听我的！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它！”
　　“它是哪儿来的？”
　　“我为什么告诉你们？狂妄自大的人类！”
　　“呜——”
　　突然空灵的鲸鸣响彻苍穹，我傻了眼，它与她产生了共鸣。
　　或许她真的能控制。
　　“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滚！”鲸墟应声撞向市政厅大楼，瞬间成为一堆废墟，好在我早预料到，市政厅内的所有人员已通过地下通道转移出去。光脑在手上，不断跳出最新消息，匆匆之中我顾不上查看，耳机里忽然飘进一句轻语：
　　“姐姐，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呢？”
　　姐姐？
　　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测，很快又被否决，我也是科学家。
　　“诺法伦博士！这边！”
　　地下通道的出口在人工湖边，离研究所的入口很近，我带着仪器回到所里，见到科留沙就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扔。
　　“那是鲸墟。”我让开他坐到操作椅上，盯着传送回来的数据分析。
　　“我知道。”科留沙把仪器放好，在我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我们没有胜算。”
　　“……”
　　科留沙沉默了一会儿说：“把那个女孩控制住，带到研究所……”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怎么做？那只鲸墟受她指控，时刻护着，我们根本无法接近！”科留沙把图像放大，指着停留在市政厅废墟上的鲸墟说：“用精神干预。”
　　“科留沙你疯了！精神干预会直接毁掉一个人，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椅子翻倒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里尤为突出。
　　“为了这座城市，为了人类我们别无选择，诺法伦。”科留沙凌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愤怒到了极点。
　　“我不同意！”我踢开椅子，甩上指挥室的门。来往的人奔走于每个科室，只来得及点头问好，一句话不曾说。
　　“科留沙就是个疯子！”我摔上自己房间的门，愤恨地坐到工作台打开光脑复盘今天的发生的事，“他居然想用精神干预！”
　　精神干预，指用超声波的辐射对人脑进行干扰，破坏脑细胞达到控制人的目的的技术，和仿生技术一样，早被禁止，不过在必要时可以申请使用，按科留沙和其他人的想法，十有八九会请示。我烦闷地扣上耳麦。
　　女孩的声音被储存下来，我把声音分离出录入光脑，人的声音波动很快呈现一条曲线。
　　我捏着下巴，很是困惑。
　　怒声的频率并不高，与我听到的不同，最后的话频率极低，很像电子合成音的频率。我有点不敢想，一闪而过的念头又盘踞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们不会真使用精神干预吧？我从椅子上撑坐起来，试图接通指挥室。
　　耳机中电子声响了几下，没人接听。
　　没人？！
　　我冲出房间，一路往指挥室跑。
　　“诺法伦博士？科留沙博士已经去市政厅了。”指挥室的科员告诉我说。
　　果然！一群暴徒！
　　雷德蒙德还在休养，我只好自己去。我的耳麦“嗡嗡”地响，时不时传来科留沙的声音，我猛地踩下油门。
　　“仪器到位了吗？”科留沙在现场指挥，引擎还没关我就摔下车门，一把夺过科留沙手里的索引：“住手！你们会激怒它的！”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诺法伦？”科留沙怒视着我，“我们没有时间了，快启动！”
　　声呐和超声波同时开启，我没有戴特制的耳麦很快困倒在地。站在鲸墟上的女孩起初不屑地看着忙碌的人，当开始干预，鲸墟暴动，她从上面摔了下来被其他人用控制环锢住。我忍着痛从箱子里拿出一副耳麦换上，不适的感觉有所缓解。鲸墟同样受到干预，在女孩被控制后停滞不动，科留沙下令，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其牢牢捆住，由直升机运往研究所。
　　女孩痛苦的表情留在脸上，我很担心她的安未，但武装徘徊在她附近，我无法靠近。
　　“她还活着。”科留沙瞥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