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未暄

1、恋念

　　“我很想你。”他轻声在我耳边说。
　　他长得很高，很帅，上高中时常自诩为“校园第一草”，他也的确是，中二期的毛病从小就没变过，好在颜值可观，不然早就遭人嫉恨了。
　　他喜欢看花，一大男生看到鲜花就挪不开步，还经常拉我一起。
　　“一起去看花吗？”
　　他经常来敲我家门，就为了看一小簇迎春花，好几次我都笑着拒绝，因为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
　　我们都生于南方，填志愿时不约而同地填了北方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到学校报道那天，我远远就看见他在笑，我忍不住打了他一下——这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就这样，我们拜读同一个导师下，一起互相帮助过了四六级，考了研，哦，他是报送，没少嘚瑟。
　　图书馆是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通往图书馆的路有一片花林，他做过最傻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站在树下看花，然后书忘在旁边满学校找了一星期最后还是保洁奶奶提醒他。一到春天，他头上总要沾些花瓣。
　　南方的雪很少，但北方不一样，一到冬季，鹅毛一样的雪纷纷扬扬，很快积满了道路，路也都冻结了，学校发了通知停课一天。这可是雪啊，我早早穿好羽绒服跑到广场，那里已经开始冰雪活动了。
　　他站在一尊雕像后，朝我招手，我一路小跑过去，他说：“路滑，慢点儿。”我很多次听他这么说，也没在意，于是快到时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他忍着笑扶我起来，拍掉衣服上的雪，然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别过头笑出声来了。我没好气地捶他：“笑够了吗？”他摆摆手，一会儿缓过来，摘走我头上的草叶：“下次慢点。”
　　考研是很苦的。一天晚上，他约我出门，我心里正烦着呢，他还带我去爬山，更加气了。
　　“你闲的？大半夜来爬山？”
　　“你最近压力太大了，缓一缓。”
　　“……”
　　我不想和他沟通，无声地和他并肩站着。偶然抬头，漫天的星星映入眼底，远处是璀璨的灯火，也是一片星河，压力好似释放了，散在林木的协奏曲里。
　　我竟看呆了，他不动声色地牵住我的手，轻声说：“以后想去哪儿？”我想了一会儿报出一个城市名，他笑起来。
　　“好。”
　　毕业后，他进到研究所，我进了与之相关的机构，还是在一起。
　　我的工作朝九晚五，他的工作朝五晚九，不过好在每周有一天共同的假期。
　　在北方待了七年的我回到南方竟有些不适应。我坐在凉亭里看鸟，他撑着脑袋看我，眼神对上时慌忙躲闪，实在不像二十多岁的人。我说我们俩。
　　南方的气候真的很适合花草生长，每每我去他的公寓，都会被他阳台上的各种植物惊叹到。我看到有一株草和其他都不一样，便问这是什么，他轻轻拂过草叶，告诉我它叫薄荷，我说我知道薄荷长什么样，这肯定不是薄荷。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说他认错了，我有些得意，可他的话又一转，说这这株薄荷被污染过，所以长得不太一样。我愣住了，在他精心打理下，完全褪去了旧伤，获得了新生。
　　“但是花语不会变啊。”他说。
　　我知道。
　　“永不消逝的爱。”
　　没过多久，他就有外出任务了，外出很危险，天天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回来带一身的包。
　　他第一次告诉我要出外，我担心得要命，虽然知道会怎样，还是东打听西打听，他就看着我歪着头笑，我看不惯他这幅没良心的样子，跑过去揉他的头发，他任着我闹，完了捏了捏我的脸，像小时候一样。
　　出外次数逐渐增多，我也习惯了。他不在的时间，我隔三差五就去他的公寓替他照顾那些花草，尤其是那株出身特殊的薄荷。
　　风轻轻地吹，拂过草叶，我歪着脑袋和它说，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呢。它摇摇头，我叹了口气。
　　每次他回来，我都会去机场接，人群中远远地望见，他也不顾他的行李和他的同事，过来就抱住我。
　　“我很想你。”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也很想你。”我轻声回答。
　　雨季，极不寻常地，他有了外派任务，有经验的师兄长辈都在外，腾不出人，他自告奋勇地参加，和另一个同事去了大山。
　　我一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他在山林里遇险，我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风声呼啸敲打窗户，我的不安潜滋暗长。
　　第一天，他回复我的消息。
　　第二天，回复的有点少，不过还有。
　　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第九天，他没有一点消息，我开始着急，试着给他打电话，转而一想万一在工作怎么办，会打扰他的，开着手机暗下去。
　　嘀，嘀，嘀……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零点了，你快回复啊，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行。
　　嘀，嘀……
　　嘀——
　　零点了。
　　我失了神地瘫坐地上，心想他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没电了，对，没电了，强迫自己睡着。
　　第二天，早六点，新闻。
　　正好报道的是昨天下午山区发生滑坡，沿途建筑全部摧毁。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报道说已救援47人，死亡4人。
　　我开始颤抖。
　　——两位研究人员均已遇难，姓名：……
　　均已遇难……
　　我发了疯地打开手机给他打电话，救援人员已经到了，应该有信号了，肯定是他们认错了，肯定是。
　　“对不起，您做拨打的……”
　　手机滑落。
　　一切都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相片似的呈现，放电影一样一张一张地划过，那些相框四周都是，彼此交错纵横，我踏在荒地上，从框中无目的地穿过，不经心地漫步，不知归路。
　　周围静得如死寂，无尽的黑暗吞噬着道路，也吞噬着我。
　　他说过他会回来。
　　他说过他爱我。
　　他说过……
　　我跪伏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