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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姊妹常呢喃,苦骨盈浮生 ...


  •   闺中花颜添梳钗,静待迎娶新人语。

      出了透渡殿,保持着“藤原中门”人类身份的黑死牟就在随行女侍的引导下朝着长川宅院的北对殿走去,身高差距之下,他便也只是掠过这位年老女侍的头顶,用平淡的目光熟悉着房内的一切,黑死牟从长川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感觉到了些许的冒犯,令人略微不快。

      不过这一向成熟稳重的上弦壹大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他只是从容的穿过渡殿,木板拼接成的小桥姑且算是精巧,黑死牟站在被竹帘隔开的房间外,不着痕迹的整理了一下衣襟,也将身上的佩刀解了下来,交给恭候在此的仆人。

      “两位小姐,藤原中门大人到了。”

      一声宛若黄鹂鸣动的婉转嗓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黑死牟掀起竹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间桌案面前的两个少女,回答刚才老奴通报的应该是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孩,话毕,她已是侧过了脸来,灵动的眸子里面,似乎蕴含满了真挚,只让人觉得,凑近了身边,便会被她那鲜明的生机所打动。

      为首女子身穿一袭明亮的鹅黄色唐衣,面容平和,跟一般的端庄优雅的贵女,或者离经叛道的泷罗烟都不相似,这位长川家的长女正值碧玉年华,面上的脂粉都洋溢着青春之气,挪动之下,她那一身平整的唐衣也显现出层出叠见的色彩,却也盖不住她本人的风貌。

      “小女子山吹,带家妹夕颜,见过藤原中门大人。”

      未等来人完全迈入殿内,长川山吹便带着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朝着这边的方向俯身轻拜,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根根青丝垂落之时,愈加显得格外落落大方。

      “有礼了。”

      面对这般单纯的深闺女子,黑死牟果断收起身上的杀伐之气,用更加平淡随和的动作回应了她们二女,他跨步上前,在距离那张案几有两三米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就这样融入了氛围。

      也到了这时,黑死牟才得以再次好好观察一下此行他需要保护的女孩,长川夕颜还是个刚过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因此也没有过多的施以粉黛兰芷,她的长相与长姐有几分相似,但圆圆的脸颊和温柔似水的眉眼却使她整个人与姐姐山吹的气质截然不同,少了些开朗自信,多了些羞怯温吞,那张白嫩的脸此刻正半低着,像是十分不适应男子的打量。

      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没见过多少天地的小女孩来说有些失礼,黑死牟停顿一瞬,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毫不避讳的与他直视的长川山吹的身上,黄衣女子眼角带笑,在陌生男子的面前也不显局促,她徐徐打开手里的桧扇,掩住了半边面容。

      “藤原大人一身骁勇,从那样的深山中救出了家妹,小女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表示感谢才对。”

      “无碍,只那样的危险之地,出行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才是。”

      不愧是从宫中调出来深受女御喜欢的女官,山吹说话的方式十分软和,她恭敬非常的对着黑死牟再拜了一拜,点头称是。

      “那么,这往后的日子里,家妹便麻烦藤原大人了。”

      早在上次的曲水宴,就已经流传除了这位从五位官员的长女要与其他贵族联姻的消息,眼下尚且未到良辰吉日,山吹还可以自由的在自己的家中活动,不过却也是不便再与陌生男子停留过多的,她常年住在宫中,对于自家这个妹妹遭遇袭击的事情的细节必然也是不太清楚。

      一声老奴的通报,她那个准夫婿居然也来了这长川府邸,迫于无奈,山吹只好向先来一步的客人致意,将夕颜留在了房内独自接待黑死牟,自己则匆匆的赶到了正殿,随自己的父亲一起见过这位贵族。

      一阵小小的骚乱之后,北对殿还算宽敞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粉衣的小姑娘和穿着赭石色长袍的男人,周围安静的仿佛连花朵落地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初、初次见面,藤原中门大人,谢谢您救了我。”

      静默里,长川夕颜终于鼓起勇气,有些个结巴的向着黑死牟搭起了话,她还留着孩童模样的发髻,说话也未脱稚音,小小的身躯即便在刻意调整过身高的黑死牟旁边,也格外娇小,她整个人一眨不眨的盯着来人,仿佛有什么动静,就会跑走躲起来一般。

      像一只躲在洞里的兔子,黑死牟抬眼看了看小姑娘,没来由的在心里这样想。

      “无碍,小姐没事自然是最好的。”

      男人慢慢的摇头,非常不走心的回答,忽然想起泷罗烟的百般嘱咐,能摸清这个贵族小姐被袭击的原因自然是最好的,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最起码,要夕颜足够的信任他。

      想到这里,黑死牟抬起衣袖,取出了爱操心的女鬼特意交给他的东西,一只小小的漆面盒子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缓缓的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此行仓促,没有准备更多,小姐收下这个吧。”

      “哎?给我的……可以吗?”

      夕颜没有去接那个小盒子,她面上流露出惊喜与意外,但很快被小心翼翼取代,很难想象,一个正处在被娇养着的单纯年纪的女孩,面对一份小礼会表现得如此胆怯,看到她这个样子,黑死牟亦是一滞。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用充满了珍重的眼神,捧着他雕刻的长笛,那时的感情也许很值得珍惜,但后事难料,谁又知恩怨从何而来。

      “薄礼而已,小姐大可以处理。”

      他吐出一口气,驱散了脑内涌出的更多不好的回忆,面上的表情依旧是十分的平淡,但黑死牟的语气却是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一些,许是他的声音过于冷冽,才会招致夕颜的害怕。

      “非常感谢您!”

      到底是个小孩子,在男人处变不惊的态度之下,夕颜还是高高兴兴的接了过来,她白嫩的小手轻轻拉开了盒子上用于固定的丝带,小盒子的内壁朝外展开,将里面的内容物展现了个彻底。

      那是一只装在小瓷盒里面的口脂,里面膏状的内容物静静地躺在那里,呈现出夏季蓬盛般的绿色,甚至带上了些许朦胧模糊的金属质感,让人看着,就不禁眼前一亮。

      泷罗烟的准备果真是个惊喜,罐子里的东西,正是足以让千金小姐们羡慕嫉妒的珍稀之物——被后世称为小町红的这么一种口脂,在这个年代,大致需要一两金的高价。

      “呀,是玉虫红……藤原大人,这也太贵重了……”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男儿,黑死牟明显是分不清小姑娘们用的这些个五花八门的东西的,但夕颜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雀跃不会骗人,他也知晓了这份礼物的用心之处,不由感叹这果真还只是住在深闺里的小小女孩,如此简单的东西,也能令的她们怀揣着满腔的喜悦。

      夕颜白净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对这位看起来魁梧高壮的朝廷官员放松了警惕,她双手捧着小漆盒,十分珍重的将它收了起来,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会消耗的口脂,而是辉夜姬所求的珍珠树般,末了,她又惶恐的道:“除了姐姐,藤原大人是第二个送给我礼物的人呢……”

      小姑娘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跟她这个年纪很是不相符的颓丧愁绪之色,她半耷拉着脑袋,伸出一角衣袖去接走廊那处木板之间泄露下来的阳光。

      不得不说,虽然长川府邸的占地面积不如大族权贵,这庭院里的植被倒十分别致,嶙峋错落的洞石在应季的花丛中掩映,正中间那棵看起来很有些年数的矮松傲然挺立,与周边烂漫的花朵显得格格不入,但想来冬季寒霜降临的那一刻,它将成为真正无人可敌的王者。

      这样近乎于宁静恬淡的光景中,女孩软和温吞的嗓音也显得不慎突兀,她将双手边的衣服角反反复复的整理平整,这样不经意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情绪。

      “不必介怀……小姐高兴便好。”

      暗自揣摩着小姑娘那如同幼鸟一般的心思,黑死牟学着一个平凡的贵族该有的举止做派,平缓的谦和了一二,既不会过分亲密,也不会显得愚拙不可接近,他那簌簌垂落的长发反射着些光亮,柔顺的垂落在肩颈处,全身的气场看起来比在任何人身边都要和煦。

      “姐姐马上要嫁给那个人了呢……”

      透过阻碍视线的木头柱子,在庭院内走动说话的两人在对殿内坐着的人的眼下一览无余,暖阳之下,山吹与一旁的贵族男子一前一后的走在庭院里,她的笑容看起来分外真切,多出了先前不曾有过的明媚,山吹回眸望向身后之人,耳鬓多出了一朵新折下来的红花,发丝飘飘,更衬得她整个人美好的不可思议。

      那位贵族男子紧随其后,身量修长匀称,若没了朝堂内外顶级容貌的贵公子们的对比,倒也称得上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他手里拿着一把蝙蝠扇慢条斯理的扇着,另一只手穿过山吹的几缕发丝,一举一动无不在彰显亲昵与爱恋,处在互动之间的二人,丝毫没有留意到北殿两束不起眼的视线。

      长川夕颜没有再看向那边,攥着手里的衣角,用依依不舍的语气小声的呢喃道,只她没有发现,自己身旁的男人在看见了这一幕时微微皱了皱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觉着,此人眉宇间略显花花公子的面相,着实不像是良配。

      不过被漫长寿命冲刷出来的鬼中翘楚,没有必要去操心人类的生死情爱,黑死牟顿了顿,继续听着小姑娘自言自语般的絮叨,这孩子,看起来对这个大她好几岁的长姐十分依赖,往后山吹嫁了人,她必然要伤神一段时间的。

      “山吹姐姐真的很厉害……我听一些命妇人说,中宫娘娘很喜欢姐姐,如果不是父亲安排了联姻,娘娘还希望姐姐能一直待在宫内侍奉呢……”

      一说起了自己的这位了不起的姐姐,夕颜眼里的光芒也亮了不少,比起严苛甚至可能苟待于她的父亲,小姑娘显然还是更亲近处处照顾她的长姐,说起话来更加流畅,语气里不乏仰望与崇拜:“姐姐说与这样懂她知她的人结为夫妻,实乃人生幸事,那个人对待姐姐确实很温柔……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话到此处,夕颜又像被勾起了情绪般,耷拉下她的小脑袋:“姐姐经常念叨,离开了这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又拖累她了……”

      见她情绪格外低落,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泰然处之的上弦壹大人忽然有些拿不定行动,他接触过的人形形色色不胜枚举,却从来没向现在这样面对面的同一个稚子相处。

      黑死牟曾经还是人类城主的时候,也娶过另一位城主的女儿为妻,他们之间也孕育了孩子,但大概比眼前这小姑娘还要年幼的年纪,他便毫不留情的抛弃了子嗣去追求武道巅峰,现在想来,不免生出些许的怜惜之情。

      他的子嗣明白事理,长大成人的一刻,会不会为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感到自卑、怨恨?

      这些问题,大概永远都得不出答案了,过分追忆生前事,徒留悔恨不经年,黑死牟不会轻易被这些陈旧的羁绊所困,他有他的向往,有他必须去追求的日光。

      因此,他没有主动去接夕颜的话,安静的盘腿坐在那里,扮演一个只进不出的死物,容纳了小姑娘全部的情绪,小小少女的失落,谈何与他的愁绪相提并论呢?就连她仰望长姐的神情,也不免另黑死牟想起记忆中逐渐模糊的曾仿佛将他当做神明的稚童,那个人,成长的令他惊异,嫉恨。

      “今天晚上还有一位大人要过来,真是令人感到无所适从呀……”

      夕颜的小声嘀咕拉回了这位“藤原中门”大人的注意力,并对小姑娘说的内容产生了兴趣,长川夕颜就是因为体弱多病,才没有在贵族社交场合出现,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并且尚未到出嫁年龄的小姐,怎会看着对贵族的拜访并不陌生?

      不过尽管年纪小,夕颜也很快认识到自己多话了些,她受惊般捂住了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转头盯着黑死牟的反应,似乎是希望他能没有听到,于是这一位善解人意的偏了偏头,装作没有听清方才单方面的对话,令夕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一大一小的二人即将相处的日子还很长,许多的疑点,恐怕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得出结论了,并不急于这一时。

      远处庭院内嬉戏的那对璧人偶有发出铃铃的笑声,掩盖下的是整座长川氏府邸的各种异常,而这一切的因果,都被这位来自千年后世的化鬼者尽收眼底。

      “实际上,出现了。”

      在黑死牟前往长川氏的府邸,泷罗烟也去了童磨的住处小聚之时,伪装成从三位的弹正尹橘平桥敷的鬼舞辻无惨此刻坐在自家祖宅的正殿,接待一位递了拜帖来拜访的贵族官员,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默许了近侍的缺席。

      鬼舞辻无惨身披四花菱的深灰色狩衣,随意的将袖子挽了一角上去,露出自己苍白隐隐看得清血管的手臂,他与对面的那位官员对角相坐,身边摆着一篮各色的花花草草,膝盖旁,还放有一只盛了水的细腰高脚冰瓷瓶。

      “出现?”

      咔嚓的一声,一支柳条在男人的剪刀之下分成了斜斜的两支,无惨细数着枝干的长度,随手将它插进了瓷瓶,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询问坐在对面的贵族官员。

      “害……诚然如此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拜托你了。”

      橘氏与藤原家族交好,此次的来人正是左大臣藤原百沪,这个略年长于橘平桥敷的中年男人像是苦恼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般,重重的抚了一下大腿。

      “藤原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我能帮到的,请讲吧。”

      橘氏与这位左大臣的友谊也算十分深厚,鬼王状似随意的态度,也没能引起对面之人的任何怀疑,他百无聊赖,又从篮子内取出一支浅粉色的夏菊,左右端详了一下,剪去了大部分的茎叶,斜斜的插在瓶内预留的空间里,给此番素雅恬静的花瓶增添了不少灵动之气。

      “实际上,约在几天前,我花了一个不错的价格,买下了一处宅子。”

      有了橘氏的准话,藤原百沪也不再纠结,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那处宅子靠近堀江,位于三条大路,满打满算下来,已经闲置了一年半。”

      说到这里,一直专心于摆弄身前的花草的鬼王终于抬起半边脸,接话道:“难不成,是那位正忠大人的……”

      “没错,我买下的正是纪正忠纳言大人的宅子,菊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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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町红:一种极其昂贵的口红,在古代也被叫做玉虫红,因为这个颜色反复叠涂多次之后,会呈现出像玉虫背部那样斑斓的金属绿色,因此得名,贵族小姐们会以此颜色的深浅炫耀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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