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不易发芽》李檀栾

43、043

　　直到坐上飞机，夏楠才意识到自己是要真的要离开广州了，这座待了四年的城市，这座妈妈最爱的城市。
　　起飞前她最后留恋地看着窗外，六点多的天色依然执拗般的明亮。
　　夏楠坐飞机时喜欢听有声文，总会提前下载好想要听的内容，这会儿正一边听一边闭着眼放松。
　　今天听的是《红楼梦》的评书，说书先生浓重的北方腔调将书中各角的脾性活灵活现地模仿入耳，听到颇为有趣的片段时，她不禁乐出了声。
　　飞机上噪音甚大，夏楠往常便从不担心别的乘客会听见自己的小动静，这会儿身边坐了荣逸，更是毫不拘束。
　　荣逸瞧见夏楠笑，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又指了指她的耳机，想问听什么呢？
　　夏楠顺手摘下一只蓝牙耳机塞到荣逸的手中，示意他戴上。
　　荣逸没有完整读过《红楼梦》，只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必修课文中了解过一二，没想到现在听起故事来竟然也会觉得分外生动，只是书中的许多人名和桥段熟悉又陌生，他只能是听个囫囵。
　　荣逸暗下决心，这趟后一定要好好恶补一下《红楼梦》，绝对不能错失和夏楠的共同语言！
　　忽然，飞机突遭一阵阵颠簸的气流，乘务员耐心温和的讲解声从广播中传来，乘客们纷纷惊醒振作。
　　夏楠并不十分在意，每每坐飞机受气流影响时，她便想着，只要吃饱了也喝足了，便没什么可惜的，大不了就此上天堂。
　　此时耳机中正播放到秦钟病逝，智能儿失踪的片段，夏楠的手一下子被紧紧握住，将沉迷故事的她从书中拽回了现实。
　　荣逸的声音被淹没在周遭不平静的跌宕起伏中，夏楠从他变化的口型中读出：“夏楠，不要怕。”
　　她忽然想到了高中时摘抄的一句诗：
　　“天堂不在天上，谁爱着，谁就是天堂。”

　　“你特意叫我跟你一起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来这里喝咖啡吧？”夏楠环顾着身处的这家咖啡店，记忆中的画面再现又重叠。
　　她记得荣逸高中时常光顾这家店，自己也来过几次，实在不知其中的趣味何在。
　　“我当然不会让你晚上喝咖啡了。”荣逸点完单回来，托着脑袋一脸美滋滋地看着夏楠。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一种动物？”夏楠看着荣逸笑眯眯的样子，不由问道。
　　“动物？倒是没有。”荣逸的眼珠转动，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不过，你要是喜欢动物的话，那我也可以是。”
　　夏楠不接这茬，她发现荣逸最近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奶茶来咯。”店长端来了两杯奶茶，一边摆放好一边打量着面无多色的夏楠，继而转头问荣逸，“怎么，还不是女朋友吗？”
　　“现在是了。”荣逸笑吟吟地回道。
　　夏楠在店长意味不明的神色下难得见的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皱眉瞪了荣逸一眼，但在荣逸看来这根本就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你才像只小动物呢。荣逸心想。
　　“你和老板倒是什么都能聊。”等老板走远了，夏楠小声编排。
　　“高中的时候有一些……情绪上的事情消化不了，便和这儿的老板交心了几句。只是没想到他的记性会这么好，居然还记得我俩的关系……咳咳……”荣逸继续解释道，“前些日子老板说接下来准备去别的城市发展了，今天是这家店开门的最后一天，我就答应他会来坐坐，正好……”
　　“正好炫耀你有了女朋友？”
　　“不是炫耀我有了女朋友，是你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夏楠回了外公家，从广州陆陆续续寄来的行李统统散落屋内，她一边收拾一边抱歉道：“外公，我努努力，争取快点理好。”
　　“没事，楠楠，这么大个屋子平时也就外公一个人住，我早就嫌空着太浪费，现在你来了正好慢慢造。”
　　夏楠的整理技能一般，加上没有了搬迁的压力后，磨磨蹭蹭过去了好几天，东西仍旧没有收好。
　　“小荣逸啊，你可终于来看外公了。”外公见荣逸到访，乐不可支。
　　对着还有几大箱的东西正发愁的夏楠听到动静后出来，正好看到荣逸和外公互相亲切寒暄的场面。
　　这又是在上演哪一出呢？
　　夏楠见荣逸来自然是十分开心的，但更多的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楠楠，好好说话。”外公佯装不悦，朝荣逸抱歉地笑了笑，从冰箱里拿出冻好的杨梅来，“快尝尝，你们小孩子最喜欢吃冰冻杨梅了。”
　　“谢谢外公，你也坐下吃。”荣逸赶紧伸手接过冰杨梅。
　　“外公可受不了这么冰。”夏楠扶外公坐下后，自己也坐到了边上，顺手拿过一颗杨梅就往嘴里塞。
　　“你看她，这么大了，手也不知道洗一下。”
　　“外公，你对他说有什么用，他也不洗手的。”夏楠朝荣逸抬了抬下巴。
　　荣逸极有眼力见地上手拿起一颗杨梅也全部丢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冰得他愣是说不出话来。
　　“哎哟，你可别学楠楠，她的嘴是铁打的。”外公见状笑了，抽出纸巾递给荣逸。
　　“你是来看外公的，还是来看我的？”夏楠面无改色地问道。
　　荣逸刚被冷酷的冰冻杨梅攻击完还没缓过劲来，又被夏楠冷酷的问题呛到，冰封的大脑一时间竟没能想出个完美答案来。
　　“那自然是来看我的。”外公抢答道，“荣逸啊，既然来了就多待几天，陪陪外公。”
　　“我，可以吗？”荣逸的视线小心地挪向了夏楠。
　　夏楠无语了，怎么又摆出这种可怜的姿态来，这谁能不被拿捏？
　　这回外公不插嘴了，拿了一颗杨梅在手假装打量着，饶有趣味地等着夏楠的回答。
　　“想待就待吧，反正你是来看外公的。”

　　然而天色将晚，最关键的问题逐渐浮现。
　　外公家只有两个卧室，原本唯一还算有些空间的书房也被夏楠杂七杂八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见眼下无处安置，荣逸十分难为情道：“要不，我睡客厅的沙发？”
　　又是沙发，你怎么就知道沙发？夏楠心中吐槽。
　　“这怎么好意思，你要是不嫌弃，跟外公睡一块也行。”外公立马反对。
　　“算了吧，外公的大呼声可是震天响，哪怕在客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天气这么热，没有空调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夏楠虽然知道荣逸肯定不会嫌弃，但是连自己都受不了这没有空调风的酷暑，何况外公打呼噜实在是厉害，小时候记得他还会磨牙，虽然不知道现在满口假牙还能不能磨得动，但是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让荣逸来遭这种罪了。
　　“那……”外公有些尴尬，求助地看向夏楠。
　　“荣逸睡我房间就行了。”夏楠依旧面不改色。
　　“啊，这不太好吧。”荣逸顿时羞赧，不正常的红色飞速地从脸蔓延至脖子。他害羞极了，当着外公的面，多不好意思。
　　外公也愣住了，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你睡地上，有什么不好的，回头给你热坏了才是真的不好。”夏楠的语气不以为然。
　　荣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到了晚上，灯一关，他乖乖地把自己放到厚实的地铺上，盖好被子蜷成一团便睡去了，丝毫没有要跟夏楠聊天说话的意思。
　　夏楠盯着他老实巴交的后脑勺，轻声笑了笑，随后一阵疲惫袭来就躺下来睡了。
　　直到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荣逸转过头梗着脑袋一动不动，耐心确认夏楠确实是睡着了后，这才坐起身来深深地大口呼吸。
　　太紧张了，明明是夏日的空调被，却也觉得格外厚重，压在身上属实难以入眠。
　　荣逸掀开被子，悄悄挪步到床边，端着脑袋看着夏楠恬静的睡颜，心中软乎不已：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梦见我，明早起来得好好问一问。”
　　但他转念又想，夏楠一贯不在意这些，就算是梦见了也不一定会记得，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荣逸张大嘴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钻回被窝重新躺了下去。
　　“算了，小没良心的，还是让我去梦里见你吧。”

　　夏楠的确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分外熟悉。
　　她梦见自己参加钢琴比赛又拿了一等奖，梦见妈妈同从前一样高兴地抱着她亲了又亲。
　　比赛结束后便是领奖环节，所有参赛的小朋友们都一起站在台上准备合影留念。谁知待众人站定后，她和边上的小朋友之间忽然被塞进来一个小男孩。
　　夏楠转头看去，竟然是小时候的荣逸，对方俨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荣逸见到她霎时困意全无，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我就知道，夏楠你肯定是第一名！”
　　台下的乔惠举着相机笑着朝他们大声喊道：“楠楠，看妈妈这里，旁边的小朋友也一起看过来哦！”
　　“三、二、一，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