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录》青山独归月

15、囚帝

　　沈悬有要事回了将军府，宣慕之就先行回了宫。

　　到了御书房便有人来告诉他秦王已经被放了，宣慕之心安了下来，对着奴才吩咐道：“让朕的亲信将他带过来，切勿打草惊蛇。”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世辞才赶到御书房。

　　宣慕之眉头紧蹙，斥责道：“你当真是沉不住气，贸然前往宣京，你可知如此起手，便是死路一条。”

　　秦世辞反驳道：“如今满朝风雨，奸佞当道，身为臣子又如何不殚精竭虑？”

　　宣慕之面上有了些怒意：“秦王，三思而行，沈悬本就是在诈你，你又何苦往陷阱里跳？”

　　秦世辞也带了些情绪，大声道：“臣不过是担心陛下和公主，宣京有人传信道都城将破，臣无法静观其变。”

　　宣慕之只觉得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道：“书信我收到了，兵也调来了，如今北昭是强弩之末，对抗大崇毫无胜算。”

　　宣慕之将虎符放在秦世辞手中，严肃道：“如今局势危机，朕不会坐以待毙，反而牵扯到无辜百姓。”

　　“这虎符可以调动十万兵卒，除夕当日你带兵埋伏在宣京内，我若成功出城门，便反。我若子时还未到，你便带兵护着城中百姓逃离宣京。”

　　秦世辞有些不认同这个计划，担忧道：“陛下，那你呢？”

　　宣慕之看着晦暗跳动的烛火，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竟出奇的诡谲，他苦笑道：“自然是以身殉国。”

　　凉了的茶水浇上烛火，顷刻泯灭。

　　宣慕之面无表情道：“叫你的人下手不要留情，一定要……杀了沈悬。”

　　这个人绝对不可以活着。

　　景明五年，除夕夜。

　　宣京一路长街，贴红挂彩，喜气洋洋，爆竹之声连绵不绝，家家户户灯火灿烂，华灯初上，烟火人间。

　　皇宫，庆华殿。

　　宣慕之一身明黄衮服，身披白色大氅坐在大殿高处，沈悬坐在他的左下方，静静的观舞饮酒。

　　虽然是冬天，宣慕之手心却起了一层薄汗，他紧盯着夜空，看着万千烟火中不一样的光，此时的丝竹管弦在他耳中倒成了嘈杂之音。

　　宣慕之急躁万分，心像被火烧一样。许是太过焦躁，反倒叫人看出了端倪。

　　沈悬的目光停留在了宣慕之身上，唤道：“陛下。”

　　宣慕之一惊，面上神色自若：“何事？”

　　沈悬叹了口气道：“陛下就算迷心烟火，也需得先吃饭。”

　　宣慕之看了眼桌上没动过的菜，淡淡道：“朕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悬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炸开一朵鲜红硕大的烟花，宣慕之深吸了一口气，给旁边的奴才使了个眼色。

　　那奴才会意，扬声道：“帝王身体不适，先行退席，诸君自便。”

　　宣慕之站起身向大门走去，周围一片“恭送陛下。”

　　沈悬盯着帝王的背影，心领神会。

　　看来自己也是时候该走了。

　　他刚准备离席，周围却忽然窜出几十个兵卒，原本赴宴的官员撕下伪装，露出一身银甲，将他团团围住，剑拔弩张。

　　沈悬脸色阴沉，眼眸猩红的望着大敞的宫门，怒意达到了顶峰。

　　宣慕之！临了居然还摆了他一道！

　　那自己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宣京城内，雪飘长街，纷纷扬扬，寒风凛冽，穿过大氅，将宣慕之的一身热汗吹凉，在他身后随行的士兵只有十几个，悉数隐匿在夜色中。

　　宣慕之紧紧拢着大氅，脚步迅疾，穿过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他的呼吸急促，喘息声在风雪之间。

　　终于，他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城门，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宣慕之脸上不禁露出欣喜之色。

　　他马上就能成功了！

　　待他靠近城门，一群身着铠甲的玄铁军忽然出现并挡在了城门前。

　　宣慕之心下一沉，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倒流，整个人如坠冰窟。

　　扑面而来的风雪像要将他吹散，将他的理智冻住。

　　为什么……？

　　明明他快要成功了……

　　差一点……他就可以逃离沈悬了。

　　宣慕之处在崩溃的边缘，看着玄铁军领头的那个人——沈悬。

　　窒息感迎面而来。

　　此时风雪愈加猛烈，冷风将宣慕之的衣摆吹起，寒风入骨，冷彻心扉。

　　沈悬一步一步逼近宣慕之，阴森森的笑着：“陛下想去哪？”

　　宣慕之眼眶通红，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咬牙切齿道：“沈悬，你为什么没死？”

　　沈悬轻笑一声：“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在你前面？”

　　宣慕之像疯了一样揪着沈悬的衣领，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一定要困住他？！

　　宣慕之面目狰狞，几尽癫狂。

　　“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

　　沈悬扯开宣慕之揪着他衣领的手，将衣领外翻，露出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目露凶光道：“宣慕之你好好看看！你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那剑再深一点我就死了！！”

　　宣慕之抬起头，眼中满是讥诮：“你该死！就凭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你就该死一百次！！一万次！！”

　　沈悬满脸悲愤，嘶吼道：“那北昭呢！北昭害得我家破人亡！宣慕之！你以为你有多干净？！”

　　不过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又何必两相为难。

　　宣慕之声音都哽咽了：“害死你们家的不是我！！你要我说多少遍！！你为什么要把一切罪责都推给我？！”

　　他也很委屈。

　　宣慕之泪流满面，痛苦道：“你可以收复北昭，因为这本就是局势所向，但你不该这样折辱我！！这样对我！！”

　　“我又有什么错？！”

　　沈悬闭了闭眼，叹道：“你我都没有错。”

　　“但，宣慕之，你和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两人站在风雪间，相视无言。

　　沈悬转过了身，不再看宣慕之。

　　“你出不去这城门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困在这牢笼之中。”

　　困在这爱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