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酸》林斯如

2、24：00

　　第一次知道宋郁钦这三个字，是在酷暑难耐的开学季。

　　午后的阳光透过瓦蓝色天空，教室里缭绕着蒸人的暑气，显得楼下的蝉鸣更加躁耳了。

　　江霓是从尖锐的上课铃中惊醒的，抬起头，四周陌生得叫人有些恍惚。

　　今天高二文理分科，江霓原来的班保留为理科班，选择读文的她搬到了新教室。尽管已经在新班级待了一上午，但她始终还没适应。

　　江霓揉了揉眼睛，对了眼课表，把历史书收进抽屉。

　　天花板上的旧风扇飞速运转，扇叶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音乐老师迟迟未到，她只能托腮盯着桌面出神。

　　“啪嗒”一声。一支黑色签字笔掉在地上，滚了大半圈最后来到她的腿边。

　　江霓当即弯下腰，拾起笔放回隔壁桌上。

　　“谢了。”段青川冲她道谢。
　　江霓摇摇头，没半点表情：“没事。”

　　隔了一会，同桌段青川又问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又摇摇脑袋：“没有。”

　　不知是不是气温太高的原因，江霓浑身发热冒了不少汗。

　　能猜到，她的脸现在肯定红成了熟透的桃子。

　　从小到大，她一直有个容易脸红的毛病。跟人对视会脸红，跟陌生人说话会脸红，被老师请起来回答问题会脸红，就连别人称赞或感谢她都会脸红……

　　这些全“得益于”母亲杨清珍女士对她的谆谆教诲。

　　在学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要有分寸；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少去交些狐朋狗友厮混；你是姐姐，一定要做好弟弟妹妹的榜样……

　　总之，杨清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只有她表现得乖巧些，家庭才会稍微和睦些。

　　或许正是因为过于乖巧，才让她丢失了社交的能力。

　　江霓拿了个笔记本朝着脸扇风，结果越扇越热。

　　时间慢得让人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一张崭新的湿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喏。”段青川扬了扬手。
　　“……怎么了？”江霓更不自然了。

　　段青川指指她左脸的方向：“那什么，你脸上好像有口水印。”

　　“……”江霓恨不得钻进地缝。
　　她赶紧别过脑袋，用湿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耳根到脖子瞬间烧了个透。

　　段青川见她这样笑出了声：“哎，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的。”

　　“……”江霓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假模假样的翻着笔记，说什么都不肯再搭腔了。

　　·

　　音乐老师姗姗来迟，迟到了将近十分钟。

　　她先带头自我介绍了一番，说她姓张名汝林，迟到是因为准备开学典礼的事情，跟校领导开会就耽搁了一会。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会。

　　张老师就拍了拍讲台：“好了，先不讨论。既然大家有这么多话要讲，那咱们这节课就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讲台下边闹得更厉害了。
　　“不是吧，又是自我介绍。”
　　“上午英语课才介绍过啊。”
　　“能不能换个新颖的开场白，怎么每个老师都这样，土不土啊……”

　　张老师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咱们这节课是音乐课，就按你们说的那样，玩点新鲜的。比起你们的姓名和爱好，我更好奇的是你们的声音。”

　　“我随机点学号，被点到的同学给大家唱几句。”

　　听到这句话，江霓的后背瞬间绷直，完全不敢看向讲台，就怕与老师对上视线，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张老师思索了几秒钟，嘴里冒出了一个数字：“十九号。”

　　底下瞬间一片欢呼，有起哄看热闹的，有鼓掌加尖叫的，大家都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江霓暗暗松了口气。

　　“十九号。”张老师重复了一次。

　　江霓看着前桌的女生，伴随着大家的注视礼，从容而大方的站了起来。

　　“十九号？”张老师跟她确认道。
　　“对。”
　　“叫什么名字？”
　　“廖芝。”

　　女生刚介绍完自己的名字，班上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知是谁带头还吹了几声口哨。

　　有人在低声讨论着。
　　“原来她就是廖芝啊，长得真的很漂亮啊，又高又瘦还巨白……”
　　“我之前在操场见过她几次，她在附中也算小有名气啦，不仅成绩好，性格也不错！”
　　“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上帝究竟关上了她哪扇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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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张老师也露出满意的笑容：“行，请你上来跟大家唱几句。”

　　结果显而易见，廖芝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她大大方方的走上讲台，唱了一首经典的粤语歌。

　　女生的声音清透而空灵，像掺了蜜的清泉。虽然是清唱，但每一处转音都恰到好处，挠得人心麻麻痒痒的。

　　副歌部分刚结束，教室里再次响起雷鸣班的掌声，廖芝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谢，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非常好，廖芝同学给大家开了一个很好的头。”张老师几乎赞不绝口，“接下来——”

　　江霓仿佛坐上了过山车，时起时落，刚刚还处于平缓的山谷，一瞬间又冲到了云端之巅。
　　隐约冒出不好的预感。

　　“二十九号。”张老师喊道。

　　江霓的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又急又重，“咚咚咚”的直奔嗓子眼。她就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张老师又叫了一次，“二十九号是哪位同学？”

　　眼见老师快没了耐心，江霓这才慢慢地站起来。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花光了她的勇气。

　　所有目光都投射了过来，看向腼腆而普通的她，有好奇，有探究，看着看着好像还有些失望。

　　江霓捏了捏校服衣摆，脸烫得厉害，神情和动作也越发局促。

　　“二十九号？”张老师照例问。
　　江霓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霓。”她的声音宛若细蚊。

　　“行，上来唱首歌吧。”张老师发出邀请。

　　江霓的脑袋乱成一片浆糊，像木乃伊一般困在了原地。
　　她没有上台和开口的行动力，更没有接受别人点评和嘲笑的勇气。
　　她不敢看任何人。

　　恰恰就在这时，身旁响起一道厚重的掌声——是段青川。
　　他在带头鼓掌，企图给她自信和勇气。就这样，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江霓却更窘迫了。
　　没有感激，反而多了些赶鸭子上架的恐惧。

　　她胆怯极了。
　　只能止步于此。
　　只能站在原地。

　　“同学？”张老师又提醒她。
　　江霓依旧愣在原地，头埋得快到胸口，死死咬着嘴唇，像极了垂头丧气的鸵鸟。

　　“这样，你先坐下。”张老师一副无奈的表情，“既然这位同学不愿分享，也不过多强求，我重新再点一位。”

　　江霓红着脸坐下，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很瞧不起懦弱胆小的自己。

　　段青川用那支签字笔戳了戳她：“你怎么不上去唱几句？”
　　江霓趴在桌上，用沉默抗议。
　　段青川继续说：“你声音又不难听。”
　　江霓捂着耳朵逃避，“你别说话了。”

　　段青川拿她没办法，索性收回了手，不再跟她套近乎。

　　江霓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慢慢的调整过来，等她注意力彻底集中时，老师已经点到了四十九号。

　　“四十九号。”
　　与她截然不同，后排立即举起了一只手。冷白皮，白得连毛孔都看得见，手臂的线条清晰而有力。

　　张老师：“跟大家介绍下你的名字。”
　　有男生接了句：“宋钦郁谁不认识啊？还用得着他介绍。”

　　江霓侧过头，看向玻璃窗边的位置，只见少年穿着灰白的校服，笑得矜持而和煦。

　　与他仅仅隔着条狭窄的过道，江霓这次看得尤其清晰。

　　瘦削的侧脸，薄而凌厉的单眼皮，细碎阳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整个人高瘦而白净。

　　“我叫宋郁钦，唐宋的宋，郁郁葱葱的郁，令人钦佩的钦。”他将姓名几字分解得通俗而简单。

　　原来是这几个字。
　　江霓在心底默默将这几个字写了一遍。

　　张老师冲他招了招手。
　　宋钦郁挪了挪椅子，快步往讲台方向跑去。

　　“讲台交给你了。”张老师笑着说。

　　宋钦郁点点头，双手撑在讲台上面，微微倾身看向众人，还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讲台，期待着宋郁钦究竟会唱什么。

　　少年酝酿了几秒钟，款款开口：“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就是我……”

　　彼时曹格翻唱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大热。

　　教室短暂的沉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大家心知肚明，好看的人唱这首歌，压根没有暗嘲之意。

　　宋郁钦在笑，大家都在笑，江霓没忍住也跟着笑。
　　笑少年的坦荡、大方和幽默。

　　这首歌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不丑”的宋郁钦。

　　而江霓，早在这之前就记住了他。初三那年，每个周五的晚上。

　　夜色朦胧而模糊，人潮汹涌的小巷，总有男生高声唤着：“宋郁钦！快过来！”

　　晚风拂脸，少年迎着月色奔向好友，“急什么，这不刚放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