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方舟》绿色薄荷糖

1、第一章

　　星历4888年8月28日，晨间8点18分，波纳尔星。

　　纳尔托刚从左拥右抱的美梦中醒来，身下的高级丝绒被褥柔软舒适，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份香气扑鼻的早餐，有他最爱吃的甜酱面包。

　　周围不再是烟雾缭绕的空气和此起彼伏的鼾声，总指挥官休息室仿佛人间天堂，透过大而明亮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碧蓝澄澈的天空和茵茵绿草，纳尔托一整天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简单洗漱完毕，他边吃面包边打开衣柜，选了一套白色军装扔在床上，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刮完胡子的脸，这才打开柜壁上的暗门，将红色按钮旋转到刻度9。

　　“滴滴”两声启动音后，按钮上方的音箱里传出一阵嘈杂刺耳的噪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属于年轻女性的叫声，并不尖锐吓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只可惜，纳尔托的嘴角还没扬上去，又迅速拉了下来——叫声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彻底消失，被“刺啦刺啦”的声音取代，像收不到信号的老式收音机。

　　“操你妈，一帮废物！”他愤怒地一拳砸在柜门上，再次转动按钮，对着边上的接收器怒吼道，“妮拉呢？让她赶紧带人把通讯系统修好，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看到成果，不然通通收拾包袱滚回老家！”

　　“……”

　　“人呢？回话！”迟迟得不到回复，纳尔托怒气愈旺，模仿着曾经的上司的语气，“一个个的，还睡是吧？地下水牢大门三年没开过一次，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吗？还是说自家老巢待腻了，准备去虫族之星来场七日游？”

　　说完他平复了下呼吸，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一点，腹诽道，三年没开这话也就吓唬吓唬新人，但凡有点资历的，谁不知道前指挥官生性暴戾且多疑，动不动把下属扔进去折磨取乐？不然他也不能威胁的话信口拈来，全赖前辈榜样做得好。

　　等等，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纳尔托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原地僵立了片刻，忽然跑到床铺边，弯腰从床角的位置捞出一只上了锁的铁盒子。

　　常年缺乏锻炼导致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完成堪称简单的动作，汗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袖子上沾了少许灰尘，纳尔托一时顾不上擦，像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似的抱着铁盒子，左右看了看，最后望了一眼窗外如常的景色，离开房间。

　　——

　　钥匙在木头柜子第二排第三列抽屉和柜体的夹缝里，纳尔托默念着纸条上的话，用手巾捂住口鼻，一脸嫌弃地推开杂物室大门。

　　金属门和地面摩擦，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冲击着耳膜，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冲进呼吸道，即便有东西挡着，舞动的灰尘依然呛得他咳嗽连连，忍不住低声骂道：“什么破地方！”

　　杂物室相当于废弃物仓库，常年不通风不见光，也不需要打扫，除了看门后勤每个月清理一次垃圾，没有人愿意踏足这里，确实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纳尔托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他在整个基地里接触过的、环境最糟糕的地方，比他因为受罚睡了几个月的下等房还要差。

　　屋顶上的吊灯早坏了，室内漆黑一片，仿佛什么深渊怪物的巨口，要把路过的每一个人吞进去。纳尔托打开手腕上电子通讯器的照明电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物品虽多，大多是些旧家具、空箱子和锈迹斑斑的废旧零件，纳尔托扶着墙，第二次被一台报废的发动机绊了一跤，膝盖磕在尖角上，疼得他面色扭曲地“嘶”了几声，嘴里爆出一连串脏话。

　　艰难地找到柜子，被表面的木刺扎了下手指，纳尔托一个激灵，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它们，像要瞪出洞来。

　　木柜不高，每个只有四层，他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摸了半天，总算找对了抽屉，矮下头侧过身体，以一个别扭至极的姿势在缝隙里摸索起来，直到手心触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纹路，一个长条状物体卡在里面，从形状和触感判断，正是钥匙。

　　纳尔托欣喜若狂地握住它往外一拔，喃喃自语地说：“总算，总算找到了……”

　　顾不得看路，他跌跌撞撞地从杂物室里跑出来，眼看快到门口，脚下突然一个趔趄，重重地扑倒在地面上，口袋里的铁盒摔出来，和钥匙一起“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不，不不不不。”眼看那根细小的柱体越过被卡住的盒子，就要滚进舱门门缝里，纳尔托骤然一发力，手掌用力蹭过地面，传来火辣辣的疼，身体向前滑行一段距离，右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伸出，抓住了钥匙。

　　做完这一切，他翻身躺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口气，接着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没想到吧，将军大人，你藏了这么久的东西还是让我找到了，你的位置现在也是我的，哈哈哈哈！”发泄完情绪，纳尔托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墙边，不爽地看了眼手上的伤口，却顾不上处理，而是急吼吼地把钥匙插入锁孔——没有反应。

　　愣了几秒，他将根部往里推了推，又反复拔插了几遍，铁盒盒盖依旧纹丝不动。

　　“难道那个人是骗我的？”纳尔托的表情由充满希望逐渐变成绝望，疯了一样地用力往墙上砸，把一整块墙皮砸了下来，白色石灰落了他一手，“不会的，明明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

　　“嗡——”尖锐的轰鸣骤然打断他重复的动作，像一柄锐器刺入大脑深处，纳尔托痛苦地捂住耳朵，扒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基地上空，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某种金属光泽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晃花人的眼睛。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纳尔托顾不得回味刚才那种让人浑身不适的战栗感从何而来，重新揣好钥匙和铁盒，急匆匆地跑回控制室，路过大舱门时随意往外憋了一眼，整个人犹如触电一般呆立在原地。

　　舱门“嘎吱嘎吱”地缓缓朝两边打开，像被无形的手控制着，外面的景象彻底暴露在视线中。

　　一架银白色飞船降落在正中央的草坪上，体积差不多有三个旧基地那么大，船体线条流畅、一尘不染，长达十几米的船翼弧度优美，和底部的黑色滑行轮同时收起，整架飞船平稳落地，一丝震动也无，船身上的标志闪过一道光。

　　纳尔托眯了眯眼睛，努力分辨那个图案的形状——一团似云非云的不规则物体，靠近船头的一端凝聚成型，由密转疏，直到另一端分解散开，变成细小的碎片和颗粒，飘浮在船身上，组合成五个星际通用字母：A、S、H、E、S。

　　ASHES，灰尘，灰烬……灰烬？！

　　久远的记忆被翻出来，纳尔托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脑子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让他快逃，身体却被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眼熟。灰烬，曾经风头最盛的星际自由组织，行走于光明和黑暗两道，来去自如，视一切法律于无物，行事自有一套准则，不受任何外界约束。

　　首都星政府联合军方软硬兼施，用尽手段也没能动摇灰烬的根基，更别说抓住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一把手——纳尔托只知道对方的代号和组织同名，除此之外，外貌、声音、年龄，甚至性别都是一团谜。

　　如果不是三年前，上面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堪称不稳定因素的存在，秘密联合几大世家、瞒着普通民众启封列入宇宙公约禁止令清单第一条的反物质能量发射器，又从花费极大代价才打入灰烬内部的间谍那里得到了组织当时的大致活动区域坐标，灰烬现在的势头恐怕会更加壮大。

　　那一战极为惨烈，或者应该叫屠杀更为合适，星际政府秉持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的原则，将坐标范围内所有星球和生物消灭得一干二净，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测不出一丝一毫生命存在过的迹象。

　　从那之后，灰烬彻底销声匿迹，对外说辞是该组织在兰琦卡星上建造某种反人类武器，目标是统一所有星域，还放出了大量所谓影像证据误导民众，所有反对声音一个不留，该封杀的封杀该抓的抓，久而久之，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没有人再对这个结论提出异议。

　　纳尔托作为为灰烬走向毁灭道路添砖加瓦的一分子，自然知道一些内幕，本以为属于对方的阴影早就彻底翻篇成为过往，何曾料到陈年旧事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猝不及防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目放空，直到通讯仪“滴滴”响了两声才把他的神志拉回来。

　　一块电子全息显示屏悬浮在面前，画面中央端坐着一名身穿休闲服的年轻男人，五官极为夺目，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懒散地瞥过来，眼尾微微上挑。

　　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宛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纳尔托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波纳尔星球舒适宜居的温度也缓解不了他内心的恐惧，快被迎面而来的威压弄得喘不过气来了。

　　“纳尔托·卫，前将军瓦尔·哈尔斯手下副将。”林烬抬了抬手，一个打招呼的姿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