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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不知身是客 ...

  •   停云阁里静悄悄的,宫人们或忙碌着或躬身侯在阴影处,但都悄无声息。四公子本就喜静,自从月前病危醒来后就更加不耐吵闹,若是太过大声,公子虽不责罚,但那冷冽幽深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也足以让人心底发寒。
      四公子醒来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宫人们眼底传递着这样的讯息,却无人敢开口。毕竟大王都没说什么,主子们的事更不是他们这些宫人能议论的。
      其实变化也并不是很多,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静了些,更不爱说话,气势上也比以前更足了,威仪凛冽的模样看上去不像一个才十多岁的少年郎,以前四公子虽也有威仪,但到底年少,只是持重了些,并不如现在这样威严。
      有人悄悄抬头去看倚在窗前看书的公子,正好少年似有所感地略侧过头来,只见那苍白清癯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幽深得就像他曾见过的深潭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却黑沉沉的望不到底。
      尚且年青的宫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不懂那样一双眼代表着什么,只觉得那并不像一个少年会有的眼神,反而有些像他曾在乡里见过儿女都先自己而去的耄耋老人,看多了世事的沧桑和孤独的感觉。
      嬴珩坐在窗边,却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卜筮。他并非不知道宫人们私底下传递的眼神,却并不太在意,只花了些时间捋清了自己目前的状况——他有这具身体完整的记忆——秦王政第四子,秦国大巫,如今是秦王政十九年。
      嬴珩,他原本的名是同一个字,一个在历史上没有任何相关记载的人。
      他原是自称巫珩,巫不是姓氏,而是职务,至于他的姓氏,他也并不知晓。他是血族,作为被时间抛弃的异族,在世间行走两千余年,又受了獬豸狴犴的权柄,为执律者,在来到此世之前,时间是西元2022年,九州大地上早就没有了君主帝王。
      结果醒来就到了这里。
      是夺舍么?只是还是有些古怪的地方呐……
      在他记忆里,最开始他也做过巫,那会儿叫做汉,记忆里最早的是世宗刘彻,在如今这个时间之后八十余年。
      汉代秦祚,他这个汉巫竟成秦巫,还是秦公子。
      不过他原本约摸也是有皇室血统的,否则作为异族,是无法长久居于中枢之地的,而曾经的两千余年里,他的府邸一直在离中枢北辰极近的地方。
      这么想来好像更奇怪了?如今汉高祖皇帝应当还在沛郡罢?那一位看似与始皇帝分属两个时代,实则年纪只相差三岁罢了。
      想到秦国那位威仪俊美的大王,嬴珩不由稍微和缓了些神色。
      在这历史的长河中,他见过许多人,也听过许多人的名声,但有两个人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一个是存在于此一千年后,灼灼如四月牡丹的女子,那是这千载岁月数百位君主人皇中唯一的巾帼,他曾看着她从辅佐皇后处理宫廷事务的才人,成长为王位上的女帝。
      而另一位,从前的他虽未曾亲眼见过,却早已在坟典故纸中熟识多年,一直仰而慕之——却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得以相见的人——秦始皇帝嬴政。
      那样绝伦逸群的人,怎么会不叫人心生喜欢呢?即便是在浩瀚银河般的史册里,也是风华无两的存在。
      他性子里本就有些随遇而安,即便是一觉醒来成了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更因为此,他其实有些欢欣的。
      只不过……他望向窗外澄澈的天空,叹了口气。
      作为血族,因为时光的漫长,也曾熟读经史子集,因着始皇帝的缘故,对先秦历史还算熟悉,如今依稀记得是在今年,秦国是会有一些事发生,但具体是什么,竟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今日晨起,见天际有云如鱼鳞排列,似风抚水面的波纹,温柔清晰,又有风从西南而至。而如今,才方一月末。
      他习过天候学说,也研究过千年后“现代”的气象学,知晓这是寒雨将至的征兆。看着手中推演出来的卦象,于是他记起今年会发生的事——在八十多年后,有位史学家记载了两个字:大饥。
      谷不熟而守之未食谓之饥。
      是寒雨导致的饥荒么?
      嬴珩略敛了眉,后世对此的记载仅有那么两个字,想来不算太严重,但从他卜卦的结果来看,却是灾异之象。
      想到此处,他搁了木筹起身。
      “公子。”宫人们见他要出门,赶忙奉上御寒的斗篷要他披上。
      去岁公子迎冬祭后病倒,险些救不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稍微好些了,可不得小心伺候。
      嬴珩并无不可,顺手披上了。他如今的体质并不算得人类,倒也寒暑不惧,只是作为血族,稍微有些不喜烈日罢了。
      停云阁在章台宫西侧的高台上,因他是巫,所以特意择了这处宫室便于他日常占星筮,离奉常衙门与观星台也方便。无论后世记载上如何污蔑描绘,真实的秦王嬴政其实是个很疼爱孩子的父亲。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醒来那日闻到的血腥气。
      醒来这大半个月里,嬴政几乎是每隔一天过来看他一回,东西也赐了不少,还叫夏无且来给他看诊。嬴珩知道夏无且,根据后世的史书记载,一年后这个太医在荆轲刺王时掷药箱救了秦王一命。更知道这段时间朝事其实不轻松,一月末,新年方过,正是与赵作战最为焦灼的时候。
      说曹操曹操到,嬴珩不过走到殿外,见着外面下起了绵密的雨,便没再往前,只在回廊下驻足,就见一个穿医者袍子的中年人挎着个大箱子快步过来,身后小宦者撑着伞追上他的脚步。
      嬴珩让宫人去迎,自己却没动,只拢严实了身上的斗篷。这位夏太医着实嘴厉了些,之前他刚醒来后入夜去观星台,被这太医瞧见了,便是好一顿数落。
      据说这位可是连秦王都能照说不误的人。
      嬴珩想到前世学生口中的一个词:毒舌。然后想到另一个人,严格来说应该是一棵竹子,一棵殷商时就修成人身的竹妖,说起来,那人似乎与秦王是旧识,或许在秦宫里还能见到。
      夏太医一见到廊下的少年公子,立刻皱紧了眉,施礼后正欲开口。
      “夏先生。”嬴珩朝他回礼,截断还没出口的话,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先生了。”然后便往殿里去。
      夏无且只好跟上。大王和公子对他礼遇有加,是大王和公子礼贤下士,但他不能不识好歹。
      到了殿内照旧是先请脉,嬴珩如今是身体是血族之躯,虽有细微的呼吸,但没有心跳脉搏和体温,为了避免麻烦,他只得用灵力做了假象,思忖着时间,做出快要痊愈的模样来。
      夏无且是秦宫首席太医不假,但为巫者山医命相卜皆通,嬴珩更是其中佼佼者,又多了两千多载寿数,倒也瞒了过去。
      果不其然,夏无且收回诊脉的手,虽疑惑于四公子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和低于常人的体温,却还是道:“公子已近痊愈,日后好生将养,万勿要再受寒受惊。”
      嬴珩颔首道谢,却问:“珩请问先生,大王月前是否身有伤?”他想到那时的血气。
      夏无且没想到会被问这一句,他以为公子最多会问自己身体如何才能养好,却没想问的是大王,想到大王向来待儿女颇为疼爱,这位四公子又是最受宠的,如此看四公子也是个孝顺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不过是手心划了口子而已,但事关王君,也不是夏无且能透露的:“请公子恕罪,臣不敢妄言君上之事。”
      这就是有了。
      “是珩思虑不周了。”
      送走夏无且,嬴珩想了想,叫宫人取了书架上的两个大匣子跟着自己出门。
      外面还在下雨,宫人有些不赞同,但四公子不是大公子,停云阁里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只好取来厚氅替主子换过,又撑了油毡大伞,这才团团簇拥着出门。
      “公子要去哪里?”
      “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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