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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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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伊谷春对心理医生的拜访还算顺利,即使他们冲上二楼时,看见的是一间紧闭的门。
但通过玻璃卡条里的联系方式打过去,倒是很快接通,他只能听见逐渐变小的噪音中四五个男人争吵着些没意义的脏话,紧接着一声厚重的关门声,季明的声音才从楼道一样的空间里传过来,冷静的不带有一点情绪,倒是符合伊谷春对心理医生的固有印象。
约是等了五六分钟,他听见楼道里传来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再是拐角处冒出个人影来,那个人抬头看见他,有些意外地顿在了原地。
伊谷春也没有预料到会是他。
他刚去基层当警长的时候,大街上见义勇为抓过一个小偷,失主就是这个季明。
当时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一身合体的西装,和伊谷春刚奔跑过散在额前的碎发,皱巴巴扒在身上的警服形成了鲜明对比,像个雇了保镖的大老板。
但性子却是胆小怕事的,收回钱包说是怕被报复,只敢背过脸不露面,然后急匆匆地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红票来塞到伊谷春手里,被个围观群众的手机拍到po到了网上。
那张照片最后被解读成他公然索贿,登上了濮水区十大违纪公务员专栏,最后还是辛小丰作证加上他师父极力证明才洗清了冤屈。
不过他的名声还是臭了好一阵子。
想到这儿他气从心来,后靠斜倚在门上,朝季明一抬下巴,说:“还记得我呢,大老板。”
快一年了,隔着两米的距离还能记得他伊谷春的脸,那看样子当初怎么都不愿意出来作证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了。
不过伊谷春作为警察,还是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看季明没话回答,又接着问:“怎么不开门啊?”
“今天周六,我每个周末都在家里陪我母亲。”季明看话题转变,便继续往上走,说完这句话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侧过身去避开伊谷春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问:“伊队长找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调回来了?”伊谷春凑近问。
季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笑,侧身让出路来让伊谷春先进门,解释说:“那件事实在对不起,但我害怕我出来作证,会被人报复。这几个月也一直愧疚,最近听说我们濮水区调来一个和旁边长丰同样路数的支队长,我想应该是你。”
伊谷春听了这些话,也没去探究话里几分真假,掏出证件说:“今天来,是问问关宏峰的事。”他看到季明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下,然后没等那些保密原则的字眼吐出来,就说:“公安办案,配合一下。”
谈话内容与周巡袒露的基本一致,关宏峰的确两年前就落下了“黑暗恐惧症”的病根,感受不到光源会呼吸不畅,心悸,恐惧,甚至窒息。
在十六个月之前,去医院诊断出了“逆向感光性癫痫”,正巧撞见季明递了张名片,之后就一直在这治疗,两个月前停止。
关于关宏峰的话题到此为止,伊谷春点点头站起来告别,扭过头看见季明这张看过即忘的脸上唯一还有点人气的眼睛,突然话锋一转,“一年前我还没调走那时候,你来我们队里报过一个失踪案,说你母亲不见了好几天,那个时候我在出现场,回来听人说,我们正准备把人撒出去找的时候,你又跑来讲你母亲找到了。我记得很清楚,你找到了之后可一点不开心啊。”他说着话,又坐回沙发上,继续问:“在哪儿找到的?”
“——在医院,她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我就经常去医院的心理科门口守着,一个一个地递名片,她应该是看见过吧,我去的时候她就坐在等候椅上,精神很差,所以当时也不太能高兴起来。”季明低着头回答。
“好。”这次是真的问完了,伊谷春挥挥手让其他人先走,然后他拍拍裤子,站起身来,“这几天最好不要离开宿安市。”得了季明一个点头后,转过身去走出了门。
走到楼梯转角处,他回过头望向诊所,正看见季明也站在门口,隔着这两米的距离,与来时形成了个颠倒交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回到濮水支队,伊谷春走过走廊上二楼的办公室,路上碰见个被周巡顺手抓到的从濮水逃到长丰的惯偷,他一看还真巧,就是几个月前偷季明钱包的那个。不过顾不上欣赏熟人大杂烩,他让接待处的小林给那边打个电话道个谢,就推开办公室听何超对季明的调查报告。
季明一年前母亲失踪案后,性情大变,本来挺和气一人变得不与人交流。并且每月会给一个境外账户汇一万元,每个月最后一天与一个濮水本地号码通话十几秒,但上个月——11月30日,也就是关宏峰入狱后的第四天,通话了一分二十七秒。
最为蹊跷的是,从那次失踪案后,季明就开始独居,没人看见老太太去哪儿了。
伊谷春想到,刚刚的碰面中,季明一开始便暴露出与事实相违背的话语,而且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戳穿的谎言。
再将失踪案和他的表现串联起来——
“你马上带人查找他母亲的下落,很有可能是遭受了危险,他在求救。”伊谷春向何超说着话,自己也不耽误,跑出了办公室。
他要,再访季明。
在伊谷春跑出支队时,门口外的绿化树上倚着个裹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看见他时叫了一声。
他扭头看,是“关宏宇”。
在周巡的表述里消失了半个月的关宏宇,关宏峰的双胞胎弟弟,2·13案的前嫌疑人,现重要证人。
伊谷春示意其他人先上车,走近去发现,他与他哥哥两个人除了脸上的那道疤外,长得的确一模一样,不过“关宏宇”也不像传闻里说所说的放荡不羁,反而气质里还是藏着几分稳重。
“伊队长,这几天在找我呢?”关宏宇还是靠在树上,没站直,从兜里摸出支烟来叼在嘴里点上火,然后那点火光便随着他的开口上下飞舞,“这是去哪儿?”他朝伊谷春的吉普努努下巴。
“出个现场。”伊谷春没多说,反而问他,“怎么舍得出来了,你还真能躲。”他看着“关宏宇”抽烟,也有点心痒,摸了摸口袋想起放在车上了,只好作罢,只能说:“你先去队里做个笔录。”
“关宏宇”摇摇头,低头吐出一口烟雾,开口说道:“等你回来再说吧。”他摆摆手朝来时的方向走。
7.
汇金大厦一楼的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伸了进来,然后一侧身挤进了电梯的右角落,在十几个人的拥挤里低着头面朝着电梯按钮一言不发。
伴随着数字按钮一个个暗淡,电梯的每次开合,他都能察觉到来自另一个拐角处,来自季明的视线。
直到整片按钮只还亮着一个23时,电梯里只余他们二人。
“关宏宇。”季明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像是在读一个心理学上的名词,而后又看到“关宏宇”并不回应,反而把口罩上拉遮得更严实些,他心里明白这个人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摸到这儿和他们斗的。
季明抽出匕首,上前一扑揪住关宏峰的胳膊,却不料此刻电梯正巧到了23楼,被人一个抽身闪了出去。
23楼正在装修,横竖摞起的木板挡住了窗户,只有一点光亮透了出来,他看见“关宏宇”应是不了解布局,放弃了和他缠斗似的,推开厚重的安全防火门向楼道里跑去。
他紧随着冲了进去,在同样昏暗的环境里一把揪住了“关宏宇”死死地靠在墙上,手持匕首扎向心脏,但被两只曲起的手肘抵住,他凭借着体重又下压了几分劲后,如愿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得意的低头打量手下败将的表情,不可置信地发现这个人喘着粗气,满脸虚汗,凑过去看到那双眼睛时不由一愣。
“关宏峰?”
这里位于楼梯拐角处,用来透光的小窗蒙了一层污渍,只有淡淡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光铺在了往上两个阶梯,宛如黑夜。
在这一片寂静中的对峙里,他没有问为什么关宏峰会出现在这里,以及看守所里的是不是关宏宇,今天看到这双眼睛,他就知道了一切事实。
他只是在这个安静的黑暗的只能听到关宏峰喘息声的小角落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心安。
因为他突然想起不止他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挣扎。
但这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毕竟关宏峰才是他噩梦的来源。
季明反扣住他的胳膊将人翻个面压在墙壁上,然后另一只手抽出手电筒打开,直射着关宏峰的眼睛。
“你还是找来了。”他说,“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不过他似乎也没想得到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应该是两个月前吧,我一时心软没给你下狠药,让你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抵在墙壁上,拼命地昂起头追寻那束光的样子,觉得可笑,手指后拨把光调暗到了一档,“都是你害的我,如果没有你,我和我母亲过得好好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逃出来?”
“是你自己。”关宏峰努力集中精神,他盯着眼前的光,使自己保持镇静,然后一字一句地把事实剖开给季明看。
“是你自己把我的资料卖给了他们,不然没有谁会知道我在你这接受治疗。推你进笼子的人不是我,囚禁你妈妈并斩断她手指的不是我,季明,你的今天都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话音刚落,一声“咔哒”,那束光被季明收回了。
他们处在没有光亮的世界,贴在一起用最近的距离,讲述着最为疏远的关系。
一层层细汗爬上关宏峰,在黑夜的恐惧与心悸交织的网里,触感上涌成为替代听觉和视觉的最敏感感触,在这种沉默中,他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意味着有一条信息传达了进来。
然后他感受到有人从身后揽住他,一把凉凉的匕首贴在了他的脖颈,从耳侧飘来了一句话:“所以,谁也救不了我。那我就不活了。”
“他可以。”
季明听见了,瞬间就明白这个“他”代指的是谁,“伊谷春?如果当初你没辞职,这个案子一开始就会交给伊谷春,结果被留在了长丰支队的一个星期后,他就被下沉到基层了,你觉得是巧合吗?”在这种环境下,他居然还能露出个笑来,贴近了继续说,“你,还有伊谷春,一个也逃不掉,与其到时候沉船,不如——”
“现在就陪我下地狱吧。”
躁动声来地恰逢其时,匕首离开了脆弱的命门,身后的人急匆匆地冲上楼梯,没了身影。
关宏峰瘫软在地上,他摸出手机借着微弱的灯光,努力集中精神辨认,那是一条来自崔虎的短信,写着:
“蛇已出洞。”
8.
伊谷春在诊疗室扑了空后也联系不上季明,驱车前去和跟踪关宏宇的几位会合,他站在汇金大厦的侧门,看着地上堆着的建筑材料问保安:“这楼建了几年了吧,重新装修?”
“诶,是,顶层在装。”
“顶层?”伊谷春听了,后退几步向上看,又问其中一位警员,“关宏宇上去了?”
得了个肯定的回答后,他点点头,说:“上去吧,顶层。”
也许是上天捉弄,他想找的“关宏宇”没有踪影,反而截到出逃的一行,还有在他们听到一声巨响后,坠落摊在一楼地上成了碎渣的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