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春风》山重耳

13、第 13 章

　　周巡果然在通往曙光四号院的小巷前，看见了翻了的熟悉的车子，他扯开安全带推开门时，向后看了看，犹豫了下：“汪儿，你别下车了，在这陪着你——关队。”

　　小汪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明白了坐在后座的人又和他的双胞胎弟弟演了出瞒天过海的好戏。他看看周巡冲向那辆车的背影，又回头看看关宏峰，重重地点头。

　　只不过这种应允当然是建立在周巡可以独自救出两个人的情况下，小汪看见周队不停地绕着车子转圈，那声声“伊谷春”和“何超”传了过来，便再也按捺不住，也推开门留了句：“关队，你把门锁上！”便钻了出去。

　　他们感受到在黑暗里四面八方喷涌而来的风声草声虫声，有几片叶子飘摇着坠落，不远处的路灯低垂着目光注视着墙角，只有身前倾倒的车里没有传出一点声音。

　　周巡从关切中醒神，蹲下身去拿着手电筒看那面漆黑的窗。

　　风声像脚步声一样匆匆而来，拍打着关宏峰依着的车门，到此程度，他几乎已经知道了今晚这一出戏是要演什么，通过伊谷春将他再次引诱到曙光四号院来，有季明的帮忙，他们很清楚自己黑暗恐惧症的严重程度。也许不需要再耍什么手段，就能让他在这种幽暗的环境里心神不宁，而那巷子的尾巴不出意外地已经有几把枪把手，只等着谁一声令下，好造成伊谷春发现他的身份，从而双方战死的假象。

　　车灯的昏暗映得他的冷汗像天未亮起来时的露珠，蒙住了他的双眼，在等待一个破晓的时机。他忽然听到周巡和小汪的一声呵斥和奔驰而去，那像脚步声的风声又转成了像风声的脚步声，路灯抬起头注视他，子弹穿过风，伍玲玲应声倒地。

　　他听到车内下起了雨，伊谷春在窗外喊他。

　　关宏峰摸索着打开了车门，踉跄着朝那辆倾倒的车子奔去，风裹挟着他去往不同的方向，回旋着晕眩着天光乍现着。那一瞬的光被很快收回，天未破晓又回转黑夜。

　　他终于被平地绊倒，脚步声杂乱渐渐清晰，直到一道手电筒的光打在了他身上，脚步声消失后车大灯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看见了提着光源逐渐走近的伊谷春，和匆匆赶来的何超和洪光。

　　“跑这两下子就不行了啊？武警学校咋练的？”伊谷春拿着手电扶起关宏峰，转头对洪光说，“你帮我看看我那车撞成啥样了。”又眼神示意何超跟着离开，才露出了担忧的情绪。

　　他跟着关宏峰一步一步朝周巡的车走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身边也有人。”今晚出发时他便奇怪为什么在不透露去处的情况下，洪光会知道他想要不显眼，再想想上次提取指纹的事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边人早已经背叛了这条路。

　　关宏峰轻声应了，他停了一下，才开口说，“你要是真在那辆车里，我就被扫黑除恶了，你能盖国旗。”

　　伊谷春佩服旁边这人的心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了从巷子里冲过来气喘吁吁的周巡和小汪，看见他俩才喘了口气。

　　“张云持枪挟持了一个人质，穿着校服，看起来像是高中生。”周巡还未站定便说。

　　三人奔着跟上了周巡上车的脚步，伊谷春喊了声何超，示意他注意安全，打开手机发了条信息。

　　“就知道今晚不会白跑，他们还真以为我队空了啊。”他摆了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自家狙击手的位置，那些黑点将整个单元楼围绕了起来，“就等着他呢。”

　　张云显然有着从警多年的实战经验，整个人缩在了人质的身后，只有一点举着枪弯折的胳膊露了点出来。

　　那个孩子应该是刚上完晚自习，斜挎的包里露出课本的一角，双手捏合着颤抖，眼睛盯着停在远处的这辆牧马人。

　　他们都观察到射击胳膊无法完全保证人质安全，只能伺机采取一枪毙命。

　　在开着昏黄车灯的小小空间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明明已接近真相，只要从嫌疑人嘴里撬出点什么，就能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人的把柄。

　　在他身上，是周巡要为亡羊而补的真相，是伊谷春脱身的捷径。

　　是关宏峰沉冤得雪的最后几步，关键一人。

　　休闲自得的上位者和厚网下自救和救人的人群形成了可笑的对峙。

　　江风在和他们玩一个选择游戏，从始至终。

　　他问关宏峰，你要你自己的清白还是一个陌生人十成的安全。他问伊谷春，你要销匿证据明哲保身还是即便身陷囹圄也要一条路走到底。他问周巡，你要挚友灭门案的真相还是心无旁骛恪守职责。

　　关宏峰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

　　“务必保证人质安全。”他说。

　　他们都看他，但也不觉得意外。

　　关宏峰一直所坚守的底线，不就在此吗？

　　他们在这条路上摸索这么多年，不就为了守卫一方安宁吗？

　　别说是真相大白的机会，就算是两条命的选择，他们也会主动献祭。

　　因为他们是人民警察。

　　江风不会知道，自他们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伊谷春了然于胸地发布了号令，拍了拍身上刚刚匆匆穿上的防弹背夹，他看着同样装扮的周巡笑了笑，说：“不是听说你出任务不喜欢穿防弹衣吗？”

　　“临门一脚了，这时候奏丧乐划不来吧。”周巡挪了点位置，好在需要冲锋的时候可以迅速响应，毕竟他们不清楚在江风心里，张云摆在一个什么位置，是否有更多的敌对者藏在同一片黑夜里。

　　在这片寂静的对峙中，张云在数道目光中逐渐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粒弃子，他垂下已经抬不起来的头，躲在这个男孩的背后闭着眼睛，在对死亡的恐惧中竟然惊奇地回想起第一次走上这条路的样子，实习第一天因为见义勇为被自己挡在身后保护着的小男孩用敬佩的眼神盯到不好意思。他是从什么时候从群众的身前躲到背后的呢？回想不起来了。久远的故事里，他很久没有想到这些了。

　　手枪被扔开，活命的期望被捡了起来，他举起双手，站了出来：“我知道白秋生剩下的手稿在哪儿。”

　　一阵井井有条的忙碌后，洪光被警员押解着，同张云上了不同的两辆车，他神色冷静，扭过头来看着伊谷春，这个他跟随了很多年的“头儿”：“他背叛了组织。”

　　两侧的警员将他紧紧夹住，呵斥他闭嘴。

　　伊谷春看着坐在前座的洪光的背影，震惊于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要相信那团不存在的浓雾。他瞄了一眼身侧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何超，喉中卡着无形的刀片，轻声说道：“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