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桃花殇》轩辕凌天

5、此恨不关风与月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沉香急冲冲地往外走。再呆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瑶姬。

　　最初不告诉她，是不想她和他们一样生活在无边的悔恨和自责中，也唯有身为人母的她，被众人好好地守护着，没人像她提起那个为了她甘心跌下万劫不复的儿子，但是如今……

　　舅舅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伤，走过水镜的三千年，沉香自是知道瑶姬是舅舅心底最深最重的伤口，一碰就会痛彻心肺。娘的生日，她每年都来，而舅舅也自是要去的，根本找不到推辞的理由！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以她对舅舅的恨，难保不会出言训斥，万一……沉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而且……她能够承受住那样沉痛的真相么……荣誉、尊严、幸福都被骂名取代……亲手埋葬了希望，抛弃了自己的幸福，纵是万劫不复，亦无怨无悔……繁华过后，惟余死灰……

　　说出真相，沉香怕她会在自责、痛悔下无法维持现在的平静，找死物报仇是轻的，让死物看出问题就麻烦了，而且就怕她难以克制自己的感情，让舅舅起疑心；可若不说，明年母亲生日，又该怎么拒绝她去参加宴会？怎么不让她这个“已死之人”出现在舅舅面前？

　　说还是不说，这两日沉香一直在想这件事，几乎快把自己折磨疯了，也没下决定。

　　“沉香！”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沉香足下一顿，暗自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外婆。”沉香转过身，“您叫铁我有什么事吗？”

　　“沉香，你这是要回华山吗？”瑶姬慈爱地看着这个少年，宠溺的笑容却刺得沉香心一通。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笑容你却不肯给予那个人半分？

　　“是，我想回去看看娘和小玉。”沉香听到瑶姬提到华山，暗叫不妙。

　　“那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沉香吓了一跳。

　　“沉香，你似乎很吃惊啊，我去看看女儿是什么令你意外的事吗？”瑶姬狐疑地打量沉香。这孩子，最近怪怪的，好象在刻意躲着她。

　　“不是意外，只不过有些奇怪。外婆，今天也不是娘的生辰啊，您怎会突然想去华山？”沉香自觉失态，急忙补救。心念电转，暗暗思量如何把瑶姬稳住。“听您说要回去，我还以为自己忙得忘记了娘的生日呢。”

　　瑶姬压下心中的疑问，详怒道：“不是莲儿生日我就不能去看她么？这是什么道理！”

　　“外婆您别生气，是孙儿失言。”沉香干笑一声，垂下眼。瑶姬贵为女仙之首，平日事务之多，不比他这个司法天神差，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看娘？定有原因。

　　“罢了。”瑶姬摆摆手，“其实是哥哥（没注意瑶姬怎么喊玉帝的，直接叫玉帝又觉得不太符合瑶姬此时对玉帝感激的心理，暂时就这么叫着吧）赏了莲儿一些东西，托我捎过去。”

　　玉帝？！沉香霍地抬头，心下一凛！莫非……那死物知道舅舅回来了吗？！

　　眼看瑶姬往南天门外行去，沉香忙上前几步，“外婆，这点儿小事哪用劳烦您亲自下界一趟，交给我就可以了。”

　　瑶姬看了看他，点点头，“好吧。”说完把玉帝赏的一柄玉如意拿出来交给沉香，又吩咐了几句，见沉香都记住了，这才转身向来路行去。

　　沉香站在原地，直到瑶姬的身影消失在南天门内，这才松了口气，急冲冲地回神殿。

　　如今瞧来玉帝怕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又没把握，所以才派瑶姬下界试探。当然也有可能是打算利用外婆伤害舅舅，甚至……依外婆的性子，直接出手杀了舅舅也不是没可能。无论哪种情况，都有够糟糕。如果他一听到消息立刻下界反而会坐实玉帝的猜测，他必须得好好筹划一下，如何既把消息传下去，又不引起玉帝的疑心。

　　陷入沉思的沉香并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在暗处目送他离开，流露出几许深思。

　　瑶姬自是看出沉香似乎并不想她去华山，听到她同意他把东西捎回华山时，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轻松。再加上这个外孙前后言行不一，说回华山，见她走了却是飞往神殿的方向，这让瑶姬心中的疑惑更甚。

　　直觉告诉她，这个外孙似乎瞒了她什么，所以她决定亲自去华山一看。

　　华山。

　　圣母宫掩映在漫天的桃花中，宁静，安详，即使瑶姬在云上，仿佛都闻到了甜甜的桃花香。

　　不由松了口气，看样子莲儿并没出事，真不知沉香为什么不愿她来。

　　按下云头，瑶姬缓缓步入桃林。莲儿还真是像自己呢，都是一样的喜欢桃花……

　　瑶姬的脚步在看到前方那抹白影时停下。

　　那人一袭白衣，侧对着她，长发散落肩头，俊美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和她一样干净、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桃树，静静出神。桃花瓣悠悠在他身周飘落，衬得他如梦似幻，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可是这样绝美的画面非但没有打动瑶姬半分，反而让她的心中猛地升起怒火。

　　“杨戬！你居然没死！！”瑶姬愤怒的呵斥打破了桃林的宁静，远远传开。

　　“不!是瑶姬仙子！”正在圣母宫和敖红、小玉聊天的哪吒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提起火尖枪就冲了出去。小玉和敖红紧随其后，慌乱的脚步正如他们的心情——恐慌到了极点。

　　听得这声怒斥，杨戬身子一震，慢慢地转过头，遥远时空的影象渐渐与面前的黄衣人影重合，心神俱震，一缕鲜血自嘴角沁出，却不自知，眼中只看得到那个人。“娘？！”

　　“你这个逆子！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逆子！逆子！！逆子！！！

　　瑶姬怒斥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杨戬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退后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数画面纷至迭来。

　　“我叫你好卖弄，终于害死了一家人！”“若不是你天生神目，你爹和大哥怎么会死！”“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我早就知道你迟早会把全家害死！……”…………母亲，是不是在您心中我永远都是不该存在的……

　　“杨戬！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小妹绝望的嘶喊是那般清晰，当日就在这漫山的桃林中自己亲手将捧在手心宠爱了三千年的妹妹压在山下，她不再叫自己哥哥，而是声声的“杨戬”……她说……恨……她说……永远不会原谅……

　　“伤害别人的人自己也不会快乐，杨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种人。”

　　“杨戬，看你混的，连亲外甥都帮着外人打你。”

　　“二爷……到了这一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罢了，罢了……杨戬，你好自为之吧……”

　　……………………

　　“小人！”“卑鄙！”“六亲不认！”“薄情！”“为了权位，连亲妹妹都不要了，真是无情！”……………………

　　“杨戬！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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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声的征讨、怒喝盘旋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一幕幕情景水一般流过，杨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近透明，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唇，滴落在胜雪的白衣上，如怒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娘……三妹……沉香……梅山兄弟……他们……是那样的恨着他……

　　面前的瑶姬，不是正与那日在黑水狱中高声呵斥，拔下发簪刺向他神目的幻象一般无二么……

　　他深爱的娘亲，竟是那样的恨着他，欲致他于死地，人生至此，夫复何言！

　　温润、柔和取代了刺骨的冰冷，杨戬静静地看着瑶姬，眸底深藏的，是舍弃一切的凄凉、苍茫！

　　丝丝缕缕的银色从他身上逸出，向四周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