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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   毛晓磊的心,已经漂洋过海,张津琬的人,看似顺风顺水。
      天津足球的头把交椅,于根伟那一脚,把中国男足送进世界杯决赛圈的同时,也唤醒了这座城市新的足球信仰,不过,张津琬可没这份儿心情的。球赛,她不再外行看热闹了,因为,她辍学了,跟不上同龄人的时代进度了。也就懒得管大学扩招这趟时代的列车,几点到站,几点发车了,发小儿在英国,会不会被欺负了……亲如手足,情同姐妹,终究也逃不掉各走各路的造化了。八零后这一代独生子女,恐怕,再也无法握紧——兄弟姐妹、街坊四邻之间的记忆丝带了,流失于时光的缝隙了,即使偶尔彼此联络一下,像极了脆弱而陈旧的蛛网,不足为外人道也。面对现实吧。什么都靠自己吧。映在张津琬这位个体上,天津原先五零后大家族独有的一份幸运,拉了她一把:她的小老姨,冷阿姨的小妹,成了她的社会大学老师,别小瞧人家小学都没毕业,扑腾了七八年,都三家服装店了!学历不等于能力,或许,就是从她小老姨嘴里传颂开来的。奈何,授课时间不长,小老姨就被一个大她十五岁的倒爷儿捎去了俄罗斯。
      远嫁之前,除了塞了一沓票子,她还叮嘱张津琬:这女人呀,眼光要放长远些,就算你大学出来,一个月能挣原先一个万元户吗?趁早醒醒吧,不管服装还是文凭,款式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小老姨,挺着两座高耸的“山峰”,就差在“山顶”插上胜利的红旗了,人家这训导,可不是空穴来风,她自己的未婚夫,那位款爷儿,就是她从好几位硕士、博士堆儿里抢来的!文凭只是敲门砖,管一时,外型可是摇钱树,管半生!从那时候起,张津琬再也不是小丫头片子了,懂得了:女人的美丽呀,就是需要高昂的成本养护的,尤其是养,最好的养,在她眼里就是多吃多睡,顺便讲究一下规律——放肆几晚,就赶紧节制几天,一年到头,她的体重总是保持一个波动的曲线。如果说,老市长张自忠,是小表哥的精神图腾,天津另一位原市长,张学良少帅的弟弟张学铭,可就是表妹张津琬的生活榜样了!传闻中,张学铭市长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食家,他的胃像一个藏馆,其中美食,流传有序。所谓的美食家,无非就是也有各的吃法儿,各有各的吃相罢了。都是对自己灵魂的无尽忠诚,对只此一生的无尽热爱。张津琬这个弱女子,甘心做个吃货,此乃一生所求,活到老,吃到老,她可是认真地,可是较真的。
      即使伴随着代价。
      张津琬记不得了:跟毛晓磊再也不手牵手,上厕所,买贴纸,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从毛晓磊做全校领操员的时候吧。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当时,劳师动众的第八套广播体操,私下里,几乎挤占了毛晓磊两个多礼拜的休闲时间,玩命的苦练,那可是全校师生的焦点!如果说,六级木匠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那全校领操员,相当于新闻联播女主播的光辉形象了。受此影响,毛晓磊练呀,练呀,练得杨柳细腰,还是零食小摊儿常客的张津琬,发胖生闷气,就吃呀,吃呀,时胖又时瘦,变换着“虎鹤双形”。
      人生走向了彼此的岔路,大抵是青春期泛滥的盛夏季节。
      就算张津琬请客,毛晓磊既不选奶油的,也不选小豆的,还跟张津琬说冰棍儿呢,还是少吃为妙。亲妈说了:吃多了,女人长大生不出孩子!张津琬苦笑说,看来,封建的东西不都是裹脚布。高阿姨对闺女是“牵绳”,冷阿姨对闺女是“放养”。大不了,你也找个管不住嘴的,一起凑合过,谁也不嫌弃谁。不都是放任自流,冷阿姨也是实事求是。他们张家,这玩意儿啊,遗传!这话在理。对吃的体验感,可是要追溯到爷爷还在世的时候。
      五岁的丫头片子,就已经偷摸与爷爷对饮了,起初,只是奔着爷爷那点花生米和酱菜来得,说起来,那可是奶奶自己个儿——从酱缸里捞出来的——北方大白菜的“修仙之果”。烫一壶老酒,她是一抿,爷爷一口,这才有资格品尝下酒菜。当时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还没燎原到千家万户,爷爷的酒话儿说得好,周总理日理万机的后半夜,也就这待遇了,充其量,某晚哪个元帅、某位外宾来了,下酒菜还是那么简朴,顶多换个好酒——我是汾酒,他是茅台,我跟总理呀,就这点差别……
      能吃是福。家,则是天津人的福气之源。您甭管,是毛家还是张家,还是说街坊四邻,天津人嘴里的“贪念”,都是从自个儿家开始的:毛晓磊出去国外念书,算是天津人里比较早的,异乡一起抱团儿的中国孩子,还是南方和北京的居多,祖国的文化差异大,不免多次提问她:听闻天津有一大怪:娶媳妇儿——反倒是丈母娘那关,最不好过!所谓一婆当关,万夫莫开,真能闯关的姑爷,基本就可以半个中国横着走!既然如此,为啥家里说了算的,主事的,还都是孩子他爹——二儿他爸爸呢?毛晓磊笑了。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过日子,有命门。
      老话儿呀,讲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津的女子,多数人,还都打心眼里儿渴望依赖男子,不都是钱上,包括了衣食住行,大事小情,老爷们都得顶得上,都得靠得住!尤其是这口吃食,更是大事。吃不进一个碗,就进不了一家门。你还别不信——毛晓磊越讲越上瘾——有年似节,老一辈的爷爷姥爷家,动辄五六个孩子,能触发一个雷锋班似的三代甚至四代同堂,其中大桌吃饭,掌勺的,就是主角儿,可都是姑爷!祖国大江南北,甭管您走到哪儿,还不都是有能者居之。这也就是为啥,天津姐姐,作为媳妇儿往往话锋如刀,却多数是男人做一家之主的原因。尤其炖肉、做鱼、汆丸子之类,这些个全家人的下酒菜,可就不能是花生米、酱白菜能摆平的了,还得是摆谱儿的姑爷,上台面,露一手!都是老黄历了。张津琬是亲历,毛晓磊是乡愁。易地而处的这五年,天翻地覆,基本上,吃什么,都没过去的新鲜劲儿了,日子越来越富裕,最直观的就是,好多搁到过去过节才吃得上的好东西,平日里想吃就吃,不讲过多的习俗时令了,比方说饺子、汤圆、炖排骨、整口小酒儿,全都算……
      身临其境的天津人,往往会觉得家乡,有两个形态:以前每逢佳节吃得上的东西、如今的日子随便吃,这种日子叫“四大直辖市”,俗称“中国最先富裕起来的农村”;而一张阔嘴吃八方,数十年风雨不改的市井饮食文化,这种日子就叫“老天津卫”,俗称“津门”:
      上帝是公平的。给你关了一扇门同时,也会给你多加一双筷子。张津琬便是这种待遇。她也是邻家和坊间,最常见的一种天津“小姐姐”了。爷爷,只是她的“启蒙运动”,亲爹,才是她的“正牌教官”——虽说姓张,再寻常不过,家里却是回民——不过其“成色”一般,除了不吃猪肉,基本没啥特殊,高考也不加分,通婚也不挑人。而且,有些东西吃起来,比汉民还生猛。老式经典相声里的糖饼,甭管二儿他妈妈,烙了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在民间是有迹可循的——记得住平房的时候,晓磊和小琬把着大铁门,练习跳皮筋儿的时候,总能看见晓磊他爹裹上俩糖饼,跨上二八大杠,就加班去了——也就是那年头的“义务奉献”。此情此景,断不会出现在她们张家,张津琬她爸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是铁、饭是钢,让她爹对付一口,比得上严刑拷打!这是活着的宗旨。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不必节外生枝,专享一门手艺,深耕一个口福,也是莫大的幸事了。张津琬她叔叔,就是半路出家,开了面馆的。其亲爹,营生几十年,又把“勤行儿”传给了儿子,话说到了这一辈,血缘之间,还流淌着津门的情义,红事白事,生娃出院,以及哥们儿兄弟谁有个马高镫短的,生活常见的有个灾儿、有个难儿,张津琬亲爹无不是钱到人到,人不到钱也到,几千不算多,几百不算少,如此,出于报恩,叔叔就给了他哥哥还有亲侄女一项特权,随时恭候,免费!每次去,一般是大周末,一进门,就能瞧见三叔勤勤恳恳,迎来送往。不至于熙熙攘攘,却也是七七八八。任凭时代在变,老主顾们的饮食习惯,改不得滴,就好像人家刘德华的歌和戏,经久不衰,伺候完爷爷,伺候爸爸,新纪元了,还得伺候孙子不是!这家面馆,原来专做老天津的炸酱面、打卤面,常常承接一些喜宴,要的,就是老一辈父母吃得上这口儿老味,后来慢慢也卖杂了,豌杂面、山西刀削面、西北臊子面等等,都能在这里吃个半正宗,毕竟,外地打拼在津的,日渐增多,也得双向奔赴才是。再加上张家父女这种主儿,与时俱进,人活一世,讲究什么都得尝一尝!这不,又是两碗担担面,打打牙祭再说!这点东西,只能算垫垫肚子。久了,这对父女俩,也养成了、吃成了一种独特的和谐,闺女陪吃,亲爹请客,成了一种周瑜打黄盖的孝顺。用天津人的俗话说,这叫花钱呀,难买我乐意!
      直到今日,也有不少“新天津人”说,如今的城市,什么都能吃得到,算是“八方拼盘”的饮食文化,此言差矣。天津卫这片热土的“城防属性”,决定了它的根基,不管祖国哪里的美食也垄断不了,还很排外。得要找对地方,才能享人间口福。寻常的侵晨。早早收拾洗漱,张津琬这类闺女,没嫁人之前,是万万不会搬出去自己住的,不至于“衣来伸手”,就是舍不得“饭来开口”这项特权,迂态地很,很是悠哉,三十岁不嫁,就三十岁饭来张口,四十岁不嫁,就是四十岁饭来张口。也不能光是张口,还得陪伴,陪伴亲爹早起吃早点儿。今日,城市从脉象上看,传统的老味儿又如红日,即将驱赶了空腹的黑暗:
      天津的西北角,和平区、南开区、红桥区三个行政区的交界之地,如今是三个综合体环抱,各执掌一处方位。综合体,自然是靠各式餐饮,兜底和起势的,可这里老天津卫的味道,一百年无可撼动:如果说,一到夏秋,如土地公公一般窜出来的街边炸鸡,让城管也防不胜防,如果说,长年累月购买的长队,能排到几百米远的秘制小李烧鸡都只能算小打小闹,这定海神针,就一定是连郭德纲送完孩子上学,都要凑个热闹的津门传统老味儿早点!不吃,可别说,你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但凡清晨走进朗朗清清、热气腾腾的街巷深处,依旧能寻觅到,那些个老一辈的原住民,这些个城市卫道者,对锅巴菜、老豆腐、甜豆浆等等名吃的情有独钟,可谓相依相伴,不管是大福来,还是真素诚,总是知多、知少、难知足。这锅巴菜(女排教练王宝泉会亲口告诉你,你要喊它叫嘎巴菜)兴起于天津的回民聚集区,正宗可是天津清真人士嘴里的“我骄傲”!传说,是乾隆皇帝南巡时品尝山东闻名的煎饼卷大葱,差点儿噎着,矫情要碗汤喝,这一噎,可不要紧,仓促创新之间,将煎饼撕碎,撒上葱花香菜,点上香油、盐面,用开水一沏,端了上来。结果,深宫里吃腻了的万岁爷,龙颜大悦……中国的美食,总是如此,大人物吃了都说好,大家都觉得真是好。而到了天津,也经过了入乡随俗的改良,成了如今大小十四道工序的集大成之作,老豆腐不出,谁与争锋!话说这老豆腐,顾名思义,就是不同南豆腐的北方卤水豆腐为底,近代的《辞源》早有记载:以豆为之。造法,水浸磨浆,去渣滓,煎成淀以盐卤汁,就釜收之,又有入缸内以石膏收者。相传为汉淮南王刘安所造。不少天津本地人旅行去外地,专门品尝了豆花、豆腐脑等豆腐美食,还是钟情于自己家乡的老豆腐,貌似只为一点添加“定案”的证据,一碗小吃,非常实惠,兜里划得来,碗里舔干净!随着市场经济一条产业链,全国日夜连轴转,原本死抱着一亩三分地的天津老爷们,出差的、经商的、办厂的,越来越多了,常常是天不亮、抹着黑,就出门了,奔高速,赶高铁,除了香烟傍身,吃饱肚子更无需多让,日渐惯例的这三样儿,早点必须给足了,一碗嘎巴菜,一碗老豆腐,一碗甜豆浆,就算你一天内来回跑趟海南,保准都不饿!
      天津老味儿早点,讲究的是看人下菜碟,吃什么,分人,往往越看上去吃相越是没溜儿的,吃得越是正宗,亲爹握着纸币付账去了,留下张津琬放眼望去:众生皆平等,“大食堂”里既有附近的邻里们,也有粗布的工友们,一个人一个样儿,有翘着旧社会二郎腿的,就有哼着网络小曲调的,有一大早就叮邦打电话的,就有拎着扇子假装盛气凌人的,你一张嘴,就是针对中东地区的满嘴国骂,我一低头,就是彼此碗里的难分高下,先是张津琬左边儿,一位老爷子溜着碗边儿喝面茶,再来个蒸饼解腻;再是亲爹身后边儿,一个小伙子三口两口干掉一套加馃箅儿的煎饼果子。张津琬亲爹也算是十几年的老主顾,客气点,问一嘴,老板啊,最近这生意如何?对方嘛,照旧还是那句老话儿,生意呀,马马虎虎!语调是嘚瑟的,透露出小店里的风风火火,态度是恳实的,散发着天津人骨子里的飘飘悠悠……
      不入市井,白来天津。一时间,由时代赶着,让机会牵着,涌入天津的亲戚、同学、老乡、战友、甲方、小蜜等等各种身份,数不胜数,不过,食客这个身份让人人平等,都是尽地主之谊的名头儿,都是下馆子,都是搓一顿,吞豆浆、嘬面茶、啃煎饼加馃箅儿、品糕干和白皮儿,都是聚众吸溜碳水的人生罪过,都是不负此生的人间天堂……
      贼不走空,连吃带拿。父女俩,吃干抹净之后,出了门,往北走,还得给家里头的姑奶奶,捎点儿回去。张津琬眼中,亲爹本地老男人的嘴脸,一览无余:明明超了兜里的预算,还得打肿脸充胖子,照例,两样儿,一个不能少。亲妈冷阿姨呢,爱吃津门老味儿糕点,早年吃惯了不少天津的老奶奶——细嚼慢咽了半辈子的槽子糕——白糖香料,入模烘烤,面如饼状,入口软香,切实老少皆宜;这几年,冷阿姨偏爱了北京传来的饽饽铺。正所谓,京津美食串门子,小姐丫鬟不分家,任凭天津糕点,守着自己的小气节,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姿态,也挡不住这当年宫廷之物,对这里居民之诱惑——这不,张津琬还得听亲爹吹牛,我可是赏赐给你娘吃得!搁在过去,大殿上,可是考上榜的才子们,还有膝下的阿哥们,才有分食各种点心饽饽的资格,如今,已是飞入寻常百姓家了,口味不变。父女俩挑选了两盒,包括一些点子红白撒子、豆栗糕饽饽、百果花糕、还有不得不尝的、连祭天敬祖都用的满人打糕,满载而过……如此,一年到头,亲爹也攒不下钱来,坚守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浅薄”,任凭时代雨打风吹,亦是一副我自不松口的“散漫”。或许,天津的生态,如此才安心,才踏实吧。
      车水马龙,循环往复,天津的原汁原味,随时为平等,为幸福指数恭候,那是一辆辆悠哉的自行车,一条条来回奔波的腿,抽象来看,像极了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上,爬过了一群胜利的黑蚂蚁……城市的人,有多悠闲,城市的吃,就有多混乱。皮包里,坎肩兜里,手绢里,转眼间各种面值的钞票,就不属于他们了,但,换了心情和精力,继续去忙乎一天,为了家人而去营生,才是千万级别城市的基座与活力,街巷纵横,气象万千,吃者甚广,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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