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远影》木鱼疙瘩

7、陷害（一）

　　柴房算不得简陋，至少抬头看不到星星，楚琳稍微收拾一下，把些零碎的木柴归置在一旁，辟出一块不小的空地，散了几捆稻草，厚厚地铺了一层。这几日天气还好，稻草上除了些许霉味，倒不怎么潮湿。楚琳躺下试了试，竟比她的床铺还软，可惜的是一开始躺着还行，时间久了就觉得有热气冒上来，幸好她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主，勉勉强强能凑合一夜，总比直接躺地上好得多。

　　第二天，楚琳睁开眼便见天光大亮，眨了几下酸涩地眼睛，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知道一边强迫自己睡着，一边又支着耳朵捕捉声音，不时还要担心有老鼠来啃她。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拖沓中沾染了几分不耐烦。

　　楚琳一骨碌爬了起来，麻利地把稻草卷了一卷堆放在一边，做完这些，正好柴房的门被推开。

　　来人是昨晚丢她进柴房的婆子，似乎姓刘，指节粗大的手，冲着她一指，楚琳甚至看到了她指缝里的污垢，“快走，快走吧，老娘忙着呢，还得顾着你这个祖宗”，刘婆子皱着眉，对楚琳还站在柴房很是不满。

　　见这刘婆子嘴上油亮亮的，楚琳便知道时辰怕是不早了，而这婆子忘记了还有人在柴房关着。楚琳乖巧地道声麻烦，绕过她便往霓裳院跑。

　　太阳歪歪斜斜地挂在东边，光线已经泛起了金色，看着漂亮，却添了几分燥热。楚琳饥肠辘辘，早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厨房没有饭，不知道蔷薇有没有给她留些吃食。昨晚就没有洗涮，现在又刚刚起来，楚琳只觉得她比那刘婆子干净不到哪里去。见旁边有条细小的小径，楚琳直接拐了上去，这条小道枝节颇多，去霓裳院可以省不少时间。

　　迎面过来一个男童，楚琳偷偷地瞟了眼，眼睛有些模糊，她只看到那男童提着袍子下摆，急匆匆而来，活像后面有狼追赶似的。楚琳再眨了下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顿时加快了步子，她可不想跟那个小疯子有牵扯，幸而那罗青公子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小跑起来。

　　楚琳现在终于觉察出了蹊跷，罗青过来的方向应该是罗夫人的院子，再加上他一副惊惊惶惶的表情，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楚琳眼皮一跳，只希望没她什么事才好！

　　当然，楚琳的愿望是美好的，她的感觉也是敏锐的，可现实是残酷滴，就算她预感到什么，也是没有能力去改变的。这不，她回到霓裳院，刚刚擦了一遍身体，衣服还没换好，夫人那边便有人唤她过去了。

　　罗夫人的彩桐院与罗大小姐的霓裳院隔得并不远，平日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到了。现在，来叫人的丫头急惶惶的，楚琳也只得加快脚步。明知前面有可能是火海，她还要抓紧时间赶快跳，楚琳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忐忑。

　　不同于霓裳院的精致，彩桐院很是富贵，大红主色，雕廊画栋，还有一处不小的花园，姹紫嫣红地开满了名贵花草，看着富丽堂皇又热闹，单看这两处院子，看不出半点江湖人的气息。

　　进了一处敞轩，进门楚琳便被按着跪在了地上。来的路上，楚琳略打听了下。知道今早，罗夫人一盆极爱的芍药被人摔坏了，那芍药是什么品种，丫头也说不清，只知道开得是不常见的绿花，是夫人前两天特意换了一个江州粉青瓷，等那花醒过神来要送给本地的青州知州韩大人的夫人的，反正是端的金贵，又是急用，夫人发了火，可问遍了院子里的人也没找出是谁，后来不知怎的有人说今早在院子附近见到了她，于是，这横祸就降到了她头上。

　　楚琳低着头，安静地跪着，屏气间只听到茶盖轻碰茶碗的声音。楚琳知道，这是一个下马威，等着她自己害怕了便会招了，但也不止如此。她是罗夫人选了出来放在小姐房里的，毁了容却突然不傻了，不管如何说，罗夫人总要见一见的，而据她醒来已经有好几日，罗夫人却没有什么动静，不是太忙顾不得她这边，便是有些深意了。

　　“琳儿是吧？”罗夫人的茶终于喝完了。

　　“是奴婢”，楚琳依旧低头，乖巧答话，细声细气的，完全是个搞不清状况却又有些惶恐的小丫头。

　　罗夫人抽出帕子拭一下嘴角，扯着帕子的手指纤细白嫩，涂了鲜艳的丹蔻，“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声音，显得高深莫测，楚琳一下子便联想起宫斗里面的那些娘娘。

　　“是”，楚琳怯怯地应一声，偏了偏头，一遍那张有伤疤的脸得到更好的巡视。

　　罗夫人应该是近三十的年纪，眉目间是张扬的美丽，罗裳的长相可以说与罗夫人极相似，但，小姑娘是那种艳丽的花一般的美，罗夫人更添一分风情，烟柳迷蒙的一股飘渺，配上二十岁的容颜，倒不减第一美人的风采。

　　罗夫人很平静，至少面容平静，眼神也平静，“裳儿这孩子也真是胡闹，大姑娘的还没长大一样”，罗夫人叹了口气，口吻里却颇多宠溺。

　　“夫人说哪去了，大小姐如今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孩子家哪有不调皮的？再说了，主子调教个把奴才还不是应当的？我们裳儿再明理不过，既是她要调教，那肯定是有人调皮了”，这一番话，噼里啪啦没个停顿，是站在罗夫人旁边的一个很体面的婆子说的，应该是个嬷嬷似的人物。

　　楚琳再次低下头去，她现在根本没有讨公道的想法，只要她还是罗府的丫头，那么这伤，只能是她调皮得来的，大小姐教训一顿是应当，更能显得小姐的威严。

　　“唉，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伤得很了些，回头我说说她，你心里也别窝气”，罗夫人语气颇和缓。

　　“琳儿不敢，小姐教训琳儿是应当的”，楚琳很上道地回答，这么一个白脸一个黑脸的，不就是要她表个态么？她现在在他们眼里或许不懂事，不明白容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们防得是她以后吧？既然这样，何不灭口呢？多省事！楚琳暗自为她们筹划。

　　“听说，你也不怎么记得以前的事情？”

　　“是，奴婢自醒来便一直记不大清之前的事”。

　　“听你说话倒是个伶俐的人，听说表少爷给你送过药了？”前言不搭后语，冷不丁冒这么一句出来。

　　“是，不过奴婢没敢用，那药看着好得很，不是奴婢用得起的。”她怎么敢用呢？她这是刀伤，那药确实治跌打损伤的哇！

　　“嗯，知道这个理就好，你的主子终归是小姐啊，明白么？”

　　“奴婢明白，小姐就是琳儿的天”，可她早晚要把这天给捅了。

　　这什么人啊，楚琳腹诽，她可没看出来那表少爷有多在意她，没想到这夫人紧紧因为她娘家侄子的在意就饶她一命！她这侄儿对她很重要吗？或者说江家少主对她来说很重要吗？江家与罗家在北方的江湖上，差不多是平分秋色，但江家似乎历史久远一些，所以，其实说来，江家还是更厉害一点。唔，听说罗夫人成亲十年有余，至今只得罗裳一女……

　　“今早你在那里”罗夫人冷不丁又换了话题。

　　“奴婢昨天做错了事，在厨房关了一夜，今早辰初前后刘妈妈放放奴婢出来的”，楚琳想了想时辰，很清晰地回答。

　　“哦？可是真的？琳儿应该知道，夫人向来讨厌吓人撒谎”，罗夫人眼睛一眯，显出几分阴狠。

　　“琳儿没有撒谎”，楚琳瑟缩一下，眼神木呆呆的。

　　罗夫人使个眼色给旁边打扇的丫鬟，那丫鬟轻飘飘地瞟了眼楚琳，便出门了，想来是找刘婆子去了。

　　罗夫人用帕子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待全部擦完，方出声道“把青少爷叫来”。

　　罗青应该早就在院子里了，是以刚说了话，那边罗青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夫人”，罗青恭敬一礼，待罗夫人点头后便侧身低头站在了楚琳旁边。

　　“琳儿，夫人我院子里今早有盆花给人砸了，知道么？”

　　“琳儿不知，但既是夫人养得花，想来是名贵漂亮的很”，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知道，要不然以后谁还敢给她通个气？

　　“哼哼，嘴倒是甜。可是青少爷说早晨见你在院子旁边啊，还是慌慌张张地跑去了霓裳院”，罗夫人意味深长。

　　楚琳气急，到底是谁慌慌张张地跑啊？陷害人也不带这样说瞎话的。

　　没等楚琳说话，先前出去的丫鬟就回来了，眼神更加不屑，“夫人，刘婆子说她不敢耽误差事，卯初就放了人出来，大小姐那边的丫头也说，这丫头是辰时之后很是匆忙地回的院子”。

　　“夫人，琳儿今天没来过这个院子，刘妈妈今日确实放奴婢出来晚了，奴婢怕耽误的小姐的事，就跑进了小路，在小路上正好见到了青少爷，当时请少爷很匆忙，想岔了也不一定。而且，琳儿没事，也不敢过来打扰夫人”，楚琳竹筒倒豆子一样，眼神倒是一直傻不愣登的。

　　“青少爷你怎么说？”

　　“夫人，就…就是琳儿做的”罗青一口咬定，反正当时院子里一个丫头都没有，全在花厅里伺候着，等丫鬟们听见响声过来时，他早跑得没影了。

　　罗夫人眉头一皱，看着罗青无声冷笑，事情到底怎么样，她当然知道，只不过顺着这个机会多敲打个人罢了。

　　“夫人，韩夫人来了，在前面花厅呢”，又有丫鬟急匆匆而来。

　　“行了，我也不与你们多纠缠，到底怎么样，我也是知道的，去外面先跪着，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与夫人说说，到底是谁做的？”话一说完，再丢个眼色给身边的丫鬟，便带着一群人步履匆匆的走了，看样子，对那位韩夫人很重视。

　　有丫鬟过来领着二人出去接着罚跪，看着眼前的洒满鹅卵石的小径，再看看头顶的太阳，楚琳狠狠心，在丫环推倒她之前就跪了下去。令她意外的是，罗青竟也与她一样的待遇。

　　罗青在府里虽说一直过得半主半仆，但他是罗老爷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尽管物质上不怎么好，下人却不怎么敢使脸色的。毕竟夫人这么些年也没有儿子，老爷又没有嫡亲侄子可以过继，罗家这支，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男子汉，恐怕是要没落了。尽管罗老爷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但在罗夫人不允许他再纳妾的情况下，说不定哪天就重视起来了。

　　这大夫人的地方，丫环的胆色就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