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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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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书渐想骂人。
然而因为不确定这沧欢是不是冒充的,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激怒他,只好顺着来——于是凌书渐在叶暄凉注视下清了清嗓:“你那天夜里说要去见阿暄问一件事,是何事?”
“我想问的是那无香酒。”
沧欢笑起来,“我说点只有先生知道的吧——”
“东城一绝便是无香酒。我素来喜酒你们都是知道的,尤其喜爱无香酒你们也都清楚。我曾有幸请教过先生,问说这无香酒闻之无味,入口却是醇香浓厚,甘美异常。只是为何无香?”
沧欢脸色忽然有些空落:“我还记得先生当时神情。你接过我话,我以为你要开口解惑,正要洗耳恭听,谁承想你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就再没了下文。再问,就只是轻飘飘抛出一句:‘无香酒若是有香,便不好喝了。’”
他抬起头,“我今日情绪低落不似往日,但我确实是沧欢。不信你也可以来试试,我可戴了面具。”
凌书渐心里已然明镜一般。
这人有问题是一回事,没戴面具又是另一回事。
要么是石玉顷用了特殊的法子,改变了下属的容貌,要么……
他心中一凛。
叶暄凉平静地听完,只轻轻眨了眨眼,拾起一程哨又吹了一声。
她说:“不用紧张,我喊叶汀山进来说说杜百泉。”
其实沧欢脸色一点没变,看起来泰然自若,甚至还悠然地打了个哈欠,还真是不像冒牌货。
“我记得你问过我。”她这才开口应和沧欢所言,“我也确实是那么答的。不过这不重要,酒坊存货不多了,过不了一阵子就得倒灶。我呢,解决了这桩事,日后也未必就还留在东城,散了也好。”
叶汀山破门而入,将微妙的气氛破坏得分毫不剩。
“杜百泉怎么样了?”
“确认了,是石玉顷。”叶汀山毫不拖泥带水,“凌大人在审着,有凌宅下人陪同,应当出不了问题。至于那个同伙,目前还没有消息。”
“看吧,同伙还没有消息,那么你可不就是同伙了?”叶暄凉尽管平躺在床上,可转头看过去的眼神却极犀利,气势分毫不减。凌书渐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忽然明白了叶暄凉意思,本来想要劝说的心思又悄然放下,且随她去了。
“我……”沧欢本还想再辩解,叶汀山就领了叶暄凉示意,上前将沧欢带走了。
屋里完全安静下来,凌书渐望着黑漆漆的屋门感慨:“不错。”
假若沧欢确实是真的,那么先让他成为“同伙”,让真“同伙”误以为自己安全而放松警惕;如若是最坏的情况——沧欢真的有问题,就地解决了也好。
这关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张纸,一戳就破了。
不堪一击,甚至都经不起怀疑。
“人都走了,你现在来解释解释来之前我问你那事吧。”凌书渐拄着拐,慢慢数着旧账:“我就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叶汀山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只好来问你了。”
叶暄凉眼皮一跳。
凌书渐问过什么她早忘了,原就是抛开性命进的月章阁,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于是她缓缓抛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
凌书渐也不出意外地回之“我就知道”的白眼,又重新问道:“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叶暄凉轻轻“哦”了一声。
她记得一点。
她原先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但是凌书渐提出来了,这么一想确实不对。
她只记得逃出四城之后的事。
这些记忆她刻之入骨,却独独对八岁以前的事茫无所知。
叶汀山对她说她是西城叶宅的姑娘,她得回家,得去复仇。
凌书渐仿佛料到是这个结果,点点头又问:“那你在见我之前,对我这个名字就没有一点印象么?”
“这谁记得。”叶暄凉其实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觉得凌书渐这么问是有病。
察觉身边那人神色不太对,叶暄凉便又附一句:“你尽管说,我听着便是。”
谁想凌书渐犹豫一番,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罢了。”
……
若不是叶暄凉几乎半身不遂,此刻非得蹦起来扇他两巴掌还要叫他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她平生最恨卖关子吊胃口之人。
——尽管她自己也是这种人。
叶暄凉在心里将凌书渐的恶劣行径谴责了个遍,偶尔发现将自己也骂了进去,却笑笑就过了,没有一丝改过之意——人无完人嘛。
她向来不愿多花精力自省。
“你说不说?”
凌书渐被这话从茫然的思绪里拉出来,有些怔愣。
叶暄凉一点没变。
他忽的坦然了,好像前尘旧事,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起一点旧事。”凌书渐眼角笑出了泪花:“无足轻重,就不再说了。”
叶暄凉不明所以,他却只是笑,目光遥遥坠入不远处的黑暗中,“这事了结了,你是打算继续回东城经营酒坊么?”
对面沉默一会,好像真的在认真思量,半晌才吐出两字:“……也许。”
她听凌书渐无头无尾地结束了那个问题,忽然就很默契地也没再追问,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好一会,看着窗缝漏进来的一丝晨光,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心照不宣一样。
有人推门,于是屋里的寂静瞬间湮灭,仿佛是所有声音都随着门开争先恐后涌进来。叶暄凉听见外头人不住走动,又一面嘀嘀咕咕,偶尔伴着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挺热闹。
叶汀山放了手里东西,往灯盏里添了些灯油。火苗安静燃着,他也多说什么,只端了两碗茶水给二人喝:“饭在做着,喝些茶水垫垫吧。”
叶暄凉只点一点头,要他扶自己坐起身靠在床头:“方才那杜百泉怎么样了?”
“是风月章扮的。”
听到这个答复,叶暄凉其实不怎么吃惊。凌书渐却显然是难以置信,眼珠子简直要瞪出来:“风月章不是早就死了?”
“是早就死了,你记不记得他死时多大?”叶暄凉手上端了茶碗却不喝,仿佛那只是个玩物:“四十,正值壮年,怎么会这么容易死。想来他培养石玉顷就是这么个意思,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们都觉得石玉顷是他一手培养才像他,实际上呢?”
凌书渐哑然。
“审过了么?”
叶汀山点头:“沧欢在审。另外,冷欲秋已经自尽了。”
叶暄凉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是沧欢?月章阁没人了吗?展念姚牧都去哪儿了?”
叶汀山正要解释,就听她话音明显焦急:“你快去盯着,这个关头了,可莫要出什么岔子。”
似乎察觉凌书渐疑惑,她才开口解释:“方才沧欢来的时候,你真没觉得他不对吗?”
“有……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就对了。”叶暄凉笑:“我且猜一手,叶汀山在他身边,他绝坐不住,一会儿就得找借口出来。”
凌书渐一声不吭默认信了,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也没有什么表示——毕竟此刻他们二人还半身不遂,都只有耍嘴皮子的份儿。
叶暄凉眼睛一闭就靠住床头,“且候着吧,真有什么事,马脚也就快露出来了。”
叶姑娘只是猜了一手,却是猜得分文不差。
叶汀山进地牢时,里头没什么动静,只能隐约听见有人轻声耳语。他自己平常走动又一直没声,猛然出现也着实是将那两人都吓了一跳。
风月章早就老了,几乎破相,也许是由于长期戴着面具,整张脸与身上别处都不是同一个颜色,而且还皱巴在一起,丑得很,几乎要看不出是他。那一双老眼也已经浑浊,却滴溜溜四处乱转,泛着精光。
叶汀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将那二人一闪而过的慌张神色收入眼底,而后也不多问,只提醒:“沧大人审得如何了?可需要我帮忙?”
“自然不必。”沧欢话音明显放松,客客气气抬眼冲他笑了一下,就转开了目光:“叶公子还有事么?”
“你接着问,这地牢不结实,风月章老奸巨猾,我防着些。”
叶汀山这时话意料之外多了,沧欢闻言却也没说什么,客客气气又问了几句就准备走人。
叶汀山却是取了链子,给牢房又上了道锁。
风月章则脱力一样,慢慢后退两步,整个人软倒在阴湿的石墙边。
外头渐亮的天色里,千绍从另一间屋走出来,与沧欢打了个照面,“你这就审完了?那老不死的这么容易就招了吗?”
他一句话不算什么,却引来了一旁凌亭的目光,彻底将沧欢钉在了原地。
“是。”沧欢于是在昏暗的天光下悄然变了脸色,笑眯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那画名叫《江陵向晚图》不假,在民间其实激不起太大水花。但是当年在皇宫里,可不是这么传的。”
“也不知叶家老爷子是怎么说的,宫里说辞就成了,画里有那长生的秘密。但是这又不能大肆张扬,一传十十传百就变了味,变作了什么道破天机,诸如此类。”
“传言太多,风月章却是只冲着长生之秘,就几乎耗尽毕生心血布下了这么个局。”沧欢说到此,眼神明显黯淡,“可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千绍难得听到了结尾都没出声,沧欢发觉不对时,叶汀山正站在自己面前。
“画在我手里。”他定定看着沧欢:“你可以接着编,也可以坦白说说,为何要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