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绕指柔》四季野

40、040

　　第二天上班，秦樱破天荒地迟到了。

　　早上八点出头，一辆蓝白相间出租车停在天籁幼儿园大门口的街边。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之前，秦樱就从包里拿出十七块现金，递给前排的司机，礼貌道：“谢谢师傅。”

　　“没事儿小姑娘——没迟到吧？”
　　“稍微迟了一点，但是还好，谢谢你载我来。”

　　又再次道了谢，秦樱匆忙走下车，反手关上车门，手臂把挎在肩上的包夹紧了点，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向幼儿园门口人脸识别的闸机跑去。

　　索性只来迟了三分钟，情况不算严重。

　　秦樱一路狂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终于来到了二楼西边的办公室。
　　她拉开椅子坐下，面色潮红止不住地冒汗，嘴里呼呼喘着粗气，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

　　苏槿第一节有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教室，看到秦樱一脸匆忙地从门外冲进来，好奇地问她：“你今早睡过头啦？”

　　“没……”
　　秦樱勉强把气顺平了，将包卸下来扔在办公桌上，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后脑勺枕在椅背上，闭着眼一脸倒霉地解释：

　　“昨天我手机坏了，今早送去修，结果去的时候手机店还没开门，我就在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所以才迟到了。”

　　苏槿戴上小蜜蜂，调整了下话筒的角度，问：“多久能修好啊？”

　　秦樱睁开眼睛：“老板说至少要两三天——屏幕碎的太厉害了，很难修。”

　　“这么久啊。”苏槿语气带着同情，“现代社会，没有手机可是寸步难行啊。”

　　“可不是嘛。”这点，秦樱今早就深有体会，“我在路边拦了好几辆出租车，司机都说不收现金。我差点儿就准备一路跑过来了。”

　　“啊，这么惨呐。”

　　“不过幸好，我之前的旧手机还没扔。”秦樱把三年前的旧手机和充电线从包里拿出来，插在插座上给手机充电，“先凑合着用两天吧。”

　　……

　　午餐时间。

　　秦樱来到食堂，看见苏槿站在队伍末端朝自己招手，下意识想要过去，但又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目光搜寻着杨园长的身影。

　　在发现老太太没在食堂之后，她才放心地重新迈开步子，向苏槿走去，排在她身后。

　　“终于不减肥啦？”苏槿转头揶揄她。
　　秦樱：“嗯，体重降回来了，就不再控制饮食了。”

　　苏槿翘起嘴，忍不住吐槽：“你的不控制饮食，简直比我的控制饮食还要控制饮食。”

　　“说绕口令呢？”秦樱笑。

　　二人打完饭，苏槿随意瞅了一眼秦樱手里的餐盘，立刻瞪大眼睛，问：“你不是说不控制了吗？”

　　秦樱也低头看了一眼：一小份米饭，两勺纯蔬菜，一勺西葫芦炒蛋。确实和减脂餐没差。
　　她解释说：“……我这两天胃口不太好。”

　　幸好苏槿没接着问她为什么胃口不好，只是建议她可以多吃一点水果或者酸奶，开开胃。总吃这么点儿，长久以后身体肯定会受不了的。

　　……

　　这两天秦樱暂时用回旧手机，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老喜欢去翻从前的相册，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她大学时期的照片，勾起了许多从前的回忆。

　　第一次见张亦熙，是在入学报到的那天。

　　秦樱拖着行李箱，在高年级学姐的带领下走进宿舍，看到一个梳着低马尾的女生正背对着自己打扫卫生，心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社恐了，于是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和对方打招呼。

　　“你好？”

　　女生闻言转过身，脸上扬起腼腆的微笑，也道：“你好，我叫张亦熙，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秦樱注意到她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T恤上的图案被洗得几乎已经掉光，而裤子也明显是穿过很长时间的样子，连边缘都有点发毛。

　　朴素，且和自己一样，是个内向的人，是秦樱对张亦熙的第一印象。

　　但逐渐熟悉之后，秦樱发现张亦熙其实并不内向，只是在刚刚进入到新环境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会稍微害羞一点。
　　等彻底熟悉了，才会发现她不仅性格没有初始印象的那样腼腆，而且还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冲劲。

　　具体表现为，在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张亦熙会直接出击。

　　她花了大半个学期时间追求翟嘉文，打工攒钱给他买了很多礼物，为了省钱，张亦熙有时甚至连食堂一楼最便宜的素包都舍不得买。

　　省吃俭用到连秦樱这个减肥人都看不下去了，经常假装自己不小心在食堂多买了吃的，好顺理成章地分一部分给她。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张亦熙成功把翟嘉文追到了手，直到大学毕业也没分开，秦樱也不知道他俩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分的手。

　　但记得去年年初的时候，还看到张亦熙在朋友圈发了周年纪念的蛋糕照片，猜测两人应该是在去年年终或者年末分开的。

　　虽然秦樱总是在各种方面都很没自信，老觉得自己这个一般，那个不行的。
　　但是，在某一方面，她非常非常极其的有自信。

　　那就是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且称职的朋友，有好好对待和维护每一段友谊。这点，她问心无愧。

　　正是因此，在看到那句“你又是我从前最好的朋友”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伤心。

　　真心被辜负绝对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体验之一，就像是别人把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当垃圾一样随意踢开，将你从胸腔里掏出的真心拿去喂狗。

　　不仅失望，更难受的是，你会不受控制地去琢磨，是不是之前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自己先对不起对方，所以她才会和你一刀两断。
　　整个人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无法自拔。

　　秦樱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试图给张亦熙的举动安插一个她能够接受的理由，又或者是找到自己做的不对的地方。

　　但始终没能成功说服自己。

　　“樱樱～”
　　“……”

　　“樱樱！”

　　“啊？”
　　秦樱猛地回过神，分散的视线重新聚焦，看见宋星云举着手里的遥控器，得意洋洋地冲自己说：

　　“你输了哦，我已经到终点啦！”

　　她抬头，眼前是一片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大型玩具汽车赛道。

　　秦樱所遥控的黄色小跑车在她走神时卡在了最后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整个车身翻了个底朝天，轮子在空中徒劳无功地飞转。

　　看起来像个四脚朝天的大蟑螂，试图把自己翻过来，努力又心酸。

　　今天周日，秦樱照例来宋家做家教。

　　他们所处的房间位于一楼，原本是用来放东西的杂物间，但因为上周，宋星云的某位亲戚给他送来了迟到的生日礼物，也就是眼前这个超大的汽车赛道。

　　以及立在房间东南角的、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的两个巨型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各种跑车模型，还有像这样真可以放在赛道里开的小赛车。

　　所以这个杂物间就被改造成了玩具房。

　　秦樱上午刚一到宋家，宋星云就兴奋地把她拉到这里来，求她陪自己玩赛车。

　　秦樱当时没立刻答应，而是和宋星云谈条件，如果他一上午都能表现乖乖，上钢琴课不犯困不走神的话，那么午睡过后自己就陪他玩三局。

　　虽然小时候没玩过玩具车，可秦樱好歹比宋星云多活二十来年，水平当然比他高不少。
　　不过为了哄孩子开心，她一直暗戳戳让着宋星云，所以三局比赛全输了，而且还是惨败，叫小屁孩高兴的不行。

　　秦樱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起身去把黄色小跑车翻正，转身对宋星云说：“已经玩过三局咯，我们该回去学写字啦。”

　　“不嘛不嘛。”宋星云把遥控器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放手，撒娇道：“樱樱你陪我再玩一局好不好？”

　　秦樱相当铁面无私：“不行，之前说好了只玩三局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宋星云：“不要——”

　　“那你要是不想继续学写字的话，我带你去看小昆虫的画本怎么样？”秦樱换了个。

　　宋星云皱着个八字眉：“我不想看小昆虫，我想看小汽车～”

　　“可是家里没有小汽车的画本啊。”秦樱柔声道，“只有小动物、小昆虫、小星星，还有小朋友的画本，你想看哪个呀？自己挑。”

　　宋星云：“可我只想看小汽车～”

　　秦樱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这倒霉孩子。

　　其实宋星云之前对玩具车兴趣并不大，并且相比于玩具车，他要更喜欢秦樱给他抓的娃娃。

　　但这次大概是因为跑道太大了，做工也相当精致，另外两柜子的赛车模型也是又酷又多，没有哪个小孩子能抵抗这么豪华的大玩具，一下子狠狠抓住了宋星云的心，让他彻底沦陷了。

　　听家里的阿姨说，宋星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扔下书包飞跑去玩具房，哪怕他妈妈于嫣不让他每天玩超过一个小时，也完全阻挡不了宋星云对玩具车的热情。

　　秦樱忍不住在心里埋怨那个送他礼物的亲戚，究竟是有多喜欢宋星云啊？一声不吭打包送过来这么大一个玩具跑道，还有这么多玩具车——小孩子不疯才怪。

　　但秦樱才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蹲下身，耐着性子哄道：“那我让阿姨现在去买一本小汽车画本回来吧，我们先玩点其它的，比如搭积木怎么样？”

　　宋星云终于勉强同意了：“好吧……”

　　“那我们去二楼找积木玩吧。”秦樱向宋星云伸出手，柔声道：“来，小手拉小手。”

　　宋星云伸出莲藕一样胖乎乎的小手臂，被秦樱牵着离开玩具房，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看的秦樱想笑，干脆弯腰把他抱起来，走出去。

　　路过客厅时，秦樱看到往常负责做饭的姚阿姨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停下脚步问她：“姚婶，是晚餐已经做好了吗？”

　　姚阿姨拿着抹布回答：“夫人下午打电话来让我晚上不用做饭，说是一会儿家里会来客人，晚餐由他来做。”

　　秦樱觉得有些奇怪，哪儿有客人到主人家里做饭的呀？
　　转而又猜测：大概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或者亲戚吧，星云的父母应该也会回来。

　　在她的印象里，宋家从来没在周六晚上接待过客人，就连宋星云的父亲都没怎么在家里吃过饭，大多时间都是在外应酬，或直接在公司吃。

　　于嫣周末也经常不在家，所以周六这顿晚餐，大部分时间是秦樱陪宋星云吃的，比如今天。

　　但是既然宋家有客人要来的话，她这个家教老师明显就不适合出现在席面上了。

　　看来得提前开溜。
　　秦樱轻轻眨了下眼，对姚阿姨说：

　　“现在快五点了，我这既不是主又不是客的，到时候不方便继续呆着……要不这样，我先陪星云上楼玩会儿，二十分钟就走，麻烦姚婶你之后带星云下楼吃晚饭。”

　　“行。”姚阿姨点头，知道秦樱性格腼腆，又说：“要是你走之前客人已经来了的话，就从二楼的小阳台走吧，这样就不会撞见了。”

　　二楼的书房有一处露天阳台，阳台两边的台阶可以通往一楼的小花园，走出花园后围着别墅绕一圈，就能出去了。

　　秦樱之前都是走大门离开的，但也知道有这么一条路，心里感激姚阿姨的贴心，笑着道：“好，谢谢姚婶。”

　　说完，就带宋星云去了二楼的另一间玩具房，从柜子里找出一盒积木，和他一起搭城堡。

　　二十分钟时间很快过去，但宋星云缠着秦樱不让她走，又是倒地打滚又是撒娇的，让秦樱没法拒绝，只好多留一会儿。

　　直到积木玩腻了，秦樱站起来想要离开，宋星云也抱着她的腿不放人，所以秦樱又开始给他讲童话书，故事是宋星云最喜欢的灰姑娘和长发公主。

　　没错，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宋星云特别喜欢迪士尼的公主童话，就像他喜欢玩偶一样。

　　两人在房间玩了大概一个小时，直到姚婶敲门进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秦樱才惊觉现在已经六点了。

　　她让姚婶赶紧带宋星云下去，自己则拿上包去往书房，从小阳台走楼梯下去。

　　刚推开玻璃门来到阳台，秦樱就感觉包里传来一阵震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来电铃声。

　　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用的是旧手机，这个铃声是她之前设置的铃声。
　　秦樱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是郑楠楠，心里好奇她怎么会和自己打电话，平时不都是发微信的吗？

　　秦樱继续往前走，同时滑动接听，把手机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头的女士相当激动，秦樱刚吱声，就一嗓子河东狮吼把她给吼懵了：“啊我的宝贝儿啊！！！”

　　秦樱停在台阶上，被吓得肩膀狠狠抖了一下，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激动成这样？”
　　难不成是王兆兴向她求婚了？？？

　　想到这个可能，秦樱瞬间也激动起来，正想向郑楠楠求证是不是真的，什么时候办婚礼，自己是不是可以当她伴娘了，就听见电话对面说：

　　“樱樱你上市中心的广告大屏了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提前不告诉我呢？还是我朋友路过拍给我看我才知道的——亲爱的你简直美疯了知不知道！现场好多路人都停下来看你呢。”

　　“……”
　　秦樱：哦，原来是我想多了。

　　她顿了顿，有些不太自在地说：“哦，这个啊。我知道他们会把模特照放上去，但不清楚具体时间，所以就没提前跟你说。”

　　明明是自己上了大屏幕，但郑楠楠却比秦樱还要高兴，兴奋到跺脚：“哈哈哈我刚才收到消息真是开心死了！我那朋友可羡慕我了，能和你这么漂亮的美女做好朋友，还问我能不能加你微信呢。”

　　秦樱重新迈开步子，笑着问：“你给啦？”
　　“还没，这不是得先问问你本人的意思吗？”

　　秦樱歪着脑袋想了想，开玩笑说：“还是算了吧，免得你没安全感。”

　　郑楠楠听了，立刻开始假哭：“呜呜呜宝你简直太贴心了，要是老王也和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这个话题让秦樱想到了张亦熙，原本轻飘飘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一时间没有说话，垂眸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欸对了，还有个事儿。”郑楠楠简单“哭”完，又说起了另外的话题，“你看今天微博热搜了吗？谢随的采访视频今天发出去了，不出我所料，果然上了热搜。”

　　秦樱来到小花园，目光搜寻着出口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挑眉问：“因为帅？”

　　“NONONO，不仅仅。”

　　郑楠楠回答：“还因为谢随说的那些话，一次性澄清了他和沈楚悦这么些年的绯闻，现在微博上可热闹了，有些沈楚悦的脑残粉跳出来讽刺谢随没眼光，简直笑死个人。”

　　她继续道：“要我说，这有什么可讽刺的呀，明明是沈楚悦好几次主动在公开场合cue到谢随，才导致两人逐渐流传出桃色新闻的，你邻居就是一名纯纯无辜的受害人好吗，我都想替他喊冤。”

　　对此，秦樱觉得以谢随的性格，应该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他，正想说话，忽然听到旁边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什么东西在里面动？？？

　　秦樱立马警惕地盯着身旁的这片灌木，小声对郑楠楠说：“楠楠我这边有事先挂了啊。”
　　然后就把电话挂断，右手紧紧握着手机，想要在这个不明生物蹿出来之前赶紧跑路。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下一秒，一辆黑白相间的“半挂卡车”从修剪整齐的灌木里冲了出来，吐着长长的粉舌头，四脚一蹬直奔秦樱。

　　尽管一眼就认出了这应该是贺燃上次送来的那只边牧，但害怕大型犬的秦樱还是立刻尖叫一声，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然后，意外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鼻骨碰到了对方的肩膀，撞的生疼。
　　嘶——

　　“汪！汪！”

　　耳边传来两声高亢的狗叫，秦樱顾不得疼，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赶紧躲到被她撞到的人的身后，左手捂住鼻子，生理泪水瞬间浸满双眼，心里叫苦：

　　真疼，感觉都麻了。

　　卷卷虽然体格很壮，内心却是怂狗一只，非常非常害怕陌生人，特别是陌生男人，所以没敢继续往秦樱身上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走了。

　　见狗子居然自己离开了，秦樱松了口气，正想向挡在身前的人道歉和道歉，就听到对方戏谑的声音：

　　“我在厨房辛辛苦苦做了四菜一汤，你居然想自己偷偷跑走。秦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