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绕指柔》四季野

27、027

　　晚上11点40。

　　秦樱松开握的发热的鼠标，在电脑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脖颈那块的脊椎骨噼里啪啦一串响，似在不满地叫嚣刚才承受了太久的压力。

　　总算结束战斗的秦樱长呼了一口气，她把眼镜掀到头顶上，两手掌心搓热，按了按因为长时间盯着显示屏而发胀干涩的眼睛，静止五秒。

　　简单的眼保健操完成后，秦樱仰头靠在椅背上，慢慢充盈起生理泪水的视线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外表看上去活像被工作抽干了精血，但心里却在敲锣打鼓地大声庆祝——

　　终于赶在今天结束之前，加班加点把昨天的探店vlog剪好了！
　　我真是太厉害了，昨天刚拍的素材，今天就剪完了，这效率，简直杠杠的好吗！！！

　　“啊，真爽——”
　　免于熬夜的秦樱发出幸福的喟叹。

　　虽说熬夜对于自媒体人来说往往是家常便饭，但因为秦樱不是全职，工作日还得早上六点半爬起来上班，所以她极少极少，在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段挑灯夜战、肝视频。

　　再加上之前停更了三个多月，这种深夜寂静，只能听到鼠标键盘在安静的卧室里哒哒响的场景，她已经很久没经历了。
　　居然还怪怀念的。

　　“不容易呀……”

　　自言自语地感慨完，秦樱又觉得不对：其实也没多不容易，相比剪长视频来说，精剪完一支时长四分钟的vlog，包括调滤镜改字幕加各种动画，还有挑选适配的BGM等诸步骤，四小时内完成真心不算难。

　　放松完成，秦樱又坐直身子，右手重新握住蓝牙鼠标，移动屏幕中的箭头光标。
　　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那就是选择一个有吸引力的封面，增加刷到这条视频的网友点进来的欲望。

　　“选什么好呢？”
　　秦樱拖动进度条，挺翘的鼻梁上架着无度数的防蓝光眼镜，透薄光滑的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的内容——

　　咖啡厅的环境？
　　不行，虽然这家的装修是很好看，但直接拿这个做封面的话，推广的意味就太明显了。

　　咖啡和小蛋糕呢？
　　好像也不太妙，万一被误认为这是个美食教程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樱单手撑腮发起愁，嘴里金鱼吐泡泡似的吐出一个个低沉的音节，吐着吐着，居然意外化身成为迷人气泡音。

　　秦樱觉得很神奇，忽然神经发作，开始自说自演：“宝贝儿，到底要用什么做封面……yue！！！”
　　这句话简直太可怕了，秦樱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要呕，她赶紧咽了咽口水，恢复正常，继续攻克难题。

　　秦樱主页里的视频封面多数是天籁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他们或眼睛笑眯眯或哭出鼻涕泡，或眉头紧锁忧国忧民或两眼无神天然呆，反正就是怎么有意思怎么来。
　　少数的封面是她自己，其中三分之二不露脸，露脸的三分之一也都是素面朝天的，且完全没p过。

　　秦樱的手指弹钢琴似的轻轻敲打着脸颊，没头绪地歪了歪嘴。敲了十几下，右手才终于有了动作，她把视频拖到自己出现的地方，想截一张图出来当做封面。

　　但不知究竟是她截图技术太差，还是这个拍摄角度本来就不适合截图，秦樱一共截了八张，每一张不是眼歪口斜就是白眼翻上天，奇丑无比。
　　给她搞的都快容貌焦虑了。

　　最后，秦樱带着沉重的心情关闭第八张截图，拒绝保存，肩头往下一低，继续滑动鼠标，心想要不还是选那个草莓树莓双拼的镜面蛋糕当封面吧？

　　这样想着，倒扣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嗡嗡”震了两声，秦樱翻开一看，锁屏界面显示郑楠楠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她滑动解锁，进入微信，点开大图，发现这张照片的主人公穿着红色的宽松针织外衫，柔光下的乌黑卷发蓬松润泽，脸上的妆容简洁却又显得精致，整个人气质柔媚温婉，十分动人。

　　秦樱只花0.001秒就认出来了，这是昨天的自己。
　　并且，她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郑楠楠抓拍到这张照片时的情景细节。

　　当时咖啡厅里客人很多，她们落座后等了接近二十分钟，点的东西才全部上齐。
　　没吃午饭空肚而来的郑楠楠饿的像匹狼，秦樱怕她馋出口水，就赶紧从包里拿出补光灯，举着单反对着桌上摆盘精致的咖啡和甜品哐哐一通拍。

　　正当秦樱专心致志找角度，努力想把这桌下午茶拍的甜美诱人引人犯罪时，坐在对面的郑楠楠忽然语气严肃地叫她保持住，别动，然后起身来到她身边。

　　秦樱以为是自己头上有小飞虫在飞，素来怕昆的她赶忙定住，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侧脸看过去，郑楠楠笑嘻嘻地举着手机，吐舌道：“知道你不爱拍照，但你刚才低头的样子简直太漂亮了，不拍简直愧对我给你化的这个妆——回头p好后发你哦。”

　　秦樱把照片放大看了看细节，确实蛮好看的，翘着嘴角打字：
　　一天才发我，是不是工程量很大？
　　汗流浃背.jpg

　　郑楠楠：诶嘿嘿我还发了朋友圈哦，快去给我点赞[得意]
　　郑楠楠：不是！你这张我就调了下色，五官轮廓一点没动好！不！好！
　　郑楠楠：你都快二十四岁的人了，怎么对自己长啥样一点清晰的认知都没有呢？？？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表情包轰炸。

　　秦樱捧着呲哇乱叫的手机，两脚踩在电脑椅的边缘，咧嘴笑出了声，大拇指飞快地回复：辛苦啦[玫瑰]
　　秦樱：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封面呢，就用这个好啦！

　　郑楠楠总算停止轰炸：有品位[大拇指]×3
　　她又说：这条视频发出去播放量要是还不破20w，我把手机吃下去

　　两人随意聊起来，直到秦樱发现时间已过12点了，便以要洗漱睡觉为由结束了对话。

　　12点13分。
　　睡觉前，秦樱灌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服服帖帖地温暖着还有些胀痛的小腹，不适感被温度覆盖掉不少，只剩下极其表浅的一层，不痛不痒。

　　确认好闹钟无误后，她关灯躺下，心想虽然家里的布诺芬上上个月就吃完了，但看情况，这次姨妈应该不至于发展到需要吃药的地步，所以不着急买，之后哪天路过药店的时候顺手补上就行。

　　-

　　“哎呦，我看视频里那个小男孩被带走的时候，心都要碎了！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呐，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都不放过，还是个男孩！”

　　有人补充：“而且还是长得很可爱的男孩。”

　　课间，秦樱拿着保温杯回办公室，看见四五个老师坐在各自的办公桌旁，侧着身，构成一个松散且不规则的圆圈，正义愤填膺地讨论什么。

　　“发生什么了？”秦樱放下杯子，拉开椅子坐下，加入她们的讨论圈。

　　苏槿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扬声道：“樱樱你没看过那个新闻吗？”

　　“什么新闻啊？”秦樱一脸茫然。
　　“就离我们幼儿园最近的那个育才小学，一个一年级的九岁小男孩在3月5号下午放学的时候，被一个陌生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

　　上周秦樱一直窝在家里，除了周末那两天之外，她的日子过得格外风平浪静，甚至有些无聊，没想到与她相隔不远的地方居然发生了一起刑事犯罪。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秦樱后背立刻浮起了一层轻微的鸡皮疙瘩，她睁大眼睛猜测：“拐卖？”

　　对小孩子来说，拐卖是可能的结果，不料苏槿却皱了皱鼻子，压低嗓音道：“猥|亵，在宾馆里。那男的是个变态恋童癖。”

　　秦樱更惊讶了，侧身面向苏槿，问：“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不都是由家长接送的吗，那男的是怎么把孩子从老师眼皮子底下带走的？”

　　旁边的黄老师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人可‘厉害’了，放长线钓大鱼。警察后来调查发现啊，早在小男孩读幼儿园的时候那变态就盯上他了，经常背着家长的面给他买玩具、买吃的，还不让告诉父母，时间一长，不就获取到孩子的信任了吗。”

　　“是啊。”苏槿迫不及待地插嘴，“所以5号那天下午，那男的要把孩子从学校接走的时候，孩子直接告诉班主任这人是他哥，班主任也没多留个心眼子，打个电话问一下什么的，直接就让他把孩子带走了。”

　　听到这里，秦樱忍不住怜悯地皱起眉：“那、那个班主任岂不是惨了？”

　　“可不是惨了吗。”对角线的陈老师叹了口气，“谁让她是班主任呢，只要一出事儿，首当其冲受难的肯定是她啊。”
　　陈老师语气里满是同情，毕竟她们都是老师，非常能感同身受那个倒霉班主任的处境，不仅要忍受家长的炮轰、舆论的压力，大概率还会被学校处分。
　　真是，飞来横祸。

　　苏槿显然是把这个瓜吃的很透彻，又补充道：“而且哦，更恐怖的是，那个小男孩在被那啥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家后被家长问为什么回来晚了，他就撒谎说是和同学在外面贪玩多呆了会儿，只字不提去宾馆的事。”

　　“要不是当晚孩子妈妈在他洗澡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的痕迹和衣服上的污渍，逼问之下才说了实话，否则不知道要酿成什么大祸。”

　　说完，苏槿抱着胳膊夸张地激灵了一下，秦樱心里也是一阵恶寒。

　　罪犯在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和他套近乎，中间至少持续了大半年时间，甚至一两年也有可能，其耐心和城府可见一斑。
　　这么看来，对方想做的绝对不是一次两次的轻微犯罪，如果不是第一次就运气好被发现了的话，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

　　中午午餐时间，苏槿和秦樱端着打好饭菜的餐盘，一左一右，坐到了在最角落的餐桌独自吃饭的杨园长身边。

　　两人分工明确，秦樱拿出手机，把现在已经在各大视频软件上爆火的案件视频放给杨园长看，而苏槿就在一旁讲解其中的背景和细节，充当案件分析人。

　　一听说这是一起针对低龄儿童的诱骗案件，杨园长表现出高度的重视，赶忙从棉褂子的口袋里掏出她随身携带的老花镜，架在扁塌的鼻梁上，认真地观看视频。

　　杨园长年岁已高，年轻时明亮精神的一双眼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浑浊颜色。
　　但此刻，她神情认真、眉头皱起，额间苍老干燥的皮肤被轻易刻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整个人不怒自威，一点儿年老糊涂的感觉都没有。

　　她把这个视频反复看了三遍，又问了苏槿许多问题，比如孩子今年多大、出事后为什么不主动告诉家长、孩子幼儿园是在哪儿上的。

　　最后一个问题，苏槿努力回忆了下，歪着头道：“我记得评论区有网友说过，好像是XX幼儿园。”

　　听到这个名字，旁边的秦樱神情微微一变，因为张亦熙以前就在这个幼儿园工作。

　　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自从爆火以后，张亦熙就辞去了幼师的工作，虽然她还是老往幼儿园跑，但却不是为了上课，而是借着幼儿园的环境拍视频，维持温柔幼儿园老师的完美形象。

　　算算时间，那变态刚盯上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张亦熙还在XX幼儿园上班，如果她恰好就是那个男孩的老师之一的话，警察说不定还会找她了解情况。

　　秦樱眼神放空地盯着桌上还没被动过的餐盘，心里默默想着事情。

　　苏槿见她莫名其妙进入待机状态，喊了她两声，开玩笑道：“你是不是饿了呀？一直盯着饭菜看。”

　　“啊。”
　　第二声秦樱才回过神，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说：“其实还好，刚才是想事情去了。”

　　苏槿没有问她在想什么事情，又把注意力放回案子上，对杨园长说：“校长，附近的学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加强孩子防拐防骗的意识。那些身体健全的孩子尚且这么容易被骗，咱们学校的学生就更别说了，您觉得呢？”

　　“对。”杨园长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什么，看向秦樱：“我记得去年秋天，秦老师你做过一堂儿童防拐的公开课，是吧？”

　　被cue到的秦樱立刻挺直背，坐姿更端正了，“嗯，是我和陈老师一起准备的。不过……”
　　她停顿了下，眉头轻蹙：“我觉得那堂课的效果不算特别好。”

　　“为什么呢？”杨园长问。

　　“那次的安排是先在多媒体上放了两个防拐主题的小动画，然后我和陈老师分别戴上兔子和狼的头套，扮演森林里走丢的小兔子，和想拐骗小兔子的大灰狼……”

　　“这不挺好的吗。”苏槿在另一边探头。

　　秦樱无奈一笑：“这样安排是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有一点——孩子们对陈老师太熟悉了，就算戴上头套换了衣服也能认出来是她，所以效果才不是很好。”

　　“这样啊。”苏槿转着眼珠想了想，给她支招：“要不找校外的人来演一下坏人，最好是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那种，一定能给孩子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以呀。”秦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转而又有了新的难题：“但能找谁来演坏人呢？”

　　秦樱的社交范围有限，且熟悉的朋友全都是女性，苏槿和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所以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把目光移向中间的杨园长。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握着筷子陷入思考，很快便有了人选，她偏头看向秦樱，鼓起的苹果肌和微笑的嘴角为她苍老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活力。

　　杨园长笑着说：“要不，我让阿胜来吧。”
　　她没握筷子的左手搭在秦樱的膝盖上，温声询问：“秦老师，你愿意他来吗？”

　　听到她想邀请杜胜，秦樱只觉得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命门，浑身僵硬，眼神控制不住地挪开，不敢和杨园长对视，心里十分纠结。

　　杨园长的手很白，却也很枯瘦，宛若一片斑驳苍老的柏树皮，明明此刻是轻飘飘搁浅在膝盖上的，但秦樱却觉得分外沉重。

　　她晦涩地抿了抿唇，心想：我能说我不愿意吗？
　　但在老太太期待又慈爱的目光注视下，秦樱实在是不敢把实话说出来，只好慢慢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保持沉默。

　　杨园长无法准确判断秦樱到底是害羞还是不乐意，干脆自作主张道：“那我下午去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说完，她端起吃的差不多的餐盘，起身离开。

　　苏槿急忙提醒她：“您小心点儿啊，地上滑。”
　　然后回过头，一脸做错事的表情看着秦樱：“樱樱，我是真没想到校长要喊她那个侄子来，sorry啊。”

　　“没事。”秦樱冲她宽慰地笑了笑，虽然这个笑容明显有些惨淡，“到时候我尽量回避，不和他说话就好。”

　　苏槿“嗯”了声，又说：“要是校长她侄子还对你死缠烂打，你就直接和他说清楚，或者我去和他说，请他来是校长的意思，和你没关系。”

　　“好。”秦樱挤出一个低平的音节。

　　饭后，老师们在一起安顿幼儿园的孩子午睡，等小豆丁们全都躺下，陈老师和秦樱留在午休室继续守着，其余老师则回办公室休息。

　　把窗帘以此拉上，秦樱坐到靠墙的矮凳上，目光来回扫视着排列整齐的床位，困意逐渐上涌，她捂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曲腿把胳膊放在膝盖上，额头抵着胳膊，开始睡觉。

　　睡姿憋屈，一般比较容易做梦，所以秦樱就真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和现实中是一样的姿势，蜷缩成一团，手和脚都被捆住了，屋子里一片昏暗，她不知道自己所在何方，身在何处，又紧张又害怕。

　　忽然，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昏暗的空间只明亮了一瞬间，就又立刻黯淡了下去。
　　秦樱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是有人进来了，于是开始拼命挣扎，但手腕和脚踝处的绳子却像死死焊紧的铁疙瘩一样，让她完全挣脱不开。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当秦樱想开口询问对方是谁的时候，一阵灼热潮湿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温度烫的像是烧热的灶台中溅出的火星，十分危险。

　　她睁大眼睛，看到了一头狼。
　　而诡异的是，这头狼的脸，没有被灰蓝色的毛发所覆盖，而它的五官，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像杜胜。

　　恐怖谷效应达到顶峰，秦樱立刻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的一瞬间，受到压迫的眼球看到的视线还是一团灰暗，隐隐约约中，仿佛梦境中人脸狼身的丑陋怪物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秦樱又惊了一跳，然后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小矮凳摔倒了地上。

　　发出的动静吵醒了旁边的陈老师，她发现秦樱摔倒后，赶紧把她扶起来，气音关切道：“秦老师，没摔着哪儿吧？”

　　“没有没有。”秦樱同样小声回答。
　　她看向床上熟睡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被吵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