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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线圈 ...

  •   跌了跤不一定能爬起来的,周淙神情木然地跟宋停一起陪着外婆,看爸妈和舅舅强忍着悲痛去操办外公后事。
      工会来人商量着发讣告,生前就职的医院、附属医学院会有哪些领导来参加追悼会,过去的同学、同事、朋友纷纷致电,火葬排队到几号几点,什么时候下葬……
      这个冬天怎么这么难过啊,还是她的人生到了冬天?
      葬礼结束后,宋停回新加坡,杨行留下来陪老太太住在一起,周召良如今闲得很,可以多去陪陪老太太,也算有点事做,周淙要回原城上班。
      一家人轮流去车窗边叮嘱她一遍注意身体,周淙只静静地点头,杨行最后过来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心心,好日子长着呢,别灰心。”
      周淙第一次觉得回原城是件很煎熬的事,心里甚至生出了回良首的想法,可冷静下来又觉得现在还不行,以她目前的资历回良首的话,对自己的事业并无助力。想找到像谭竞眉这样合拍的老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能说走就走。
      到原城市区时已近黄昏,广播里提示她要走的那条路因为暖气管道爆了而封路维修,周淙跟着导航绕到另外一条大道,等红灯时突然看到路边一个刺青店的广告牌,那个店铺她听公司里的小姑娘说过,老板帅、手艺好、名气高、价格还公道。
      后面突然响起一迭声的鸣笛,周淙猛然晃过神来,又往前行驶了一个路口后调头回来,把车子停在刺青店的门口。
      她在车里坐了好半天,木然地盯着手上的两个戒指看了好久,她不懂首饰也不懂宝石,别人都说她这个绿宝石戒指真漂亮,又说那个黑线尾戒很个性,搭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美,毕竟她的手指又细又白又长。她也没纠正过那个不是绿宝石而是铬碧玺,黑线尾戒其实只有35块钱。
      这两个戒指代表了她过去人生中的两段经历,仅此而已,谁会在乎呢?
      周淙最终还是拎上猫包进了刺青店,前台是个干净文气的小男孩儿,看见周淙明显一愣,不是说干这一行的有刻板印象,实在是周淙一看就不像是会纹身的人,但小男孩儿还是礼貌地问她有没有预约。
      周淙站在那里把猫包放在前台上,说没有预约,我第一次来。
      “这样啊,我们工作室里的刺青师都是需要预约的,您可以关注下我们的公众号,然后预约个合适的时间再来。”小男孩儿把立在台子上的一个小牌子推过来,示意周淙扫码关注。
      周淙没动,抬眼打量了一圈这个店铺,没有要走的意思。
      冲动上来就要立时兑现,过了这个劲儿,她就不会再来了,今天她非纹不可。
      小男孩儿知道这是遇上拧巴人了,也不执着叫人预约,反而把周淙领进等待区上了杯咖啡,还拿了图册给她看:“姐,您可以先看看这些图样,看有没有喜欢的。当然,您也再仔细考虑考虑,不要冲动。”
      周淙不看图册,打开猫包把豆包放出来抱着,冷冷淡淡地问:“不预约就不能纹,是吗?就特别特别简单的,一小会儿都用不上的,也非得预约吗?”
      她就是在这儿撒脾气,这会儿就是不想讲道理。
      小男孩儿见多了这种不讲理的人,就耐心地陪着笑说:“姐,预约是店里的规矩,哪怕你只做一分钟,我也不能做主给你排。”
      周淙坐在沙发里不做声,楼上踢踢踏踏下来一人,小男孩儿仰头叫了声“越哥”,然后低声跟周淙说:“这是我们老板。”
      周淙抬头看越哥,越哥看见周淙也是一愣,这个女人的气质跟刺青店实在是太不搭了,黑色的呢子贝雷帽,剪裁得体的黑色呢大衣,下面穿着黑色的西裤,怀里抱着只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关键是她整个人的仪态和气度,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只是脸色有些过分苍白。
      越哥过来坐到周淙对面的沙发上,随口问小男孩儿道:“怎么了?”
      小男孩儿直愣愣地说周淙不想预约。
      越哥又看周淙:“想纹什么?”
      周淙抬起左手动了动小指:“就纹这个。”
      越哥盯着周淙的手笑了一声:“就一道线啊?你这是何必呢,不都戴着个戒指呢吗?”
      “多少钱?”周淙把手收回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
      越哥又笑:“我们按小时收费,你这扎上去不待眨眼就好了,我都没法收你钱,不然你挑个戒指的花型,花钱也花得值点儿?”
      周淙摇了摇头:“就是这线圈。”
      越哥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别预约了,我给你做。”说着又看看她怀里的豆包,“你这猫挠人吗?会不会乱跑?不如还是放包里?”
      周淙转头问前台小男孩儿:“怕猫吗?过敏吗?”
      男孩儿摇摇头,周淙便把豆包递了过去:“抱着吧。”
      男孩儿喜出望外,接了猫立刻摸出手机拍照,周淙跟着越哥去一个工作台边坐下,越哥稍作准备,看着她的手道:“两个戒指都摘了收好。”
      说话间楼上又踢踢踏踏下来个人,一女的“哎哟”一声,“什么客人啊,越哥亲自加班?”
      越哥摆好周淙的指头,开了机器一言不发地扎上了,周淙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女人看越哥在那儿扎线,又偏头盯着周淙的脸看:“越哥好久没干这种活儿了,扎直线最考验技术。这绕着指头一圈还得不偏不倚地接上,学徒们都不敢动手,怕毁皮。”
      周淙淡淡地笑一下:“我不懂,麻烦越哥了。”
      女人又看周淙,勾着眼角笑着问:“你这张脸可真是干净啊,一个痣都没有。我觉得你适合点个泪痣,送你一个痣,要吗?”
      周淙轻笑一声:“谢谢,不用了。”
      越哥手又稳又快,一气呵成,还真是没眨眼就扎完了,抬眼看见那女的神色,转头跟周淙说:“加个微信吧,以后再来纹身可以先预约,我可不总是破例。”
      周淙说不用,然后掏出手机问:“多少钱?”
      越哥笑了一下:“那可未必,纹身上瘾,”然后又说,“五百吧,收你个学徒价。”
      花五百纹了条黑线圈,听起来也够傻逼了,买这35块钱的戒指够戴到下辈子。
      往脸上纹泪痣就更扯了,正常人都嫌晦气要点消掉的。
      周淙付了钱,去前台那儿把豆包接过来装进猫包里,那女人突然跟过来搭腔道:“妹妹,送你一个痣的优惠有效期一年,我叫柏瓷,松柏的柏,陶瓷的瓷。”
      周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
      坐到车里第一件事,点开旧衣捐赠的小程序,预约次日上门回收。
      这一段故事,到此为止。
      *
      又一年多过去,阿婆在暖春的一个夜里安详离开。
      那天正好是停暖的日子,3月15日,周淙在原城的家中醒来,暖暖的房子已经冷了下来,她接到周召良的电话,老同志在电话里哽咽着说阿婆走了。
      周淙愣了许久,抱着豆包大颗大颗地流着眼泪,头天晚上她还跟妈妈通视频说要停暖了,得注意阿婆别一凉一热感冒,妈妈说阿婆最近身体挺好,杨行每天都带着老太太出去遛弯儿,日子过得可悠闲了呢。
      老妈还说这是个暖春,停暖气后不会太冷,而且老太太最近几天精神特别好。那时候杨荷芳就在阿婆家里呢,阿婆还凑过来笑眯眯地问心心忙不忙,清明小长假回不回家看她。
      周淙说清明肯定要回去啊,要给阿公扫墓。
      杨行在边上开心地插话说宋停也来,到时候一起去吃饭。
      几个人隔着屏幕聊得起劲儿,阿婆还笑眯眯地说做了个梦梦见老头子啦,说你阿公还等着我呢。
      当时几个人都没在意,杨行甚至还逗着老太太说那就让我爸等着吧,老头子是个温吞性子,不怕等。
      可谁能想到,就在那个回暖的春夜里,阿婆追着阿公走了。
      周淙静静地放下电话,请假,收拾豆包,回良首奔丧。
      *
      舞台上乐声喧嚣,歌手正在卖力地嘶吼着,舞池里群魔乱舞,周淙静静地坐在吧台前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一杯色彩绚烂的鸡尾酒,黄莺支着胳膊问:“口感怎么样?”
      “挺冲的,不过后味甘甜。”周淙咽下嘴里含了半天的一口酒,实心实意地点评道,反正她不懂酒,也不知道人家说的层次感是什么。
      黄莺微笑道:“文化人,起个名儿呗。”
      周淙摇了摇头,一偏头正对上柏瓷直愣愣的眼神,淡定地笑了一下努努下巴:“这儿有个艺术家呢,让柏瓷给你取。”
      柏瓷的目光依然黏在周淙左眼尾下的泪痣上,从那惊鸿一瞥的魅色中收回视线想了一下:“叫黑甜梦吧,鸡尾酒起名儿不都这样么,得又俗又文艺。”
      黄莺打了个响指:“OK,就黑甜梦。”
      周淙喝完一杯就走,柏瓷趴在吧台上扁扁嘴:“真没劲。”
      黄莺笑着散了她一支烟:“别费劲了,你带不走她。这一年多你瞧着她隔三差五来喝一杯,次次都有人来勾她,其实这人最精明,时时刻刻都保持脑子清醒。”
      柏瓷咬着烟没吸,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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