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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跌跤 ...

  •   实在是有点难熬,31号下午周淙就请了假,带着豆包开车回了良首。
      这是她第三次感到近乡情怯,第一次是为了柯婷回家出柜,第二次是跟老周冷战四年后和好,这一次是丢盔弃甲,狼狈回家。
      压了几天的情绪猛然开个口子,周淙不出意外地又病了,回家半路都开始发烧,等到家进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打摆子,把老周和老杨吓了个够呛,都没顾得上问她为什么剪了头发。
      喝过粥吃了药,周淙躲在屋子里蒙头大睡,一夜没出屋。
      元旦清晨,杨荷芳和周召良等着她起床吃饭,结果等到老杨都要去上班了,周淙还没动静。周召良自打周淙10岁以后就再也没不敲门进孩子屋过,这回是实打实生气,气势汹汹地闯进周淙屋里,“刷”地一下掀了被子,把周淙揪了起来。
      周淙顶着个四处支棱的狗啃刘海怔怔地瞧了周召良一眼,突然抬起双手捂着脸就哭了,老周和老杨当时就懵了,错愕地看着对方。
      “你咋孩子了?”杨荷芳问。
      周召良简直冤枉死了:“我能咋啊,她那样一看就是跟——”
      “小寒结婚了。”周淙突然嘶哑着嗓子说道,说完还抽了一下。
      周召良和杨荷芳惊讶地愣在那里,三秒钟之后,周召良狂躁地“咣咣”捶墙,瞪着眼睛骂道:“我跟你妈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瞎子来!”
      不怪老周和老杨要生气,实在是太愤怒了,那年周淙也是这么垂头丧气地回家来,然后半死不活地跟他们说“柯婷结婚了”。
      不是他们对自己闺女有感情滤镜,周淙她就是这种掏心掏肺对人好的性子,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一次不成两次也不成,结果还都是一样的伤人。
      周召良气得脑门青筋直蹦,一边听着周淙哼唧唧的哭,一边推着杨荷芳往外走:“你别在这儿操心了,就你最惯她!惯得她不知人心险恶,总让别人给她上课。”
      “哎,老周你这话丧不丧良心啊,孩子长这么大你管过几天?”杨荷芳要翻旧账了,周召良赶紧住嘴,“赶紧走吧你,要迟到了!放心上班去吧,心心我照看着,保准给你修直溜儿。”
      杨荷芳被周召良连推带撵地给送走上班了,老同志又返回来把周淙给叫起来:“别哭,看你也不烧了,起床。”
      周召良出去把门带上,周淙慢吞吞地穿好衣服。
      父女俩是同款的灰色单珊瑚绒居家服,脚上还是同款的兔子头拖鞋,周召良盯着周淙洗漱,完了让她换衣服。
      “干嘛?”周淙抱着豆包坐在沙发上不动弹。
      周召良跟看智障似的瞅着闺女:“你不吃早饭啊?”
      “我失恋才一星期,还没走出感情阴影呢,没胃口吃饭不是很正常的事?”这话说得有点欠打了,周淙居然跟老周翻了个白眼。
      周召良不由分说地从衣架上取下来周淙的衣服劈头盖脸扔了她一身:“赶紧给我穿上,等我换完衣服发现你还没动弹的话,你给我等着!”
      老同志还挺暴躁,周淙怕把老周气出个好歹来,不情不愿地换了衣服。父女俩一言不发地出门,周淙把羽绒服帽子罩头上,毛绒绒的大貂子领把脸挡了一大半。
      一老一少就这么甩开腿走路,足足走了半小时才到了一个早餐店。
      周淙坐到路边的小桌子上才想起来,这地方是从前他们住过的大院那一片,这个早餐铺子开了几十年了,小时候老杨不让她在外头瞎吃,可她总馋这家店的糖糕,老周得空就偷偷带她来吃嘴。
      满满当当一小筐放到面前,里头装着四个糖糕,两个菜角和一堆油条,周召良又端来两碗豆腐脑,生抽和菜码已经放好。
      周淙咬着个糖糕又在那儿啪嗒啪嗒掉眼泪,这么多年了,老周还记着呢。
      老周“嗤”了一声,看着周淙那没出息的样儿就来气,恶声恶气地训道:“这有啥好哭的?以后擦亮眼睛,咱找个仙女儿好好过日子。”
      周淙着实被老周这粗糙又别扭的安慰给暖到,心里霎时透亮许多。
      虽然回了家,可周淙怕自己这幅鬼样子被外公外婆看出什么来,没敢上门去看看两位老人家,只想着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到时候再去也是一样的。
      窝在家里也很无聊,周淙实在是没什么事干,干脆拉着老周在市里乱转。父女俩说好谁也不玩儿手机,特意去小卖部换了一兜硬币,碰见哪个公交车就上哪个,坐车上瞅哪儿顺眼就下车去逛一逛。
      俩人逛了周淙小时候念过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还看了看杨行当初转让的那家画廊,去网红餐厅吃饭打卡,去游乐园坐小火车,跟一群中学生同场玩儿碰碰车,去体验了网红推荐的密室逃脱,结果老周全程都在挑人家布置的bug,还发现多处安全隐患,出门反手举报消防不合格。
      最后两个人到了烈士陵园。
      周淙没见过爷爷,周召良对父亲的印象就停留在他牺牲的那一天,父女俩坐在墓碑下裹着大棉袄聊天。
      “爷爷好帅啊。”周淙小学时学校总在清明节组织学生来烈士陵园扫墓,她那时候就格外自豪,毕竟不是谁家都有人能埋在这里的。她那时候太小,不懂生死,更不懂牺牲,只记得同学们都说她爷爷这么年轻这么帅。
      周召良得意地搂了搂花白的头发:“那是,你爷爷不帅哪能生出你这么帅的爹?当然,关键是你奶奶也好看,俩人这是优化组合。”
      周淙嗤嗤笑:“我妈就是肤浅,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过,她看你长得帅,怕是基因突变不稳定,后来见了我奶奶才放心嫁给你。”
      “你妈虽然肤浅,但这个眼光是真好,你看,她既有帅老公,又有漂亮闺女,出门多有面子。你就不行了,脑子没你妈好。”周召良毫不留情地戳周淙的痛处。
      周淙这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听了这话居然也没太大感触,反而还能回击一把:“那是的,老周家的祖坟也不能总冒青烟,得出一个我这样的笨蛋来平衡一下,好给子孙后代留点福分。”
      这话一说就有点扎心了,老周家多会儿能有子孙后代啊?
      谁知周召良还挺看得开:“说的也是。你这以后要是去领养,那可得好好挑挑,领个聪明的。”
      周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搂着老周的肩晃了晃:“现在单身生育都不算个事儿了,到时候就近去香港或者新加坡做人工,我挑个高智商博士!”
      说完父女俩都乐了半天,看吧,跌跤有什么大不了的,爬起来就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一老一少坐那儿顶着冷风傻笑个不停,笑完周召良隔着帽子揉了揉周淙的头:“心心,你不用愧疚,也不要为了弥补我和你妈妈的遗憾而去做人工生育自己的孩子,别拿这个来安慰我们。有孩子没孩子,孩子有血缘没血缘,都不重要。”
      “我们只希望你过得好,无论你选择了独身,或者想做妈妈了,要领养还是辅助生殖,那都应该是你想这样做,而不是为了谁这样做。”
      周淙的眼睛又酸了,蒙着大帽子一脑袋扎到周召良的臂弯里,好半天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周召良好笑地揪着帽领子把周淙薅起来:“行啦,都说三十而立呢,你这还赖赖唧唧的不像话,三岁那会儿都没这么烦人。冷死了,赶紧回家,不然你妈又得叨叨我。”
      父女俩拍拍屁股站起来,老周突然呵呵笑着摸了摸周淙的刘海儿:“你这头帘儿……念完幼儿园都没再剪过这么短的了,还挺时髦。”
      “可别提了,老周,”周淙挽着周召良的胳膊往陵园外边走边抱怨,“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剪刘海儿了,除非以后我跟你剪了同款发型。”

      爷俩出去窜了一天,周召良老当益壮什么毛病没有,周淙可能是被风吹的又着了凉还没到晚上睡觉就又烧了,把杨荷芳给气得直冒烟,骂骂咧咧地说他们一老一少都不让人省心,周淙心虚地没敢说这是她自己不注意落的病根儿,只乖乖吃药去睡觉。
      吃了药睡得沉,周淙连梦都没做,睡得跟全麻昏迷了一样,直到耳边叮里当啷的一顿响,她迷迷糊糊地去床头柜上摸手机,来电居然是杨荷芳!
      真是奇怪,老妈怎么半夜给她打电话啊,在家里直接叫一嗓子不就好了么。
      周淙晕乎乎地接起电话,突然间清醒过来,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顿时心生不祥之感,只听杨荷芳在电话里说:“心心,你阿公跌了一跤,你来见见他吧。”
      周淙扔了电话跳下床迅速穿衣服,揣上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路飞驰到医院去,外公尚留一丝气息,外婆握着外公的手默默流泪,杨荷芳眼睛红肿,周召良面色沉重。
      “阿公,阿婆!”周淙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两个老人的手,已进入弥留状态的外公微微睁开眼,费力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周淙趴到外公耳边去,听到了老人家的最后一句话:“心心乖,跟小寒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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