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偏白塔》结庐素然

5、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FROM LU

　　零方公司的老总坐在我对面，笑嘻嘻地把一篮水果放在我桌面上。

　　我说，艾总，这您就客气了。既然收了您的律师费，就不用再送东西啦。

　　艾总大方摆手，几个水果不值钱，但里面有我的心意，还请陆律师您收下。

　　零方公司就是我接的那个跨国案的国内公司。艾总，全名艾明，是公司董事长，刚过五十，看起来神采奕奕，没有啤酒肚，穿着也非常有风度。全身上下除了那根领带没一件名牌，非常低调。

　　在律所干了这几年，难得见着一个如此清爽的老总。

　　客气了好一阵子，艾明一直坚持要我收下，我只好把那篮水果放到桌子边上。想着待会儿送走客户，就提到外面跟大家分了。

　　这次过来，主要是给您提供我认为还挺有用的证据。艾总从公文包里提出一个文件袋，双手移到我面前。公司总经理艾境把之前年轻人侵权的证据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把这个给了我。说把这个给律师，对之后开庭有帮助。

　　我接过文件，打开里面的内容，是关于上一回零方差点上A国法院之前，艾境保存下来的交易记录，年轻人的音频记录等等，还有一些我都没找到的、CORED集团某高层的个人社交媒体小号聊天记录还有言论。

　　艾总问我这份证据有没有用。我向他保证，这绝对是一份关键证据，没有这份证据，我还得从侧面去找更多材料。就算找到了，到时候还不一定会被接受。

　　同事说果然是老总挑的水果，都是商场最贵的品种。

　　今天难得准点下班，我吹着小口哨准备去商场买菜，亲手做一顿饭表示庆祝。

　　庆祝我终于暂时摆脱711和罗森的便当，庆祝我终于可以躺在沙发上看雨纷纷大大的文。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大可以写出让人如此心跳的情节。难道他是个恋爱高手？

　　想起从前有对象那会儿。

　　他是我初恋，我们相识于一次blur的香港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香港，拖着个行李箱挂着耳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潇洒自在走出机场。

　　然后耳机就直接挂在别人的背包后面了。

　　应该说，在我跟着模糊那首《parklife》摇摇晃晃，刚唱到they all go hand in hand，hand in hand through their parklife的时候，撞到了他的黑色大背包。

　　这耳机线一挂上去，整个耳机连带我的手机全都发生了蝴蝶效应。也是好巧不巧，平常我手机是不会开外放的，前天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high，手机音量调到差不多最大，耳机一扯开，我当即社会性死亡。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废话环绕空白飘荡——

　　下次买蓝牙耳机行不行！

　　整个香港机场都飘着Phil带感的英式英语旁白。他惊讶地回过头，却没有解开书包背带的耳机线结，也没有对我的连连道歉作出任何反应。

　　我承认那时候我的确被他吓到了，还以为遇到了人狠话不多的混混。

　　也是真的没想到，下一秒他竟然跟着后面放出来的歌唱了起来。

　　我目瞪口呆。

　　身边的人也目瞪口呆。

　　那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遇上同好，而是遇上了个帅气的傻子。

　　后来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可能也是缘分，我们俩的位置中间刚好只隔了一个人。那个女生发现我们互相认识，还特别热情地和他换了个位子。

　　再后来，我们交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每隔几天都要来一次电话。没过多久我们就约会了。我甚至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supreme的白色卫衣，脖子上挂了个铁三角耳机，看起来潮到不行。

　　我们兴奋地聊着喜欢的乐队，我说我从不挑食，从绿洲开始，到安慰剂、缪斯、酷玩，后来还疯狂迷恋美国的林肯公园，绿日，但真正去看过演唱会的就只有模糊。他说他最爱的还是模糊，之前还特别喜欢绿洲。但是后来后来，他略带羞赦地看着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就像遇见你一样，我对一见钟情的人和事物毫无抵抗力。

　　傻傻的我彻底沦陷在没有智商的爱情里面，我以为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以为我遇到了另一个我。

　　我知道自己too young too simple，就像是少年时代还等着爱豆看到微博评论的蠢孩子。我们相爱得多疯狂，后面就有多决绝，决绝到某天晚上我们摔遍了屋子里所有可以摔破的东西之后，他彻底离开了。

　　一个月后，他说，州，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吵架了。

　　我们在一起的两年，只有一年真正快乐的时光，他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过来看我写法律专业学生都觉得头大的论文，我大冬天棉衣裹短袖跑去遥远的南半球和他一起过圣诞。到了第二年毕业之后我们同居，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却从某一天渐渐地，不是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我说，好的，我也累了。

　　恶魔对他的天使科学家说，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过那道无形又深不可测的鸿沟，但我情愿做你的实验品。

　　天使接过他痛苦的角，却没有举行洁净仪式。他说，我终究只会成为你的患者。

　　我不是恋爱高手，曾经对我说出you\'re a sky的男人还是离开了我。我不懂得交付终身的含义，我以为身体的交付已经是极致。

　　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试图把那个名叫柯之沐的人彻底忘掉。我永远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你看，我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

　　FROM AI

　　一觉醒来，群消息爆炸。

　　我就知道是商法作业小组在热烈讨论，他们已经在考虑需不需要租个自习室来一次现场掰头。

　　结果当然是需要。我们的组长收到半数以上人的认可，第一时间预约了后天的自习讨论室。我迷迷糊糊回应了个OK，再半梦半醒地下床洗漱。

　　方祁祝早就在床下噼里啪啦地打字了，他知道我打着个打哈欠下床，只是瞟了一眼，又沉迷于他自己的知识世界里面。

　　他和我是一个小组的，秉持表里如一的安静。我现在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后天要去讨论的事。

　　但他是组内之光，就算不知道也会有人让他知道。我无需担心。

　　我看了眼日历，距离新文开更只剩一周，距离看我爸的官司只剩四天。

　　小说大纲还需要补充昨晚灵光乍现冒出来的梗，我啃着超市打折的好丽友端坐在电脑前码完最后几百字。宿舍只剩下我和方祁祝敲键盘的声音，另外两位室友还在我们节奏感丰富的打击乐中和周公游山玩水。

　　临近中午，望着即将登上纯爱版舞台的商学才子叶维冉和商法界大佬周礼的爱恨情仇，我舒了长长一口气。

　　和刚结束一上午学习的方祁祝一起。

　　晚上对我踢被子表示抗议的小李子问我，你今天上午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大惊失色，问他，你这不是刚睡醒吗？

　　他回答，是啊，但我下床的时候看见你对着电脑屏幕傻笑。

　　我哦了一声，原来你觉得我是在和新的小说谈恋爱？

　　还在吃菜的方祁祝差点被菜干噎到。坐在我对角线上的室友陈默默飘来一句，你还在写小说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灵感存在的时间，就是我写作的时间。

　　小李子问我，什么题材。

　　我如实说了出来。

　　除了方祁祝，室友们都为我创立的人设欢呼，一致认为听起来很解气，超带感。

　　因为一次讲座认识，听你解释的人设，好像上次给我们作演讲的陆易州学长啊。方祁祝在一旁语出惊人。

　　小李子和陈默默放下筷子停下欢呼，狗仔似的看着我。

　　我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好奇为什么方祁祝就看不到攻的人设有一半是参考他的。

　　也许在他的认知里，商学院才子千千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的设定和他好像关系也不大。
　　我问他们，如果真的是用陆易州作原型，你们不喜欢吗？

　　两人面面相觑，方祁祝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也跟着他们面面相觑。

　　不是不喜欢，小李子回答，而是我们对你写的题材根本不感兴趣啊。

　　好吧，也是。一个宿舍四个人，三个直男。幸好他们没患上直男癌，还能容许我这样的人存在。
　　想想也是挺感动的。

　　下午，我和方祁祝一起去图书馆。路上我问他，既然你猜出周礼的原型是陆易州，那你还能猜得出叶维冉的原型是谁吗？

　　方祁祝刚要说什么，我又补充了一句，也算不上完全是这个人的原型，就三分之二的人设来源于他吧。

　　方祁祝狐疑地看着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他摆出这么一副表情。

　　他说不太清楚，就是觉得有些熟悉。

　　你觉得像谁就说是谁嘛，我说道。

　　那，方祁祝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很不好意思，我觉得……有点像我……

　　诶我只是觉得啊觉得。他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又连忙解释，如果我猜错了你可别笑我。

　　我现在是真的领悟到真正的学霸内含的魅力了。有些人非常勤奋却屡屡受挫，不是因为他怎样，非常有可能是因为在他考试的时候，明明心里预感的是A，手上却弯了个C。

　　而真正的学霸，对自己的预感是有自信的，并且会说出来。

　　我揽住方祁祝的肩膀，赞赏地点头，你没猜错。

　　方祁祝先是一脸不知所措，镜片后面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在问我，艾雨你脑子没事吧。

　　才子嘛，一开始就想到你了。我笑嘻嘻地想缓和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不过这也不全是你，起码我在具体的人设上还是有改动的。比如说你的商法学得这么好……呃，虽然叶维冉也是……不过他很讨厌学这个的，真的，就这一点和你都不一样啦是吧！啊哈哈哈哈……

　　可是，我也不喜欢。方祁祝插话道。

　　我瞬间语塞，但这时我们两个已经到了图书馆里面，也不好意思再那么大声说话了。

　　于是我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总之，我只是参考了你的外表，还有你学霸的品质，其他的都是参考其他人的！

　　没多久，我收到了方祁祝的回复：我相信你，我也没觉得什么。只要你不把我写成那种反面人物就可以了。

　　我笑了笑，回复他。我室友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给他安上一个反派的名号啊，况且我从不写真正的反派。

　　正眉飞色舞地打第一章的内容时，手机猛地震动。我拿起来一看，是艾露。

　　哥！手机还没放到耳边，艾露的声音已经非常具有穿透力地穿进我耳膜里了。

　　什么事。我换了只耳朵继续听着。

　　艾露，我的亲妹妹，比我小两岁，在另一所大学读大四。去年她获得了S大的保研资格，不过她更想去国外深造，整一个暑假泡在家里学托福，现在还在等几所大学的offer。

　　和其他很多同龄的女孩子不一样，艾露当年的第一志愿是计算机工程。所以爸妈对她去A国深造的事情一直保持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还用了几个在那边读书的亲戚举例子，说如果你还想回来的话，就慎重考虑。

　　我的亲妹妹犟得跟牛似的，她不肯放弃。

　　她可怜兮兮梨花带雨地问我，哥，你会支持我吗？

　　说实话，我也不想她一去不返。毕竟亲戚的事是真的，有一个在那边待了七年还回不来。

　　不过我还是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回答，我当然是希望我的妹妹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自己的梦想。

　　现在的艾露俨然把我当任何事情的挡箭牌（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是），有事没事都是“我哥说了啊”。

　　好气又好笑。但这是我说出来的话，跪着也要接受。

　　我觉得我遗传了一点我爸的特质。

　　让叔叔接班真的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艾露在电话那头说道，我收到了M大的offer。

　　我的妹妹，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