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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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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丹鹰在当天晚上就由塔山设宴,拜在曹梦生门下,摩勒羡慕万分,对柳清野道:“你和丹鹰小姐居然成了一家的!”
柳清野正自烦恼,听他此语,愈加恼火,道:“有什么?我又不是你,不想天天守着她。”
摩勒道:“我只是羡慕你呀,哎,不如这样,我也拜你师父为师,你看怎么样?”
柳清野为难道:“这……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摩勒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道:“那……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丹鹰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先给柳清野来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对摩勒道,“他说了不算,我说了就算,我去同师父说,包管他答应。”说着,转身就跑。不一会儿,回转过来,果然曹梦生也答应了。
丹鹰这就得意洋洋地对摩勒道:“怎么样,还是我说话有用吧!师父叫你去行礼呢!”
摩勒大喜,当即跳将起来,向丹鹰连连行礼,道:“谢谢丹鹰小姐,谢谢丹鹰小姐!”
可丹鹰的一双碧眼却在柳清野身上打转,柳清野分明知道,而且觉得自己被看得脸上一阵阵发烧,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埋头修补被丹鹰打坏了衣服。
丹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喂,柳清野师兄,咱们和摩勒一起去见师父,然后去骑马吧,晚上骑马很好玩的。”
柳清野心里一动,几乎就答应了,但想起丹鹰的种种刁蛮行径,又冷笑一声道:“谢了,没空,我要补衣服。”
丹鹰一跺脚,上来抢了他的衣服道:“这个,明天再补又打什么紧?咱们去骑马吧,大不了,明天我给你补!”
柳清野见她这般霸道,更加恼火了,一把抢回衣服,道:“不敢劳你大驾,你要骑马,还是快去吧!”
他这一抢不打紧,丹鹰抓的也牢,他用力也猛,“哧”的一声,衣服就裂成了两半,两人各持半边,先是惊愕,然后就是怒目相向。
丹鹰把衣服向地上一丢,踩了两脚道:“哼,不来就不来,我同师父说去,你欺负我!”转身就往门外跑去,远远的喊了句:“摩勒,你死了么!还不跟我过来!”
柳清野遥看着他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远处灯火辉煌的场子里了,一个人气哼哼地重新坐下拾掇那衣服——破得这样厉害,恐怕是不能补了。
“怎么,小孩子闹别扭了?”摩勒的母亲达丽阿妈从外面进来了。她是个中年发福的妇人,慈眉善目。
“没什么。”柳清野摇摇头,“我补衣服而已。”
达丽笑了笑,把破损的衣服夺了过来:“补衣服哪里是你们小伙子做的事?还是我来吧!你的伤口才刚好没多久,这样晚了,还是先休息吧。”
柳清野襁褓中丧母,见达丽对自己如此温柔,心里的火气都去了一大半,道:“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从小跟着师父过活,这些事情,都会做的。”
达丽强把他按到了毡子上,道:“到了阿姨这里,就由阿姨来做——哎哟,你这衣服破得太厉害啦,补不好了,阿姨给你重做一件吧!”
柳清野心想:都是丹鹰这刁蛮小姐,着实可恶!这样,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怒色。
达丽看出他的心事,一边拿出些旧衣服拆,一边道:“其实,你也不要怪丹鹰小姐,她也很可怜的——她阿妈,就是我们夫人,生了她,却不肯花心思管她,她小时候身体不好,要不是有我这个奶妈,早就养不大了。”
柳清野想着,丹鹰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听也罢。可是偏偏就是忍不住静静听下去。
达丽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想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儿,那是要做皇后的命。可是丹鹰小姐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夫人就教她学武功,练不好,就要罚,天天起早贪黑,下着大雪,夫人都要带了她上天山去——这样一直到小姐十岁,夫人去世为止。你想这时候的小姐,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家的样子?本来好强,又天天打打杀杀的,就更暴躁啦。而夫人的那个姐妹,吴女侠,虽然受了夫人的托付要好好照料小姐,但是你看看她自己的那一个女儿,也是成日价舞刀弄剑的,唉……”
柳清野听到这里,倒和丹鹰有些同病相怜起来,想自己也是打从记事起,就随着师父读书习武,从不能有半句怨言,说起来,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但是,细细想来,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他也没有亲见,充其量,不过是为了父母之仇罢了,即便是父母,他都没有印象了……反清复明,那样的虚无缥缈,但又那样沉重,实实在在地压着他。
达丽和蔼地摸了摸柳清野的头道:“所以,你们小伙子,心胸开阔的,别老是和她计较,她心眼还是很好的。就说我那傻小子,曾经有一次给塔山老爷放马,遇到了暴风雪,正好被丹鹰小姐撞见,救了他不说,还和老爷说情,对丢失的马匹也全不追究。摩勒对丹鹰小姐感恩戴德,你看看他那样子,丹鹰说朝东,他可不敢朝西哩!”
柳清野不禁一笑,暗道:你还不晓得,摩勒迷丹鹰迷得要死,想娶她做媳妇呢!
达丽见他终于笑了,便道:“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要和和气气才好,你就歇着吧,包管你醒了,你的衣服也做好了。”
柳清野记忆里,似乎难得有一晚睡得这样好,就好像有母亲陪伴在身边一样,无比的安全与温暖。他既不知道摩勒和丹鹰是什么时候骑马回来的,也不晓得第二天早上摩勒是什么时间起身的,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满地,一套新衣服就放在身边。穿上试试,处处称心。
柳清野心里一阵感动,想来达丽阿妈是一宿没合眼了,该去谢谢她才是!
正想着,忽然就看见摩勒急急忙忙从外面闯进来了,道:“柳清野,你快去躲起来!快点!”
柳清野莫名其妙道:“做什么?”
摩勒将他的手一拉,就四下里转悠着寻找藏身的地方,叨念道:“唉,你还不晓得么?你大难临头了!你把丹鹰小姐惹恼了!”
柳清野怔了怔,甩开摩勒的手:“说什么,没头没脑的?什么我把她惹恼了?”
摩勒跺着脚,一副屁股着火的焦急模样:“你傻了!你昨天晚上不肯和她去骑马,她气得把马赶得跟疯了一样,在外面狂奔乱跑了大半夜,要不是因为塔山老爷和师父一早就上恰克图部去了,不晓得小姐清晨才回来,否则,她非给老爷骂死不可,就是我,也要被阿妈打掉一层皮!”
“恰克图部?”柳清野惊道,“去做什么?”
“我哪里晓得?”摩勒道,“老爷和师父叨咕了一晚上,说的都是汉语,什么传灯会,什么恰克图部的族长想和清朝结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丹鹰小姐已经嚷嚷了一晚上说要整治你,方才打发我来找你出去,肯定没你好果子吃了,你快躲起来吧,我就说没见到你。”
柳清野闻言冷笑一声道:“整治我?我会怕她整治我?”
摩勒却已经打开了一个柜子,把里面的物件一股脑儿地拖了出来,硬推了柳清野,将他往里塞,道:“好兄弟,你就别让我为难啦——丹鹰小姐的话我是不能不听的,但是陷害兄弟的事,我摩勒也是绝对不做的!”
“哼,摩勒,做什么呢!”冷不防门口一道红色的闪电,丹鹰的皮靴已经踢飞了摩勒丢在地上的家什,站定了,满脸都是得意又傲慢的笑容。
“我……”摩勒一下愣住。
“师弟在帮我找东西。”柳清野冷冷道。
“哦?”丹鹰把皮鞭握在手里,鞭梢甩成一个金色的圈,“是吗?我看,是你害怕我整治你,所以躲进柜子去了,我忠心的摩勒,把你抓出来了吧?”
柳清野一甩袖子:“笑话!”
丹鹰一笑,上前去用鞭子指着摩勒的鼻子道:“那么,就是你这吃里爬外的臭小子出卖我,要把他藏起来了?看来,你是皮痒了吧!”说着,作势要抽摩勒。
“慢着——”柳清野一个箭步挡在摩勒身前,道,“要怎么整治,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和摩勒师弟没有关系。”
丹鹰碧绿的眼睛忽闪着,笑嘻嘻看着柳清野,道:“我几时说要整治师兄你呢?不就是昨天师兄不肯陪我去骑马吗?我想,师兄一定是伤口没好,所以不敢晚上骑马啦,现在是白天,师兄,你不会不敢吧?”
柳清野听到她说自己“不敢”,虽然明知道是激将,也忍不住头一扬,道:“有什么不敢,我就和你去骑马。”
丹鹰立刻喜上眉梢:“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走吧!”当即跨出了摩勒家的大门。
三人一同走到丹鹰家的马栏边,丹鹰的一匹赤红胭脂马早已经备好了,拴在一边。而栏里还有几匹马,没有上鞍,这时候亦没有带出去放,显然就是新套来的野马了,匹匹桀骜,不停地围着马栏奔跑,见有人靠近了,就长嘶起来,抬起前蹄,仿佛威胁着,若是靠近,就要将人踏死。
丹鹰指了指马栏,向柳清野笑道:“怎么样?这都是我阿爸套来的好马,你看中哪一匹,就骑哪一匹。”
柳清野望望这些鼻孔呼哧呼哧喷着气的野马,着实有些害怕,却不肯露出半分胆怯之色,随便向其中一匹高大的黑马一指道:“就是这一匹!”
丹鹰看了看马,回头望着柳清野,脸上有些吃惊的神色,说不准是得意还是佩服。
摩勒却扑上来抓着柳清野的胳膊道:“兄弟,这匹马是黑将军,抓来几个月了都没人驯服它,骑手都摔伤了好几个了,你这样……”
“摩勒!”丹鹰厉声喝道,“你话怎么这么多,真是皮痒了!”
摩勒怔了怔,还是不忍见柳清野吃亏,道:“可是小姐,这……”
柳清野一挥手,示意摩勒住口,自己向丹鹰道:“我就选这匹!同你赛一赛,要是我赢了,你以后都不可以随便打摩勒。”
丹鹰白了他一眼,道:“好啊,比就比,你小心摔断脖子!”
“哼,不用你费心!”柳清野冷冷道。话音未落,左脚在地上一点,提气疾纵,便如一只苍鹰一般当空掠过,直冲马栏里的黑将军而去。
摩勒和丹鹰看得眼都直了。但不待他们回过神来,柳清野已经跨上了那匹黑骏马,扯住了马鬃。那马长嘶一声,立了起来,就想要把骑手甩掉,但是柳清野两手抓得紧,两腿夹得牢,任它怎么又是踢又是跳,都不离开马背。这黑将军忍无可忍,撒开四蹄在马栏里狂奔起来,柳清野就抱着马脖子,丝毫也不松懈。
丹鹰看得心惊胆战,摩勒更是几乎冲进马栏去相助,只是,牧民出身的他清楚,自己冲进去,只会葬身马蹄之下。
黑将军在马栏里跑了几圈,仍然不能把柳清野甩下,勃然大怒,再次原地立起,长嘶一声,又跳跃踢打起来。但这时,柳清野猛然将马腹一夹,大喝一声:“驾!”黑将军吃疼,一个飞跃,跳离了马栏。
丹鹰见此惊险之状,叫道:“柳清野,你不要逞强,我不打摩勒就是了,你下来,我重新套一匹马给你!”
柳清野这时叫骑“马”难下,怎能叫丹鹰小觑了?狠命抓紧了马鬃,叫道:“说了赛一赛,就要分出胜负来,我赢了的话,你就不要再找我的麻烦!”说话间,黑将军已经撒蹄向远处狂奔而去。
丹鹰见了,一咬牙,哼了一声,也飞身上马,扬鞭欲去。
摩勒追着道:“丹鹰小姐,我也去——”
丹鹰却从马上回鞭子一抽将他挡下,喝道:“不许来,在这里等着!”话音未落,人已经去得远了。
那一程,长得让人无法估计——自由,延伸在他们的脚下,奔向远处地平线上蓝得发绿的苍穹,直入霄汉。碧草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没有止尽,而闪亮的阳光就一点点挂在草尖上,如同天上劈开了一个金灿灿的果实,洒下了无穷的种子,每一粒都有生命,在跳跃,粘上勇敢的骑士,和他们的马,在他们的身上也绽放出自由的光辉。
置身于这样的景色中,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柳清野觉得时空都错乱了,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在这里飞驰——好想,没有反清复明的大业,好想,没有和丹鹰打赌,只是自己,同着心爱的姑娘,玩着危险的追逐游戏。
啊,这样任由情况发展下去,他的心会失落的,这不行!他的视线迅速扫向映在天边的景物,找个现实的生命寄托神思:一个牧群,一只离群的鸟,一棵树,任何,任何不让他就此迷失的东西。
他就看见了,是丹鹰,紧贴在胭脂马的马背上,从他后面赶上来——不是她心爱的姑娘,而是刁蛮、任性的丹鹰小姐,让他兄弟摩勒神魂颠倒的人。可是,这样飞扬的红色身影,在疾驰的胭脂马上,就仿佛是一条飘扬在风中的红色头巾,那样鲜艳,醒目,摄人心魄,而且,叫人觉得,如果一片碧绿中少了她,那就没有了生机。
柳清野居然怔住了,似乎黑将军也怔住了,一心想欣赏这美丽的红头巾——依稀听见了歌声:“莽草原,原上马,马背胭脂犹胜花;花映月,月照沙,沙里歌声念我家……”
“马背胭脂……马背胭脂……”柳清野心里默念道,“果然指的就是马背上艳若胭脂的少女啊!”美得仿佛一个梦!
可是,是梦就会醒。丹鹰在超出柳清野十数丈后,得意地一勒马,转身大声笑道:“柳清野师兄,你输了,还要继续跑下去吗?”
柳清野一惊,立时,对丹鹰的一切厌恶,齐上心头,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居然在比试中悄悄欣赏起对手来了,想道:决不能就此认输了,否则,今后不知还要忍受她多少嘲笑与捉弄!当下狠狠将马腹一夹,照着马臀使劲拍了几下,叫道:“还没比完,你休得意!”那黑将军吃疼,又或者也和主人是同样的心思,立刻撒蹄追了上去。
丹鹰在前头咯咯一笑,鞭子一扬,也不甘示弱地催马飞奔。
这黑将军,究竟还是野马的脾性,跑起来犹如疾风里的乌云,又好似一支黑翎利箭,一弹指间,又赶过了胭脂马。但是胭脂马也正像丹鹰一样,争强好胜,对这比试,志在必得,如何甘心落后,自穷追不舍。就这样,忽而柳清野在前,忽而丹鹰在前,忽而两人并驾齐驱,又不知奔出多远去。
渐渐的,碧海的波涛中,可以看见其他的马匹和骑手了,也有几顶帐篷,看那些骑手的打扮,男子都穿着皮衣,女子的帽子上一例插着猫头鹰翎,显然是游牧的哈萨克人。
柳清野见那一片草场,甚为广阔,边上的帐篷前正摆的酒宴,依稀男女老幼衣着光鲜,更有冬不拉和手鼓的乐声,原来这个哈萨克部族正办喜事。
柳清野心想,这样冲到别人的宴席上未免太过失礼,可是回头一瞥丹鹰,见她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自己也就不肯先行勒马,伏在马背上,疾冲过去。
等冲到草场边缘时,他才看见,场子里正是一对对哈萨克青年男女在玩“姑娘追”的游戏。因这哈萨克风俗,小伙子可在这游戏里向心爱的姑娘吐露心声,姑娘不许着恼,到了返程时,若是想惩罚轻薄男子,就狠狠用皮鞭抽他,若是接受对方的情谊,就把鞭子轻轻在他头上挥两下便罢,以示爱慕。其时,一对对男女,多数仍在倾诉心声,但有性急的小伙子已经被心上人打掉了帽子,狼狈万状,而打他那姑娘,因为用力过猛,鞭子脱手而飞正急得满脸通红。旁边观看的人们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未止,柳清野一人一马已经冲到了场内。那黑将军颇有几分想在人前显示的意思,长嘶一声,立了起来,接着又向情侣最密集的地方奔了过去。柳清野喝不住坐骑,恼火万分,更冷不防,头顶忽然一阵惊风,竟是丹鹰一鞭子抽到了。
柳清野环抱着马颈,偏过身去,躲过了丹鹰这一鞭,同时拨转马头,迅速离开人群。
围观的哈萨克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柳清野是不懂这叽里咕噜哈萨克话的,但那黑将军似乎明白人们喜欢自己方才的精彩表现,一发得意,不肯奔出场子去,只是里面绕圈儿。
柳清野心里暗暗叫苦,用力抱着马颈,扯着马鬃,强迫黑将军掉头。好容易将它制得稍稍服帖了,丹鹰又是一鞭子兜头打了下来,且喝道:“想赢我,没那么容易!下马来!”
柳清野见她这一招,显然是要逼自己松了双手,落下马去,心里偏偏逞强,当下松开双手,两腿夹紧马腹,身子整个儿朝后一仰,竟在这马背上下了个铁板桥,叫丹鹰一击又落了空。然后,他腰未直起,先伸手就势在马臀上拍了两下,喝道:“快走!”又催马欲去。
“休想!”丹鹰那边娇喝一声,胭脂马猛然赶上几步,马头一转,横在黑将军面前,挡了去路。她自己松开了缰绳,一个翻身,凌空跃起,立在了马鞍上,长鞭一抖,就去缠柳清野的脖子。
柳清野见她这简直就是拼命的打法,不禁怒道:“哪有你这样赛马的?”说话间,身体一斜,整个人挂在马脖子上,避过丹鹰一鞭。
丹鹰却是不待招式使老,趁着柳清野想要重新坐上马背,又将鞭子往横里一甩,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挂下马去。“怎么,反正你要赢我,就是不行!”
柳清野被她弄得满头大汗,更加火冒三丈,大喝一声,也自马背上跃起,翻身闪过那凌厉的鞭梢,又一把抓着马鬃,稳稳坐了回去。
一边看着热闹的哈萨克牧民,乍见这两个外族青年,只道是情侣,但看见这样的打法,又实在不像是儿戏,加之两个人统统说的维吾尔语,更叫人一头雾水,于是纷纷交头接耳,指指戳戳,就连那几对玩“姑娘追”的,也都调转马头,立在场边观看。只见丹鹰红彤彤轻盈似霞,手里鞭子却快如闪电,柳清野在无鞍无镫的高头大马上,忽左忽右,腾挪闪转,如履平地。这些人几时见过这样精湛的工夫,个个目瞪口呆。
柳清野斗了一会儿,虽然依仗轻功不错,丹鹰奈何他不得,但是,马上的功夫,究竟是丹鹰驾轻就熟,自己也胜她不了。他一时烦恼万分,想道:这样打下去,当真是看谁先累死了!
正自心烦意乱,忽然侧腰一振,金鞭已经欺上身来,绕了个结实。丹鹰喝了声:“下来!”他就感觉一道猛力正从鞭子上传过来。
这一下,倒还合了他的心意,想他昨日胜丹鹰,不就是用了借力打力的功夫么!当下暗运内力,将丹鹰之力反送回去,震得她“哎哟”一声,翻身跌下马去。
柳清野一惊,晓得丹鹰一摔,必定要受伤,暗骂自己行事卤莽,急忙左手把缠在腰间的鞭子扯下,右手在黑将军背上一拍,借力跃起,跨上了胭脂马的马背,同时左手鞭子抖出一卷,缠在丹鹰腰间,将她拉上马来。
只是转瞬,丹鹰已经靠在柳清野怀里了,两个人都是惊魂未定,惨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哈萨克人却爆发出一阵欢呼,鼓掌的,吹口哨的,哇啦哇啦乱叫的,全从场子四周围了上来,把他们两人两马围在中间,接着,就拉着手,载歌载舞。
丹鹰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狠狠对柳清野道:“都是你!都是你!”
柳清野被“狗咬吕洞宾”,恼道:“我救你还不好,难道要摔你?”
丹鹰夺过胭脂马的缰绳,誊出一只手往后推着柳清野道:“你快回你的马上去啦!他们……他们以为我们是……都是你做的好事!”
柳清野也约略猜到,可能这些哈萨克人以为他和丹鹰是一对吵嘴的情侣,现下已经和好了。想着,他的脸也发起烧来,飞身跃回自己的马上。
可是,他方才拉丹鹰上马,慌乱中,不知怎么的,丹鹰的头巾勾在了他的腰带上。他人一跃,就把丹鹰扯得偏过头来“哎哟”叫了一声。这一叫,柳清野自己还没注意是什么事,旁边的哈萨克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柳清野一发耳热心跳,哪里还敢细看,随手拽了一下,就把丹鹰的头巾扯掉了,擎在手里一看,方才愣住。
再转脸看丹鹰,只见她一张脸红得和这头巾一般无二,正是又羞又恼,一转马头,喝了声“驾”,就向原路返回。他自己呆呆立了一会儿,有几个哈萨克小伙子哈哈冲着他笑,且拍拍他的马,那意思是:“你还不去追?”他这才反应过来,逃也似的去了。
柳清野忽然就落下个好大的心思——他一路追着丹鹰回到阿勒部的地界,畏畏缩缩想把头巾还了,可丹鹰却看也不看他,只顾着自己跑开去了。
柳清野没有办法,只有把头巾藏在身边,暗想:这事情,还是不要叫摩勒知道的好。但是,究竟为什么不能让摩勒知道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了,因此,躲着丹鹰,也躲着摩勒。
所幸,一连几天,丹鹰都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摩勒则是像往常一样做丹鹰的跟班,也很少在他面前出现,柳清野这才不至于坐卧不安。
不过,生活在一刹那又回到了原来那充满了读书和习武的状态,他却也有些莫名的失落与怅惘。尤其当他练武的时候,若远远看见丹鹰正支使摩勒牵马,甚至,正听到丹鹰在对摩勒呼来喝去,他心里就别有一番滋味。
“柳清野啊,柳清野!”他暗暗对自己骂道,“丹鹰是何等刁蛮任性的一个角色,你却在这里对她念念不忘做甚?你又不是摩勒……你这是中了邪么!”
他骂是这样骂,但心思一发地系在了丹鹰身上,到了第十六天傍晚,居然开始烦躁不安,想:丹鹰怎么就不来找我了呢?难道是我夺了她的头巾,她真的生气了?他便连练功的心思也没了,胡乱练了两趟就回屋子里去了。
可一进门,却见自己的铺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衣服,恰是当时被丹鹰鞭子抽坏,又扯成两片的那件,如今已经缝补好了,而且,为了掩饰裂缝处衍缝的痕迹,已经在缝补的地方按照维吾尔的风格绣上了花,如此巧意构想,把一件旧袍子脱胎换骨,变得焕然一新。
柳清野心想,达丽阿妈竟然为自己一件衣服花了这许多心思,实在是待自己犹如亲生儿子一般了,晚上见了该好好感谢一番。当下,把这袍子换了,伸伸手,动动脚,无比舒心。
这时,门帘子一掀,摩勒撞了进来,道:“兄弟,塔山老爷和师父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愣着?”
柳清野一眼瞥见自己换下的衣服里,丹鹰的红头巾正露出了一个角,慌忙走上一步,挡住了摩勒的视线,道:“师父回来了,他和族长出去办事,办得如何?”
摩勒哪里晓得柳清野心虚,笑呵呵道:“那想来是办得不错了,族长说了,这就要叫大家伙儿上场子里去,好像是要庆贺呢!扎伊家的阿伊玛汗——就是阿勒部唱歌唱得最好的姑娘——族长是吩咐她带了琴去的。”
“是么!”柳清野搭讪笑了笑,弯腰把衣服和头巾一股脑儿拾了起来。
摩勒却上来夺那衣服,道:“哎,你怎么跟大姑娘似的!去场子里大家乐呵乐呵,你还要换衣服不成?”
柳清野尴尬的笑了笑,隐在衣服里的手慌忙把头巾往怀里塞,说道:“哪里……我……总要收拾一下……”
摩勒笑道:“换就换嘛,脸红什么?我就是打算换身衣服的——不过,丹鹰小姐和其他人都已经到场子里去了,你再不来……”
柳清野一听“丹鹰”二字,先是一喜,但旋即又是心慌不已,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还是你自己去好了……我,我要先见师父去……”
“师父?”摩勒将他的手一抓,“师父早就同老爷上场子里去了,你快同我来吧!”不容分说,就把柳清野拽了出门。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辉洒满草原,点亮了场子里的篝火,冲霄而上,熊熊。
但是那在柳清野看来,绝对不是今夜最明亮的事物——再亮,不过丹鹰的碧眼,闪闪,一直闪到了柳清野心里,叫他不敢抬头。
场子里正摆着宴席,曹梦生和塔山在上坐着,满面春风。
“这一次,咱们已经说服了恰克图部……”塔山笑着向大家宣布,“这本是维吾尔十三部中最后一个未同咱们结盟的部族。如今十三部族同盟已成,下个月初五,咱们维吾尔十三部族的族长就要聚起正式结盟——从此以后,维吾尔人就要联合起来了!”
聚集着的族人,并不是很清楚十三部族联盟是做什么的,但是相信族长这样开心,必定是好事了,皆举杯欢呼。
只是丹鹰推推她父亲道:“阿爸,联合起来做什么呀?”
塔山道:“联合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同时,也完成你阿妈的遗愿,把清兵从中原赶出去。”
丹鹰不甚明白的样子,向柳清野道:“喂,柳清野师兄,这是说,清兵占了你家吗?”
柳清野自从入了席,发觉自己同丹鹰之间就只隔了师父同塔山两人,就一直心慌得扑扑直跳,骤然听见丹鹰和自己说话,居然张口结舌,愣住了。
曹梦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丹鹰道:“清兵不仅占了你师兄的家,还害死了他的爹娘,更杀了很多无辜的汉人,他们罪大恶极,天理所不容——怎么,你娘都没有同你说过?你吴阿姨也没有同你说过么?” 说罢,又向柳清野道:“清野,你说——”
“我……”柳清野结巴了一下,回到了现实中——他都在想些什么,丹鹰,丹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生来就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当下,朗朗答道:“满州鞑子占我山河,杀我同胞,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但凡我汉族儿女,无不恨之入骨,中原各地有识之士纷纷揭竿而起。今日,能得维吾尔十三部族鼎立相助,感激不尽!”
“嗯。”曹梦生听他说得正与自己平日教导一字不差,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也不再追究他方才到底在发什么呆了,但是转向丹鹰问道:“丹鹰,传灯会和反清的事,你娘没有同你说过?你吴水清阿姨也没有同你说过么?”
丹鹰撇了撇嘴,道:“我阿妈是说过,阿爸和吴阿姨也说过,可是……”
可她还没说完,那边塔山却向曹梦生道:“兄弟,这次是多亏了你——你不仅武功好,书读得也多,若不是你,怎么也劝不动恰克图部呀——咱们上场子里去祝两圈酒吧。”
曹梦生谦让了两句,终于点头答应,二人便离了位子。
他们这一走,柳清野同丹鹰之间只虚隔了两个空位,叫丹鹰清澈的目光直停在柳清野的脸上,逼得他无路可逃。
“柳清野——”丹鹰嘻嘻笑道,“这个联盟,是不是要帮你的?”
柳清野愣了愣,讷讷道:“不是……不是帮我……是联合起来,你们可以抵抗准噶尔,也可以……嗯……帮汉人,比如你娘,比如我,向满清鞑子讨个公道……”
丹鹰嗤地一笑,不以为然,道:“准噶尔什么的,要是敢打来,自然是要打他们回去的,我阿爸和吴阿姨的那个什么会不会的,我才没兴趣管呢——从前,我阿爸打着我叫我听她说,我都不乐听——不过……”她扭脸盯着柳清野道:“不过,现在我晓得了,既然是帮……帮你报仇的……我就很欢喜……”
柳清野脑袋嗡地一响,有种立刻跳起来的冲动——但是没跳,因为他不晓得自己如果跳起来了,下一步是做什么。他赶紧扭过头去,避开丹鹰,但是一眼就瞧见了摩勒,正和其他族人一样,举了个酒碗,高声祝酒呢!
要想那摩勒是何等单纯的心思?只想到这事既保卫自己的部族,又是替丹鹰的母亲完成遗愿,还能帮助柳清野,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他还哪里愿意多问?第一个呵呵笑了起来,见到柳清野望向自己这一边,也把酒碗向他举了举,示意庆贺。
柳清野却不似他这般爽朗,心烦意乱,碗里的酒也洒了大半。丹鹰见了,就提了酒壶来添,柳清野避又不是,谢又不是,为难万分。好在此刻,祝酒已闭,塔山向众人道:“那么,大家今天就好好庆贺吧……”当下抬手示意可以开始奏乐跳舞了。
一片欢呼声中,铁鼓和唢呐率先响了起来,接着手鼓、沙塔尔、艾捷克、热瓦甫、弹拨尔和卡龙琴一齐响起,正是赛乃姆舞的音乐。维吾尔人大多能歌善舞,也喜爱歌舞,这样开心,就纷纷离席到了场子中央,跳起舞来。柳清野瞥见丹鹰,仿佛要叫自己去跳舞,慌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正巧他看见达丽阿妈在场子对面坐着,便忙不迭地穿过人群去感谢她的衣服。
可是他忍不住回头看丹鹰——竟没有在望着自己,已经在场子里翩翩起舞,轻如水鸟踏浪,快如彩蝶飞旋,使旁边所有的少女都为之失色。他看着,自觉气息也随着丹鹰的动作起伏——接着他就看到了摩勒,在丹鹰身边跳着呢,乐不可支。他心里怅然若失,怪自己自作多情,紧走了几步,到场子对面去了。
他向达丽阿妈行了个礼道:“阿姨,谢谢你的衣服,就和新的一样啦!”
达丽愣了愣,拉了他在身边坐下,道:“什么衣服?”
柳清野指指自己胸口那一带维吾尔绣花:“就是这一件呀,阿姨你给我补好了,还费心绣了这些花,我怎么好意思……”
达丽摇手道:“不对不对,这衣服不是我补的,我本来打算把它当成零头布来补门帘的,后来不知道哪天串门的时候丢了呢。你看这花,分明是姑娘绣的,而且,嗯,看这针脚,这姑娘还是个急性子!”
是丹鹰!柳清野的心立刻这样告诉他,但是他却否认他自己:怎么可能是丹鹰,怎么可以是丹鹰?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整热,一阵冷。
达丽晓得自己说中了年轻人的什么心思了,当下笑着打过了岔去:“哎,小伙子,大家都跳舞去了,你也去呀!”
柳清野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会的,在这里看就好。”
“那怎么成?”达丽笑着推他道,“你就是冲着给你绣花的姑娘,也要把我们维吾尔的舞学会呀!看,大家开始跳夏地亚纳了,这是咱们的集体舞,你跟着去玩玩吧!”
柳清野只是推辞,却忽然看见丹鹰,不知何时已经舞到了自己面前,道:“柳清野师兄,你也来玩呀!”说着,就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场子里拉。而那边达丽阿妈顺势一推,他就下到场子中去了。
音乐正是欢快,场子里大家结对子跳着夏地亚纳舞。柳清野一丝一毫也不会,和丹鹰对面跳了两回,接着又换了其他的搭档。说来也怪,他和丹鹰搭档时,根本就不敢看丹鹰,所以,丹鹰的动作他一点儿也没学会,只一换了别人,他立刻细心观察,全力模仿,换到第四个搭档时,他已大略知道这舞是怎么一回事了。
“嘿,兄弟,你学得很快呀!”摩勒同别人换了个位子,插到柳清野的身边。
柳清野跳得有些自得其乐了,笑而不答。
“呶,你看我——”摩勒手舞足蹈,“就是这样啦,手是这样的,脚是这样的——”他抖着肩膀,踢踏着双脚,舞得飞快,脸上更是随着音乐的变化做出种种表情。
柳清野看他那滑稽样儿,不禁哈哈大笑:“摩勒,你真有一套!”
“我何止有一套?”摩勒得意地舞着,“我还有两套三套四套哩!你跟我学!”
也许是音乐使人疯狂吧,柳清野一时把什么心事都抛到了一边,当即学着摩勒的样儿舞了起来。他本来聪明伶俐,又是学武出身,动作更比摩勒轻捷百倍,而姿态中也带了几分拳脚招式,时如雄鹰展翅,时如骏马奔腾,分外有力好看。
又换了几个搭档之后,摩勒笑道:“兄弟,你已经赛过我去啦!”
柳清野开心道:“哪里哪里,是你教得好!”
摩勒笑笑,冲他挤了挤眼睛:“嘿,其实跳得如何,我才不在乎呢,我只希望这一轮跳完,换曲子的时候,正好轮到我和丹鹰小姐!哎,我要回到我原来的位子上去!”
他说着,欢快地舞着,跑回他原先的位子上去了。柳清野却是一惊,动作全乱,完全不晓得自己是在和什么搭档跳了。
只听得铁鼓“咚咚咚咚”响了几声,曲调一转,已经是另一首曲子了。一个甜美的女声唱道:“莽草原,原上马,马背胭脂犹胜花……”想来,就是那个扎伊家的阿伊玛汗姑娘。
马背胭脂。柳清野脑海中全是丹鹰策马飞扬的身影,红彤彤的!他就看见眼前,红彤彤的裙子,上面绣花的金边闪闪发亮——啊,这花纹,不正是自己袍子上的么?
柳清野愣了愣,定睛一看,对面的少女鲜红的衣裙,黑色绣金红色花的对襟背心,衬着红扑扑的脸和碧绿的眸子,可不是就丹鹰么!只不过,那四楞绣花小帽下,缺了一条红头巾。
丹鹰抿着玫瑰花一般的嘴唇,轻轻一笑:“柳清野,我给你缝的衣服,还不错吧?”
“嗯……”柳清野有些结巴,“你……你从哪里……拿到这衣服的……我……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我缝衣服?”
丹鹰望了他一眼,笑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你陪我骑马,我就给你缝衣服吗?我看达丽阿妈那天把这衣服带到我家来,我就拿走喽!”
柳清野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含混地说了声“谢谢”。他感觉丹鹰眸子灼灼,看得自己的脸滚烫,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恰好那边阿伊玛汗的歌声甜美地传来,柳清野连忙找了个话题,道:“师妹,我一直想问你,这‘马背胭脂’到底说的是什么呢?”
丹鹰听他突然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愣了愣才回答:“啊,指的是我们这里的胭脂马呀,怎么了?”
“哦……”柳清野讷讷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想他自己一定是中邪了,居然冲口而出道:“我还以为是说你呢!”
丹鹰一惊,红了脸道:“怎么会想到是我呀?”
柳清野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了,改口都难,只好硬着头皮道:“因为……因为你穿红色的衣服,还有红头巾……骑在马上,就好像是胭脂的颜色……”
丹鹰“噗嗤”笑了:“哼,你还说!我的头巾,你怕是已经丢了吧?”
“没有——”柳清野连忙去怀里掏,“我收着呢,一直打算还给师妹——”
他刚要把头巾拿出来还给丹鹰,突然,该换搭档了,旁边的一个人,等不及,直撞到了他身上,他手一滑,把头巾整个儿冲怀里抽了出来。
柳清野一直在逃避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摩勒远远就认出了丹鹰了头巾,跑过来道:“咦?丹鹰小姐,你的头巾不是丢了好多天了么,怎么在柳清野手里?”
柳清野讷讷,想要编个谎言,可是丹鹰已经把头一扬,回答道:“怎么了,是我送给他的!”
摩勒不明白,望着丹鹰。
丹鹰白了他一眼道:“怎么啦,我喜欢他,行不行?”
摩勒当场怔住,而柳清野一愣之后,将头巾往摩勒怀里一塞,道:“我不要,师弟,给你吧。”说完,也不敢看摩勒和丹鹰的表情,逃也似的冲出了场子,跑回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