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13、猜测是接近真相的第一步

　　那深邃的长相，黝黑的皮肤，倒是有几分像东南亚地区的人。

　　“英雄的妻子不是中国人。”严警官这样问管老七。

　　“听说是外国人。”

　　“缅甸人。”严警官话一出口，管老七频频点头。

　　“大家也是猜的，因为英雄的妻子没有身份证，没有居住证，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所以大家的猜测是，她应该从很小就被贩卖到中国的缅甸人，听说那边的生活条件非常差，有的人从小就背负着贩卖的命运，或许她们一生都在逃跑。”

　　管老七将吸完的烟蒂扔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上面使劲搓，直到烟蒂被搓碎，融进泥土里，他才抬起头望着远方。

　　有的人一生都在逃跑，居无定所。

　　像一阵风自由，像一阵风无依无靠，到处都是归宿，也没有归属。

　　被家人抛弃的人就是如此，他们一辈子都在找一个落脚点，可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容身之处，一直在逃，拼命的跑。

　　“我听闻，他们离婚之后，英雄留下两个女儿，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子走了。”严警官并未听闻，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道听途说。他们并未离婚，确切说他们并未结婚。英雄并不想要宝玉7号，动不动就对人拳脚相向，有一次打了住院以后，回家将两个儿子带上就走了。大多数人说为什么不带走女儿留下儿子，毕竟女儿留在父亲身边多有不便。宝玉7号带走儿子的原因，是因为英雄经常对儿子拳脚相向。”

　　如果管老七所说属实，英雄这个人不仅劣迹斑斑，还常年家庭暴力，不抚养儿女。

　　如果，他的母亲曾触犯过他，会不会在一气之下将她杀害，扔入井中，伪装成自杀。

　　虎毒不食子。

　　但英雄正将自己的女儿训成野兽。

　　“我听说案发当晚，一个老人听见歌声。”严警官将最后一口烟吸完。

　　“说是这样说，真不真实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听说那人的耳朵很灵。”说着话，严警官还不忘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脸上做出表情，想要确定事实的真相。

　　“耳朵很灵，年轻时是公认的事实，但是人老了，听力和视力都会大幅下降，但那老人的耳朵确实比同龄人的要好很多。”

　　管老七说完，严警官又陷入深深的怀疑当中，模棱两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如果案发当晚真的有人唱歌，我想听得最清楚的应该是英雄家下面，也就是马路下的那个疯子家。”

　　“疯子。”

　　“也不完全是疯子，时好时坏。”

　　严警官猜测，应该是受到某种精神刺激的病人。他们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常人说别人是疯子是一种不尊重的称呼。

　　有时候，我们需要用半疯魔的状态来解释，生活带来的无限糟糕。

　　正常伸手能握得住的东西，大家才会义无反顾地伸出双手，如果与自己有偏差，大家喜欢跟他们冠上另类的绰号，疯子，神经病，怪胎，异类等等，这样的人，大多不被自己接受，也不被他人接受。

　　“疯子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严警官深邃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沉睡在山那边的天边，深不可测。

　　“村里面的人叫疯兰英。”对于管老七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习惯，称呼什么都无所谓，他自个儿只管得了自个儿的死活，甚至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

　　严警官和管老七聊了许久，他们站在空旷的山河上，谈论着生死，深度了解一个人你才知道，躯壳里面总是装着另一个灵魂。

　　有多少人是被迫接受生活的。

　　严警官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方才被他用弯刀斩断的丛林，新鲜的伤口已经在变黑，郁郁葱葱的枝叶没过多久身体变得软塌塌的，来回一趟，他好像在深山老林里替自己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虽然走起来跌跌撞撞，但相对于被劈开的道路，总是在脚底下能看见许多栩栩如生的生物，他们朝着强烈的阳光努力生长，穿透盖在身上的腐叶，与风拥抱，依旧微笑着点头。

　　世间万物，生命生生不息，一个接着一个的轮回。

　　走到那座房子旁，严警官放慢了脚步，但他故意将脚步声踢响，咳了一声，走到窗户边，他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转过头，只是斜过眼神看那扇窗户，他明显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你父亲崴了一下脚，要不要去看看。”严警官说完并没有停下等他回答，而是径直往回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那扇木门被再次打开，门缝的响声好像拉动了许久，慢慢的慢慢的，直到那双黑暗里的眼睛适应了光明，才有脚步声踏出门外。

　　严警官没有回头看，一直低着头往前走。但他非常清楚身后发生的一幕，他曾劝很多人回头是岸，但唯独亲人，能让站在悬崖边以及黑暗里的人迅速转身，奋不顾身地往回冲。

　　严警官驾着车往回走，他根据管老七的指引，直至将车开到英雄家上方，左拐进入一条狭窄的道路里，他将车靠边，下方便是一座长方形的平房，疯兰英就住在里面。

　　离开水泥路后，是一条20厘米宽的泥土路，两周长满了杂草，一眼望去，像一条用铅笔描在纸上的路，弯弯曲曲。

　　严警官顺着道路往下走，路的尽头是一棵高大的梨树，梨树上挂满了果实，果实将梨树压弯了腰，站在路边伸手就可以摘到梨。

　　这时候太阳已经往西斜，西边是一个高山，高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再过半个小时，太阳就会隐藏在树木背后。

　　站在小路的尽头，也就是站在梨树下，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严警官抬头看了一眼梨树，梨树上面是被镰刀尖凿出了无数个小洞，新伤旧疤，溃烂之后再愈合，愈合之后又被砸破，所以有一大块地方，树皮已经开始腐烂，掉壳。

　　严警官将手停在上面，用手抚摸着伤口，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视线的下方，有一颗高大的核桃树将一座小小的房子完全挡住，前几天下过雨，落下的核桃叶被踩踏以后陷进泥土里，整块地方看上去很脏。

　　核桃树下有两把老旧的椅子，有一把已经缺了一条腿，有一把上面坐着一个人，阳光从核桃叶里透出来，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穿着红色的外套，阳光照在上面的地方，就像是一块一块的血迹。

　　她双手放在前面，夹在两腿之间，身体微微往一边倾斜，头微微的歪着，齐肩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绳子捆扎，乱蓬蓬地搭在后背，她坐住一动不动，好像只有风吹动叶子在她身上游走。

　　严警官走近她的身旁，站了许久，她也未曾发现，走的时候踩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也无动于衷。

　　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的一个方向，但眼神涣散，无法集中在一个点上。

　　严警官想向她打招呼，话几度到嘴边又被收回，他不忍心将她拉回现实，或许在她的思维里，她此刻正在过着惬意的生活。

　　严警官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目光看着前方。

　　偶尔有核桃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大声，好像一定要将地上砸出一个洞。翩翩落叶轻飘飘的，像快要停止的呼吸声。

　　严警官看着他们眼前的那座小房子，没有任何响动。

　　根据气味可以分辨，里面应该关着猪。

　　严警官不知道疯兰英的视线是不是停在那上面，但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除非将那座水泥砖看穿，否则视线只是近在咫尺。

　　寂静的空气里，那座屋里突然发出响动，半扇铁门里面关着一头猪，它突然发出叫喊，前腿搭在那半上铁门上，两只耳朵高高竖起，鼻子一收一缩，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

　　“你这短命的。”

　　严警官的身旁突然发出一个声音，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观摩着那头猪，声音突然响起将他吓一哆嗦，心脏紧紧地捏邹在一起。

　　只见他身旁坐着的疯兰英突然站起身，朝着那头猪走去，半道上她还顺手捡起了一支木棍，远远地将木棍敲在猪鼻子上，她又在嘴里咒骂了一句，但这一句严警官并没有听清。

　　她站在那扇门前思虑许久，似乎是恍然大悟，才将手中的棍子扔下，从兜里掏出几粒玉米凑近眼前看，又慢慢地扔进猪圈。

　　这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速度。

　　“你好。”

　　听见声音，疯兰英才缓缓转过身体。

　　她皱了皱眉，或许是在思考眼前的人是不是熟人。

　　“我想向你打听点事。”

　　严警官话一出口，她脸上的表情才松懈几分，或许是怕曾经的熟人自己无法认出而遭到嘲笑。

　　“你认识我。”

　　试探性的口吻。

　　“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

　　常年受精神的折磨，记忆力缓缓往后退。就像生命一样，记忆消失，生命就会结束，这像是一种解脱。

　　即使严警官说完，疯兰英的脸上还是有几分迟疑，心里依旧有几分的防备。

　　“你想向我打听什么事。”疯兰英双手交错拍了拍灰尘，缓慢走近严警官，坐在那张破旧不堪的椅子上，她的视线依旧看向前方，保持着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这之间好像她没有动过一般。

　　“关于上面英雄家，我听说那天夜里有人听见了歌声。”严警官先是问出了自己质疑的问题。

　　“是，村里都传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疯兰英动了动身体，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呆滞的目光盯着她缓慢动着的大拇指。

　　“按理说你是他家最近的邻居，任何风吹草动应该也是你先听到，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也有可能那天晚上你睡得比较沉。”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严警官还不知道，疯兰英常年失眠，有的时候她一宿一宿坐在自家门口，瞪大双目直到天亮才会颤颤巍巍回到屋里。

　　关于那天晚上，疯兰英努力的回忆起，那天夜里她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她的确隐隐约约听到响动。

　　“我耳朵比较笨，并没有听到什么歌声，但是……”疯兰英突然停下，不只是想要努力回想，还是单纯的不确定，想要停下。

　　偷偷藏在泥土里的气息，经过太阳的暴晒，被蒸发以后悬挂在空气里，在某一个我们视线无法抵达的地方，总是藏着无限个真相，很多时候，猜测是接近真相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