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孤寂之人 ...
-
尹千煦看着那个跪拜于地的身影,用力闭了闭眼睛。
寻常人定是不会将这么个火药桶带在身边的,但尹千煦却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则清韵从未对他表现出敌意,二则相比放任她离开,还不如带在身边看着好,三则自己既已许下承诺,哪有不践行的道理。
罢了,看不透便看不透吧,他又能如何呢?
“既已礼成,还跪着做什么。”淡然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清韵激动得都有些颤抖。
她慢慢站起身,对着尹千煦叫出了那个她朝思暮想了两年、如今总算可以叫得出口的称谓。
“师尊。”
尹千煦轻轻点了点头。
洛木南在一旁目睹了经过,笑着道:“千煦,我就猜到你会收下她。”
这话似是个开关,方才那些死伤惨重的宗门好似总算把飞至天外的灵魂找回来了,才意识到是尹千煦结束了这场闹剧似的,纷纷上前搭话。
其中大多是想结交巴结之徒,但也不乏真心祝贺之人。
蔚采言和尹千煦说过几句话,再加上她这人不但洒脱,而且极其自来熟,此时便笑着上前抱拳道:“尹仙师,恭喜你喜得爱徒啊,改天我请你吃饭!”
“你杀了霁冥兽,实力绝非常人可比拟,等我伤好了,定要与你好好切磋!”
“恭喜仙师。”
“……”
尹千煦素来清冷惯了,此刻一下子成为众人的焦点,未免有些不自在,他勉强应付着,忽地听背后一道声音传来。
“哎呦,这小徒弟长得真漂亮,看得我都嫉妒。小妹妹,来我们幻蝶阁吧,保准第一个疼你!”
先前的话无非是夸耀和恭喜,但这句格格不入的话一出,就连尹千煦也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个说话的红衣女子。
他还未来得及发言,已有人抢先了一步。
洛木南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是话却不似平日那般,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强势:“凤阁主,挖墙脚可不是君子所为。”
凤铃儿捂着嘴优雅地笑,化着浓妆的脸说不出的精致好看,袖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诸位!诸位!”殷算子哑着嗓子喊了几句,众人便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再怎么说此地也是素客庄,无论如何庄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受的打击好似真的很严重,眉头紧锁双眼发直,好像不止是庄园被入侵,更像是失了什么比凝天镜还要重要的东西。
“天色已晚,诸位又有重伤在身,实在不便赶远路。方才白宗主和慕容宗主已在寒舍接受治疗,诸位不妨也小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好,麻烦了!”温竺酒毫不犹豫地上前抱拳道,而后又像是单单一句话诚意不够多似的,接着补了一句,“殷庄主,你别担心,小庄主福大命大,一定能被找到的。”
空气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殷算子像是连笑的力气都没了,疲惫地点点头,而后冲着众人微微一拱手,带着往客房走去。
尹千煦像往常一样走在前面,但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以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回头,却见荀肃愣愣地看着远处,失了魂一般。
他叹了口气,也知道是自己失了诺,便主动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腕,轻声道:“发什么愣。”
荀肃回过神,低头瞥了一眼尹千煦的手,没有说话,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原地,也不肯挪动。
尹千煦叹了口气,心中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好声好气地说:“她求了我五年。”
这话乍一听像是为清韵说话,但再一细想,荀肃却琢磨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是啊,清韵求了五年才勉强被收为徒弟,自己当初可是求了连五天都不到,尹千煦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别生气了,嗯?”
尹千煦温声道,却见荀肃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抬眸看着尹千煦,不知为何,尹千煦竟从中看到了些许模糊的泪光。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怕。我怕师尊不要我。”
荀肃闷闷地道,尹千煦听闻却是心中一紧,没有犹豫,他便将那个委屈的孩子搂进了怀中。
“不会的。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没人能替代你的位置。”
尹千煦自然看不到怀中一肚子坏水正计划得逞笑着的徒弟。
荀肃被安慰得很满意,眉头渐松,尹千煦见状就知道他想清楚了,刚想拉着他跟上大部队,转头却正巧和走在前头的清韵视线撞了个正着。
许是拜了师的原因,她看见荀肃也顺眼了很多,甚至还冲他招招手:“你玩123木头人呢!快点过来!你不想休息师尊还要休息!”
虽然刚刚已经说服了自己,但听到那声“师尊”荀肃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小小的针扎了,不是很疼,但也实在说不上好受。
他心里一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尤其是那个此刻他最看不顺眼的红衣少女。
轻松挣脱尹千煦的手,荀肃三步两步便追上了清韵,摆起了范,道:“既然师尊收你为徒,那你便是我师妹,想让我认你,先叫一声师兄来听听。”
他本意是想让清韵难堪,但清韵不知是拜了师兴奋过了头还是打霁冥兽的时候把脑子打掉了,竟然真的叫了声“师兄”。
这下彻底把荀肃弄不会了,他霎时便红了脸,咳嗽了一声,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丢了面子的是自己。
“师兄!”
“师兄好!”
“师兄以后多指教!”
偏偏清韵还在那里叫个不停,好像看透了他心思,就赶着让他出丑似的。
“停停停!别叫了!”
“……”
眼见那两个背影打闹着越来越远,尹千煦收回目光,低头望向刚刚拉住荀肃的手。
他的手很烫,不像自己,一年四季永远是冰着的,怎么也暖不起来。此刻手心还残有余温,却终究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慢慢地散了。
他看了眼四周,殷算子在前方带路,蔚采言轻揉着左肩,和洛木南谈笑风生,宫锁月带着一方弟子跟在后头,温竺酒捂着伤口坚持不让弟子扶,凤铃儿踩着脚下的铃铛,捂着嘴和身边的弟子打闹……
好像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柔和的月光在这一刻似是也泛起了冷意,尹千煦面色不变,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后头,月下谪仙般清寒而凄美。
他踏着这月光,像无数个数不清的夜晚一般踏着这月光,前面的热闹于他好似隔了道屏障,这里的人过不去,那里的人过不来。
腹部的伤口又隐隐泛起了疼痛,像是在刚刚的打斗中撕裂了一些。
尹千煦突然就觉得很委屈,荀肃这个时候不该围在他身边吗,为什么……
但随即他又将这股情绪狠狠掐灭,似是掐灭了一股微不足道的火苗。
矫情!
一千年都这么过来了,他一直是孤身一人,也没多要死要活,但今天不知为何,却实在被这孤独的情绪憋得难受。
就像一只流浪狗,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它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
可若是这时,你给它一块肉骨头,尝过这滋味后,它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活得有多苦。
就好比尹千煦此刻的心境。
这种孤独不是致命的,像是一把生锈的刀,缓缓从喉间割过,不给个痛快,偏要一下一下地磨,磨得深了,眼见鲜血淋漓,却还没有断气,不得不饱含着痛苦与恐惧,眼睁睁等着下一次凌迟。
“此处便是客房了,诸位挑着自己喜欢的屋子住下便是。”
殷算子哑着嗓子交代完事项,便由着素客庄弟子带各门派的人住下。
按理说此处小桥流水风景甚美,与青云宗的徒留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此刻谁也没心思欣赏这美景。
尹千煦对住宿的要求一向不高,本着就近原则,穿过走廊随便找了扇门便推门而入,后方荀肃和清韵还争着要住他隔壁,殊不知主人公早已离去了。
可能是一天中经历了太多事,尹千煦突然觉得很累,很想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人人都仰仗他是离垢神君,是战神,是避风港,是定心锤,仿佛他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倒下。
人们知道他的威名,知道他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将他高高地奉在神坛。却无人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供桌上那些甜得腻牙的糕点,他喜欢梅子片、山楂球;无人知道,他最喜欢的不是剑术,而是占星预言;无人知道,他厌极了天界神官、神族各派间的尔虞我诈,压根不想被人供在桌上去和别人比较……
但有什么用呢?
尹千煦闭上了眼睛,格外疲惫。
没用的。
他想。
别人说你是什么样子,你就得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