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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归鸿 ...

  •   南八话音刚落,对面的身影就迅疾而动,再一眨眼,雷捕头已陡然欺身而近。

      那对凌厉的双锏暂且垂在腰间,雷捕头赤手空拳,竟有相让之意,可他出手的速度不减,猛然朝南八的右手腕抓来。

      他的目标很明确,是想要夺过南八手中的匕首。

      罗四爷看着雷捕头腰间摇晃的双锏,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雷捕头看见南八半路杀出,表情虽然很严肃,却看不出一丝惊讶之意。

      而从他放下最具杀伤力的长锏就可以看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取南八性命的打算,他看向南八的眼神,仿佛一位严格的兄长看见自家小弟不听话地拿着危险的武器瞎比划,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难不成,雷捕头和南八认识?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钻进了罗四爷的心里。

      南八看向雷捕头的眼神却截然不同,混杂着不甘与敬畏,仿佛正憋着一股劲儿似的,一定要与眼前人分出一个胜负。

      看着雷捕头不断迫近的手,南八目光锋锐,迅速闪避,他猛地将右手抬起,躲开袭击,再连贯地将匕首向着雷震的左大臂刺出,雷捕头见状,立即抬起右手横在胸前格挡,不料南八方才的攻击乃是惑敌之计。

      南八见雷捕头的右手肘曲起,立即翻转手腕,将匕首从手肘弯曲的空隙中刺出,刀尖朝雷捕头心口刺去,动作不见一丝犹豫,干脆利落至极。

      不仅如此,南八还将左手握成拳头,凶狠地往雷捕头的腹部撞去,雷捕头在两处攻击之下,只得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南八的拳脚锋芒。

      “别胡闹!”雷捕头压低了声音对南八斥道,语气有些愠怒。

      “雷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和我比划比划可不行!”南八一脸愉悦,笑道:“雷大哥你可得拿出真本事和我比才好!”

      话毕,南八双手握住匕首,向前纵跃而起,匕首依然没有从刀鞘中拔出来,可那锐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地朝雷捕头的面门劈了下去。眼见着匕首越来越近,竟带来了呼呼的风声,雷捕头嘴角上扬,似乎正在无奈地笑着,他终于拾起了双锏。

      雷捕头右手握住竹节状的长锏,倏地扫向南八,匕首与长锏狠狠撞击在一处,碰撞出零星的火花。匕首仿佛嵌在长锏的中心,无论二人如何博力都不挪动分毫,南八咬着牙继续发力,以匕首格挡住,锏上传来的巨大力气让他的步法有些不稳,被雷捕头逼退了几寸。

      于此同时,雷捕头的左手不停,他将左手的锏子高高举起,重重下落,朝着南八的脖子压了下来。长锏所过之处卷起了阵阵凉风,南八不抬头也能立即感受到右侧脖子上方传来的寒意,而他的双手都无余闲,匕首正与另一支长锏角力,两相抗衡之下,他已无暇抵挡来自右上方的攻击。

      眼瞧着南八的脖子与铁锏近在咫尺,他竟然还有精力轻松一笑,只见南八双足忽得发动,身子仿佛变得柔软至极,他双腿弯曲,腰部朝前方顶出去,整个人仿佛被拉满弦的弓。南八凭借这一动作,将身高降低,仰面下蹲,雷捕头左手的铁锏堪堪沿着南八脸上的刀疤扫过,却未能伤到他分毫。

      避开了这一击,南八立即侧身,改为单手持匕首,并改变了发力的角度。匕首沿着长锏上方竹节状的凹槽往下方滑去,尖锐的刀尖再猛然调转方向,朝雷捕头的下巴戳去。

      在这几招变化之间,二人的距离早已近在咫尺,而雷震手中的长锏长逾三尺,在此时反而显示出了不便之处,无论他如何调整手中的双锏,就是无法找到一个角度来制衡南八。

      这段时间,南八经过罗四爷的特训,身上有了轻功,本就灵活的身形更显敏捷,他仿佛狡猾的青鱼,不断贴着雷震的身子闪避,而手中的匕首竟然没有出现一丝偏移,仍带着凛然之威,锲而不舍地攻向雷捕头的下巴。雷捕头的下颌显然最近才打理过,光洁的皮肤上不见一根杂乱的胡须,皮肤上还泛着淡淡的青色。

      功夫见长啊!雷震在心中叫道。

      他随即双腿蹬地,朝空中蹿去,他与南八之间本就有着不小的身高差距,他这一蹦,立时将他与匕首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南八见状,双眼一眯,立即飞身而起,匕首如轻飘的鬼魅,紧紧地追随着雷捕头的身影。

      决计不能让这一招落空!南八咬紧牙关。

      雷震这一跃,不仅向上,更是向后,霎时便将横向的距离也空了出来。如此一来,不仅躲过了南八的进攻,自己手中的长锏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双锏同时出击,向夹在中间的南八横撩过来,带着千钧之力,意在将南八狠狠夹住。这一次雷震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不敢再贸然缩短与南八的距离。

      毕竟匕首这种在刺客列传中频繁出现的兵器,短小锋利,重量偏轻,极易从各种角度刺出,尤其适用于近身作战,叫人防不胜防。

      只要不让南八近身,一切就都好办了。

      雷捕头有信心,他的双锏,长足四尺,挥舞起来威力甚大,左右相辅,夹击而来,绝对让南八避无可避。

      南八眼见着又粗又长的铁锏分别从他左右两侧攻来,觉得自己好似两根竹筷之间那一块待夹的鱼脍,下一秒就要被人吞入腹中,他总是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变了变。

      雷大哥的双锏,速度更快了。

      沉重的双锏还在靠近,雷捕头膂力甚大,由他灌注在双锏之中的力道更是大得惊人,这一招看似简单的夹击,其实极其凶险。

      南八曾听张巡论战场兵器时说过,双锏最适用于马战,持锏之人将锏从马上朝敌人的身体劈下,甚至可以劈开敌人身上坚固的甲胄,这要是被打在身上可不得了!南八要是再不想办法闪避,铁定会被打成肉泥。可南八双腿微微分开,仿佛楔进土地里的木桩,任凭危险逼近,他始终一动不动。

      雷捕头这一击并未手下留情,他双手抬平,再度往锏中注入雄浑的力道,横挥而出,快似雷电,双锏已模糊地只剩下虚影。

      他倒要看看,这一招南八这小子要如何化解。

      锏已经来到了南八身体两侧,几乎抵住了他的衣裳,可下一秒,南八便算准时机,曲腿一跃,身子轻飘地冲入空中,他在空中岔开双腿,一左一右,竟然踏在了这一对几乎平行的铁锏之上!

      他足尖轻点,在铁锏上借力,立即跃得更高,他反身持握匕首,如鹰隼从半空扑落,转眼就来到雷捕头面前。南八的右手从左往右横拉,刀锋冲着雷捕头的胸膛而来,他笑意更浓,在半空中居然还对着雷捕头做出一个滑稽的鬼脸。

      不知雷捕头是没有料到南八会飞身在他的武器上借力,还是被南八的鬼脸晃了眼,一时之间他竟闪躲不及,而就是这一刻的分神,冰凉的刀鞘已擦着雷捕头的衣裳划过。

      南八故意在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气,刀鞘在雷震胸前的肌肉里多陷进去了几寸。钝痛感传来,可雷震面不改色,绝不流露出任何情绪,若是他忍不住吃痛一声,只怕面前的这小子会更加得意。

      与此同时,雷捕头不退反进,胸口抵住南八的匕首,向前迈步。

      难不成他还想打?南八疑惑道:“雷大哥?按惯例,这次该算作是我赢了!”

      雷捕头笑笑,断然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次你刀鞘不除,就是心软,而临敌之际,心软便是输了!”

      他猛然抬腿,砰的一声,双腿踢中南八的胸口,登时将南八踹得飞出二丈。南八的身子离了地,重重摔在鹅圈之前,大白鹅立即从栅栏里探头,凶猛地叫唤着,南八的耳边充斥着“轧轧”的鹅叫声,吵的他头昏眼花,迟迟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再叫就把你们烤了吃!”南八抬起头,冲着七八个摇摆的大白鹅怒吼。

      一阵寒风从南八身后袭来,是雷震的双锏又动了。这一股强劲的力道笔直地刺向南八的后心。

      雷捕头的双锏,形似竹节,状为四棱,虽是无刃之器,向来以挥、劈、砸、压见长,无法如刀剑般切割血肉,可锏的端头锐利无比,寒光汇聚,足以将穿着甲胄的肉身轻松刺穿。

      南八猛然回身,却早已来不及躲避,他冲着罗四爷和林婆婆大叫一声:“按原计划!快跑!”

      罗四爷看见那端头上闪烁的利芒,胸中如有火烧,来不及思考那些可能被他忽略的细节,他立即摆动迟滞的双腿想要前去搭救南八。

      那可是他的徒儿,做师傅的决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南八是为了他和小婷才与雷捕头交上手的。可他才迈出一步,脖子后面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手刀,罗四爷本就早已筋疲力尽,立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寅时一刻,北监。

      空妙耷拉着脑袋,坐在阴湿的地面,隔着一排木栅栏与一位白衣少年对望,他身上还是那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甚至连面巾都未被扯下。

      外面吵吵嚷嚷的,北监之中却分外安静,空妙伸手在身旁的枯草堆里摸索了一阵,手指与枯草接触,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这是想找到什么东西么?难不成牢房的干草堆里会藏着一把现成的钥匙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又或许自己是想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名动天下的空妙郎君,一夕之间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他的确是很应当为之紧张的。

      他苦涩一笑,纤长的手指忽然停顿,整个人如同一尊黑色的石像,彻底不愿意动弹了。

      白衣少年双手抱怀,背倚石墙,并不着急说话。

      那一身白衣并不合身,略显宽大,袖口的线头也有些磨损,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衣裳的下摆来回飘荡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眶上仿佛被投射下了两团阴影。

      明明是个舞勺之年的少年郎君,却静如磐石,又如幽暗的潭水,安静、疏离、冰冷彻骨,一眼望之,深不见底。

      空妙抬眼打量了张巡一会儿,就将视线转移到墙角处的两只欢跳不止的老鼠身上。

      现在,这小子一定很得意吧。

      今夜过后,他空妙郎君花了十几年才积攒下来的江湖名望,就会被钱塘县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酸少年取而代之。

      这少年心机深沉,宁愿与好友割袍断义也要将空妙郎君擒获。他费尽心思、精明似鬼地筹谋,这下,总算是可以如愿了。

      空妙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欣赏墙角的老鼠。在他先入为主的念头里,张巡远远不及那两只臭烘烘的老鼠可爱。

      所有负责看守北监的狱卒都被张巡遣在牢房之外守候,没有他的传唤,任何人不得私自窥探牢房之内的动静。原本还对张巡的能力半信半疑的人,这下全都彻底折服了,对他的命令奉为圭臬,无有不从。

      没想到,张头竟真这么厉害!居然真能将空妙郎君给抓到咱们新城县衙的牢狱里来了!要是把这消息传播出去,不仅整个钱塘县都会被震惊,县衙之中的每一个人脸上也有光啊!等彭县令从长安述职回来,何愁不会有赏赐?

      狱卒们热烈地讨论着,完全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们越讨论,心中对张巡的佩服就越深。在他们眼里,张头尚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经绝顶聪慧,他日更是前途无量,恰如说书人柳先生口中那位诸葛孔明一般料事如神。

      每个人都暗自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跟着张头好好干,全然没有意识到张巡再过些时日就得返回书院了,到那时,他们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了。

      狱卒们得了张巡的命令,言听计从地守在北监之外,不论他们心里对张巡正在与空妙郎君说些什么非常好奇,也绝不偷听。

      他们不会想到,在大牢之中,根本无人说话,只有空荡荡的风声。

      大牢之内死寂如冰,两个人之间气氛森然。

      石壁上浸过油的火把还在燃烧,是整座监牢里唯一的热源。

      空妙蹙着眉头,微微喘气。

      这算什么?难不成这个狡猾的少年又想搞什么无言的审讯?以沉默击溃人心?

      “喂!”空妙终于坐不住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白衣少年终于抬头了,眼眸深处里居然盛满了怒火,他声音冰冷:“为什么要走?”

      空妙被问得愣住了,他结巴着说:“什……什么?”

      “我问你,当年为什么要走?”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两块黑色的坚冰,张巡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语调上扬,尽显严厉,“为什么要丢下你娘?”

      “因为……因为……”空妙结巴着,完全答不上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回过神来,想起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质问过,他立即起身,愤然道:“关你什么事儿啊!”

      真是莫名其妙。

      这小子该做的,不应该是审讯他这么多年来的偷盗之事,然后再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地写下罪状,并在其中夸大空妙的恶行,凸显自己的才干,然后再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逼迫他在罪状上面签字画押么?

      怎么反倒审问起他早年离家的事情了?

      空妙如同被人一脚踩住了尾巴,立即炸了毛。若是盘问其他的事情,他完全无所谓,可若是说起这些家事,他恰恰最不愿意提起。

      心中有愧的事,往往最难以面对,也害怕被他人提起。

      张巡不答话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熟宣,从木栅栏之间的缝隙里递给了空妙,“你自己看看吧。”

      空妙狐疑地接过,蹲下身,将这一摞叠放在一起的白纸一张一张展开在干燥的枯草上。不一会儿,五张略有差别的画像就摊开在他面前。

      “这里放着的,是林婆婆的十五年。”张巡缓缓开口。

      空妙怔住了,他认出了画像上所绘之人,五张画像,都属于同一个人——他的娘亲,林婆婆。

      “三年一张,一共十五年。”张巡也蹲了下来,语气温和平淡,“按理来说,户籍文书三年一造册,三年一存档,意在及时更新居民的户籍变化,面容变化,掌握人员流动迁徙的情况。随着年龄增长,人的面容也会随之变化,每当县衙的文吏在为居民绘制画像时,力求写实逼真,会详细呈现人物的面容特征,以便官府能够在必要时查找核对。在追拿逃犯时,就能以留存的户籍文书画出最贴合逃犯面容的海捕文书,让犯人绝难逃脱法网。每造册一份新的户籍文书,旧的那一份就该作废销毁。新城县衙的上一任县令过于懒怠,从未及时清理过期作废的户籍文书,而整理这部分堆积如山的文牍,也是我在县衙的工作之一。”

      张巡指了指画像,说道,“这些都是我从林婆婆曾经留存在县衙的户籍文书上拓下来的画像,从你离开她,再到她流落钱塘,整整十五年的画像,都在这里了。”

      五张画像,五段定格,在旁观者的眼中呈现出快速流动的记忆,清楚地展现出时光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青春年华倏然逝去,一切都太过匆匆。

      一年,一月,一日,每分每秒,亘古不变。从上古至今,这一道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尺度,精准地度量世间。七情六欲,苦乐人生,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无一能逃出时间的手心。

      不知晦朔的朝菌守着朝生暮死的宿命,不识春秋的蟪蛄无缘经历一个完整的四季,楚国南海的螟蛉,上古洪荒的大椿,分别拥有着五百岁与八千岁的春秋。一边是短暂与渺小,一边是极致的漫长,人这不过百年的岁月,又能经得起多少分秒的虚耗。

      空妙清楚地感受到,每隔一个三年,母亲就会衰老几分,而且衰老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间留下的痕迹也是越来越多。

      起初,母亲只是在额头与眼角多长了一些细纹,嘴边留下两道浅浅的八字纹,渐渐的,母亲乌黑的头发开始泛白,饱满的桃腮下垂干瘪,眼眶也愈发凹陷,等到最后一张画像时,母亲鬓间的白发多得像是要从画像中溢出来,岁月蚕食了她原本柔软光洁的皮肤,留下黑色的斑点与蛛网般的皱纹。

      母亲不过年逾五十,就已经苍老至此,想必是因为多年操劳,忧虑苦闷所至。

      朱颜辞镜,面目全非,时光无情,谁能偿还?

      空妙的手颤抖着,眼角有一闪而逝的水光。

      没有什么比这些轻薄的直观的画像摆在一起更具有冲击力了,亏欠内疚之情在身体里翻涌,他没有在哪一刻,如此心酸。

      他意识到自己当年的一走了之,给母亲带来了多么严重的打击,若不是上天的眷顾,十五年间若是发生了任何一场意外都能让他们母子二人,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心上如同被压了一块巨石,连喘气都困难。他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我娘,我是个混账儿子,活该她不愿认我。”

      “林婆婆从来没有不认你,她只是心中还对你有气。”张巡轻声说,“真正让她感到伤心欲绝,失望透顶的,是你与你的那个父亲,都从未坚定地选择过她,哪怕一次。”

      更多的泪从空妙的眼睛里流出,他狠狠地擦去,可眼眶里的水珠不间断地涌出,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真是窝囊,他在心里骂自己,居然就这样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真是太傻了。

      “往事不堪忆,来者仍可追。”张巡的手从栅栏外伸了进来,按在了空妙郎君颤抖的左肩,“如果审判你能让林婆婆高兴,能弥补她这么多年受到的伤害,我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可林婆婆终究还是深切地爱着你这个混账儿子的,所以我不能那样做。现在,我只想要问问你,这些年来,你的心里可有过悔恨?可曾想过弥补?”

      “无时无刻,不在悔过。”空妙环顾着四面的监牢,轻声问道,“可现在的我又该如何弥补母亲?”

      今夜,他不仅没能救出母亲,甚至连自己都身陷囹圄,张巡的出现以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狠狠地挫败了他的信心。

      连自由都被剥夺的他,又有什么机会去弥补母亲呢?

      “有错当改,为时未晚。”张巡站起了身。

      吧嗒一声,一块长条形的木牌从张巡宽大的袖子里飞出,落在了空妙郎君面前。

      这是……从他那不离身的包袱里的拿出的一份伪造的通关文书?空妙怔愣地望着张巡,手足无措。

      “还没彻底解开的误会,没有当面说出口的道歉,你都自己去说给林婆婆听吧。”张巡微微一笑,“林婆婆一直都很想去长安城逛逛,给你弥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长安城……”空妙郎君大惑不解,“你……你不抓我去领赏?”

      “呵呵,如果抓了你能让林婆婆真的开心,我一定将你关上一生一世。看着你和你爹在林婆婆的院子外面探头探脑,却不敢去认错道歉,甚至还打算一走了之时,我真想将你二人在县衙里关上一辈子,再狠狠打上一顿板子。”张巡看着空妙郎君,语气平缓,可空妙知道这少年不是在说笑。

      空妙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娘是林婆婆的?”

      “你终于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张巡笑道,“还记得你留在我衣裳里的那一副画像么?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那副画像就这样到了我手里。而在画像之中还夹藏着一封诀别信,亏你将信揣在身上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我读了信上的内容,再结合画中之人的面容特征,继而推测出林婆婆就是你娘,但在那时,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在查阅了废旧的户籍画像之后,又走了一趟胥王庙,发现了罗四爷身上那一块绣着婷字的手帕,更巧的是,巡街的雷捕头告诉我,许远也拿着画像找人,而他找的人,正与我拿到的那副画像一模一样!不仅如此,我还……”张巡眼波一转,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还做了什么?”空妙追问,在他心里,这少年实在是聪明的可怕。

      “我还去拜访了林婆婆。”张巡说道,“验证推测最好的方式,当然是第一时间去找到当事人。”

      此话一出,空妙的表情渐渐石化。难道,母亲早就知道了一切?

      “难道,你告诉了母亲……”

      “不错,林婆婆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也认出了诀别信,这些东西是在十五年前被她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偷走的,所以我们几乎立即确定了你的身份。不仅如此,我在中秋之夜时,曾在家宴上拿出一副罗四爷的海捕文书,那时我虽然正在与南八争论,可是我并没有错过林婆婆看见画像时的反应,她分明是认识罗四爷的,而当我告诉她我在胥王庙里发现了绣着婷字的手帕时,她立即哭了,并告诉了我她那个该死的丈夫并没有死,他就是海捕文书上所画之人!”张巡总结道,“所以,早在你们与她相认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空妙突然想起那一天,许远忽然跑进药房寻找治疗时疫和烫伤的药物,也正是在那一天,他得知了林婆婆的存在,而罗四爷也是在同一天从南八的口中得知了林婆婆生病的消息。而林婆婆得了时疫与她背后烫伤的消息,都是由张巡告诉南八和许远的!

      空妙忽然感觉一直笼罩在他眼前的阴霾散去了,他找到了答案,现在想来,那一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一双藏在黑暗中的手,默默牵引着他们的行动,让一场阔别多年的重逢猝然降临。

      空妙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猛然抬了起来。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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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归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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