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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子策 ...

  •   落日夕照将宫殿渡上一层金边时,殿门才轰然打开。

      着各色官服的朝臣自紫宸殿鱼贯而出,门口侍立的太监再次回过神,口中恭敬话如流珠般吐出,将这些昂立于大澧朝堂的肱骨们送离。

      周太尉用余光向后看着,放慢了脚步,顺其自然与左相并了肩。

      “左相大人方才,怎得一言不发?”

      朱相两朝称相,如今年过古稀,颇受皇帝尊敬,是当之无愧的位高权重。他背着手缓行,呵呵笑道:“旁人说过了,老夫便不用说了。”

      周太尉微一沉思:“师父心中,也是同太子一样想的罢。”

      朱相停了步子,面上笑着,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却直对上周太尉:“老夫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不是这样想的。”

      周太尉忙作出一副受教模样:“师父是说,陛下心中,早已是这般想的,只不过借太子的口说出来了?”

      朱相却不再答他。他挥了袖子,朝周太尉摆了摆手,继续悠悠前行。

      殿内,皇帝挥退了众臣,却仍留太子商议南巡之事。

      “....想朕方登基那年,也曾立下豪言,待国泰民安之日,便如太祖那般,南巡江南,”皇帝背立于阶上,仰头看着万里山河屏风,面露追忆,“待朕真正坐上这位置,才知道这无人之巅,是最最束缚的。”

      他转过身来,威严的身形与谢元策像了八分,面上却又有旁人看不懂的落寞。

      “元策,你还年轻,朕要你在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里,替朕一览大好江山。”

      谢元策立刻跪下,声色动容:“父皇,您正直壮年,如今朝堂稳固,国力昌盛,何不亲巡江南,一了志愿?”

      “若朕亲巡,便只能巡到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皇帝失笑,锐利的眼中却满是慈爱,看着自己最完美的孩子,“元策,你生于太平盛世,自幼便立为太子,饱读诗书礼义,濯缨沧浪。你是个好太子,只是自东宫到皇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江南局势的打探和分析,你做的很好。有如一颗坏瘤,你寻到了位置,也知道应操刀剜去。可如何持刀,自哪儿剜,剜怎样深?你若不亲自剜一场,是瞧再多坏瘤,也不会明白的。”

      “鲲鹏翱于天际,蛟龙遨于深水。朕将墨乙吾交予你,只是个开始。元策,去巡一次江南,看一趟烟雨,亦完完全全,历一次事。元策,你可愿意?”

      谢元策清隽的面庞复了坚定:“儿臣,定不辱命!”

      皇帝将他扶起,面色舒展:“如此,朕便放心了。你母后得知你要远行,忧心得很,你便去瞧瞧他,叫她安心。”

      “是,”谢元策顺势站起,揖手道,“儿臣告退。”

      “南巡的细枝末节,便不用你操心了。待朕安排好,差人送去你府中。”

      “谢父皇。”

      殿门再次打开之时,已是月上柳梢。谢元策大步迈出,殿外等候的亲卫潘旋立即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行着,皆默不作声。

      直至行出了紫宸殿的地界,潘旋前后瞻望了一番,才悄声开口。

      “南巡结果,如殿下所料了罢?”

      “不错。”

      潘旋苦着脸:“陛下为支开殿下,竟绕这般大的圈子,只万幸殿下也不算无备而来。”

      谢元策停了步子,潘旋也顺势停下来。

      面前便是名响一朝的太液池了。此时正是换值时分,湖边很是清冷。夜幕笼罩下,白玉的阶石也染上了暗色,草木森森摆动着,伴着微凉的夜风,无端添了几分阴冷。

      潘旋正腹诽着,却见他万年冰山的太子殿下长叹一口气,复又前行。

      他摸不着头脑,只得快步跟上。

      坤宁宫作为历朝皇后的寝殿,自是不会离紫宸殿多远。谢元策行至殿外,便有宫女入内通传。

      “策儿!我的儿!你这一行便是一年半载,要叫母后怎么办啊!”

      方一入殿,皇后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传了来。她穿了一身明黄宫装,漫头珠翠伴着步子泠泠响着,远远瞧去,有如一只飞扑而来的蝶儿。

      潘旋正为自己不着调的想法懊恼,却见谢元策抬手扶住皇后的肩膀,叫她不好扑到自己怀里。

      他看向那屏风后端,隐隐透着个纤俏佳人的影儿,低低提醒道:“母后,有外客在,不好叫人瞧了笑话。”

      皇后勉强站直了身子,拈起帕子抹了泪:“无事,凤娇与你青梅竹马,算不得外客。”

      严凤娇便自那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一袭椿色春装,显得端庄又娇俏。亦拈着帕子,却是为掩面上那一抹羞意。待行至谢元策跟前,她羞赧行礼。

      “见过太子表哥,表哥安好。”

      谢元策淡淡答:“表妹安好。”

      皇后缓了泣色,一手挽着严凤娇,一手执了谢元策的袖子,向内殿拉:“瞧本宫这性子,你这些年政务繁多,也与凤娇生疏了不少,快进来叙叙旧罢。”

      严凤娇挽着皇后的臂膀紧了紧,娇声道:“娘娘——”

      谢元策却抽出手,面色严正道:“母后,此番儿臣即将南下,特来与母后辞行。”

      严娇凤掩面笑道:“娘娘正是记挂这事儿呢,特令膳房做了一桌子菜,为表哥辞行。”

      谢元策面不改色:“东宫还有事务未理。若母后没旁的吩咐,儿臣便先告退了。”

      听得这话,严凤娇脸色白了白。皇后心中微叹,却是知道他去意已决,只怕强留不得。

      她向着谢元策出言调解:“你这孩子,凤娇自白日里等到现在,你偏的匀不出一顿饭的时间了?罢了罢了,我自先去更衣。凤娇,你不是还有事要托你表哥吗?”

      皇后轻轻握了握严凤娇的手,带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内殿去了。外殿便只余这主仆三人。

      严凤娇垂着眼睑,微微将鬓发向耳后撩去。她看一眼一旁垂首作鸟兽状的潘旋,见他没有退下的意思,便缓步走到谢元策跟前。

      她缓缓吸一口气,努力露出最好的仪态,柔声道:“表哥...听闻江南千里莺啼绿映红,我无不向往,若表哥寻幽访胜、临水登山之际,能唤一句凤娇的名儿,诚当是凤娇与你同游一场,也能叫我圆了这游江南的痴梦了。”

      却见谢元策站定如山,目不斜视:“表妹说笑了,此番我乃托父皇之期望,任朝廷之官职,才下江南巡查。走得是官道,乘得是御船,又何来游山玩水之说?若表妹所托便是这个,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严凤娇身形微晃,眼中情绪翻滚,最终低低开口:“是我僭越了....表哥勿怪,此番我所托与表哥的,乃是一株兰花。”

      她向屏风后走去,不一会便捧了盆植载出来,是那素冠荷鼎。

      素冠荷鼎名绝天下,谢元策瞧着却蹙了眉。只因严凤娇手中这株兰儿生的东倒西歪,叶色枯槁,形如杂草,哪还有半分花中君子模样?

      严凤娇低捧着这株兰,目露哀楚:“这素冠荷鼎原是父亲赠我的,寻得时费了好一番功夫。我悉心照料数月,不想它日益凋零,眼瞧着就要枯死了,我实在无法,偶闻好友在金陵有一旧友,乃养兰高手,这才急病乱投医,想着将这兰花远送至金陵,托她医治。”

      她略微顿了顿,复而低声絮絮:“好友虽力荐其乃爱兰之人,可我与她到底素不相识,不知其秉性如何。她若能救活这株绝世名兰,也当是功德一件,但若由表哥出面,替我转送了去,想来是更为稳妥些。”

      谢元策盯着那病恹恹的兰花,对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只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金陵纪家嫡长女,纪南嬅。”

      “.....特封太子为江南节度使,南巡金陵,入住金陵纪园,钦此——”

      东宫主殿,谢元策领一众幕僚跪地接旨,着朱色宫服的御前太监福禄宣完了圣旨,笑的皮肉不动:“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咱家听闻那金陵纪园乃江南第一大园林,其风景秀丽,比起太液池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呐!”

      谢元策自地上站起,挺拔的身形霎时高出福禄一头有余。他似笑非笑,并不理会对方的话外之音:“公公何出此言?既为公事,住金屋或茅房,又有何异?”

      福禄呵呵笑道:“殿下高风亮节,咱家自愧不如。时候不早了,咱家便先回宫了。”

      “公公慢走。”

      待福禄出了殿,殿内跪着的一众东宫幕僚才陆续起身。

      宴祎顾不得跪麻了的腿,率先出声:“入住金陵纪园?陛下要殿下出巡江南,放着好好的官邸、衙府不住,何故要去一个地方豪绅家中借住?这简直闻所未闻!”

      陆韧沉着眉,细细思理:“此次咱们南巡,为的是严查江南盐铁之税。越当商会勾结官员,私营盐铁,与纪家所领的安南商会更是头号竞敌。借住纪家,岂不是明晃晃的站了队,打草惊蛇?”

      殿内沉默了起来,唯余细木琉璃架起的宫灯内有烛火摇晃。

      谢元策将圣旨摊平于红木桌上。这是福禄于宫门前落锁的前一刻急呈而来的,绢黄绸布上的墨迹却已干了多时,可见这御诏,并非一时写就。

      高柱长梁之下,一片惇肃之气。

      靠在墙角的潘旋迷迷瞪瞪睁开了眼,搓了搓瑟缩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听闻那纪家园林甲江南,说不准是陛下也对那风景名胜心向神往,才叫咱们去住那呢。”

      宴祎怒瞪他,谢元策却轻轻笑了。

      “不错,既是父皇为我择的助力,我何不欣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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