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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我,压根儿就没指望被他明媒正娶,更不敢相信,九哥能对我说了这么多他的闯荡……
      就叫我珠儿吧。
      打小儿,带我长大的奶奶,一直喊我到十八岁。直到我一个人来珠海打工,迷迷糊糊地,我开始给男人们捏脚按摩,先是卖艺不卖身,相依为命的奶奶,痴呆越发严重了,我就两个都卖了……九哥,不能算我客人的,他是知己,我懂他,没一个女子比得过。
      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大胜仗,我的男人,解决了店里二十几号人有肉吃的问题,还包括他们店长,还有下铺的兄弟,读书不多,我只能猜想,他们一定活像个快活的梁山泊!没有肉吃,就得散伙,砸了饭碗。
      我试着猜想,他走的时候,这帮兄弟们的心,该是扑通扑通的;他回来时候,这帮兄弟眼前,该是风风火火的。猴赛雷啊,这就是我的男人,哪怕几面之缘罢了。就是我的英雄。岁月不可欺,他活在我的心尖,就等于陪在我的身边。这时代洪流中,能捧起上千人的饭碗,使之有钱赚,让他们碗里都有肉吃,有心情把酒喝,有闲钱找对象,有底气给娃报课外班,能团圆,能嘚瑟,还不算英雄嘛……
      最初的,总是最难的。你敢想象吗?在当时那个兵荒马乱的行情下,怎么还真有一个外地旅行团,跟他们店里的兄弟们胜利会师!那是一家大型建筑集团的亲儿子公司,他们的工会,组织了一次红色之旅,缅怀革命先烈,其中歇歇脚儿的一站,就是九哥对赌的那个售楼处……不得不说,九哥之前与不情不愿的甲方经理谈妥了,火急火燎的,专门办了一场篝火晚会,主打红军吃过的健康野菜——还有烤全羊——由跟甲方长期合作的活动公司先垫资。只不过,每每忆起九哥跟我讲起的虎虎生风,我就忍不住想笑:
      “统计完了,四十岁以上的三十六,四十岁以下的七十二位。”
      画蛇添足,跟着忙活儿之余,下铺的黄东师——东哥,还说了一句外行话:
      “这108位祖宗——真的都是党员——来学习的嘛?”
      他们黄店长,差点儿没给东哥一个嘴巴!能不能精进一点?能不能?看看人家小九!
      他们的一旁,就是饮料无限畅饮区,活动公司来催款了。不等九哥自己打太极,就先被人家甲方经理扇了个嘴巴:“还想干不想干了?九哥——他跑了一天一夜,给我滚——单独给他烤一只!”就这么,原本他们眼里的小九,第一次被叫成九哥。对此,他淡然一笑。好像是说:干到这个份儿上,叫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店里所有的人,一边吃羊肉,一边洗礼了一次有钱能使鬼烤羊的生动培训课。他,解决了店里二十几号人有肉吃的问题,包括店长,我们活像个快活的梁山泊。
      数字呢,九哥一向记得很牢靠。我脑子不好,任凭岁月老去,我也记不得那个当晚,够不够他们要的什么一百组的有效客户。不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破天荒的成交了二十一组,还半数都是一次性付款。真他妈的有钱!他们的钱,还是钱吗?那个甲方经理,口是心非,一边骂,一边从此抱住了九哥,这条大腿——他,趟出了一条外地团购的这条大腿。出来混,讲诚信。对方果然把十套的奖金,返给了九哥的店里,用他们黄店长的话说,谁还会在乎这九牛身上的一根毛?出来混,讲诚信。等九哥拿到他那份儿奖金,给活动公司的篝火晚会买了单。相当于店里的兄弟姐妹们所有人吃得,都是他们的小聚,变相付的账。活动公司的老板,感激涕零,说甲方的回头钱,都指望不上……话虽是如此,一半是演戏。那个阿勒泰的甲方经理,后来升职了,把自己扩大地盘的项目,也给了他们。出来混,讲诚信。活动公司的老大也跟九哥说:兄弟,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称兄道弟,得来不易。
      很快,甲方经理私下找了九哥,在宿舍楼下,问他:愿不愿跟自己一起干,闯出个无边烦恼萧萧下、不尽利润滚滚来。这一切,九哥跟我说:他知道当时隔墙有耳。或许是不凑巧,这次碰面恰好被他们身后的超市里,购物的东哥,听了个真真切切。这是个默契。既然东哥躲在装雪糕的冰柜旁,一声不吭,九哥也就若无其事。
      对方的邀约,九哥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称当下自己该做的事,还没做完。以后有机会。甲方经理笑了,说以后没机会了。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以后,一天就是一副模样!不管东哥有没悟性,反正九哥跟我讲完,我是一头雾水。一介女流嘛,不如人家甲方经理见过世面,我估摸,换到他们店里那些个分钱甜头的临时同事们,数到乐不思蜀,笑得丢盔弃甲,就更不懂了,只是异口同声,称呼九哥“销售天才”。
      哪有什么天才!
      男人的本事与心事,都是成正比的。我问他,跟下铺的东哥,你能倾诉一些吧?
      他绝口不提。还是睡他的上铺,不惊,不喜,绝口不提,团购这通操作之究竟。更不要说,隔墙有耳了,心照不宣才是情义。真情意。这才配做我的男人,让不惜一切的男人。
      ★★★
      他想他的,我过我的,他是方四九,我是黄东师。
      下铺当时的我,脑子里装不了几个客户,都被吃两个还是三个鸡蛋的煎饼果子挤占了,好容易脑子下了班,又被眼睛拉拢去,偷着瞄,看看哪里夏日露大腿的姑娘多,看了,累了,也就造成正事儿往往忘记带脑子,反过来,错过了一个又一个本该拿下的客户……
      时间,本该是我们这些二十啷当岁,或许仅剩的资本,想用就用,效率自主,可我们最容易、最擅长荒废掉的,恰恰就是,我们仅有的这点资本了。如果说,除了局部战争、龙王发怒、前世情债等少部分不可抗力之外,绝大部分烦恼与困苦,都源于我们自己其实不够强大的话,那么绝大部分这些不够强大的根源,绝大多数,又源于我们荒废掉了本该用脑、用心、用功的时间,而非细水长流的、以为不计代价的,流入平庸的下水道里去……而这种流逝的消耗,又最容易把自己酿成一个慢性自杀的黑洞,不论男女,斗志与抗争都被吸走了,吸走了,便再无后悔的返程票可买,要么,坐我和小九前排的女同事一念之差、去挣了快钱,先捏后脱,先跳后喝,要么,坐我和小九后排的男同事日复一日、种在屏幕前,麻木了自己,一点点吹大虚拟游戏里大神的气球……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昏昏沉沉,日复一日,挥霍着,自以为廉价且明日还有大把的时间。常常是清晨,被小贩喊住的煎饼果子驱赶着我的睡不醒,晚间,又被摆动、弯曲、可以被幻想分开的大腿,涨潮了我的精气神。就这样,日复一日,兜兜转转,欠下了好大一笔命运的债。
      再看看人家小九,才知道时间,这桩人生最大的买卖,该是如何赚到的:
      如我等之流,都是把一年当作一天来活,而小九这样,把一年都活成了一天。
      时间,也是最终判决你的法官。
      日复一日的无用功,等于为自己定了罪,即将遭受一切挥霍时间所带来的刑罚,在这个一日千变的世道儿,能满足你——几乎中国有史以来最丰盛的遭遇、困苦和心牢,这就是我们共享的时代,这就是我们比肩的差距。小九的一天,运转和经历的,几乎等于我们的一年。
      这才是甲方经理口中,以后不可能的原因。
      没准儿,再过些日子,就该他跟小九混饭吃了!他才不傻。
      九哥往后的一天,像天上,我们的一年,在地下。
      当时,才二零一零年而已。光团购这一票,陆续结算下来,他就赚了十几万!二零一零年的十几万啊!更让我意外的,他没有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有钱了,还跟没钱一样,连头发都还是那么板寸。小九,他喜眉喜眼,宽肩大膀,脚上一双皮鞋,还是四年之前德国世界杯时买的,一直舍不得给自己换成南非世界杯时候的款,都快变成“鳄鱼”了。正是这双“鳄鱼”,踏出了人生修远兮,踩着离合器和油门的交互作用,前后跑了五六个叔叔伯伯的地址,终于,拿到了一点面子,有机会,把脚伸进人家这家建筑集团、一位姓西门的部长的办公室里,也不知,他究竟点了人家西门大官人那处穴道。反正,三个小时后,人家给他塞进了晚上一处酒局儿,因为要后半夜再开车回来,虽然滴酒未沾,却让人家给他挑大拇指:为了不折面子,小九帮工会主席见了杯底儿,不过,他是连干了三瓶大可乐,都是冰镇的!这下,把工会主席兴奋地,招他做女婿的心气都有……可能是因为他开着工会主席的车,前前后后,稳当的把几个贵宾,都送回了家……
      等他踏上返程的高速时,已是又一个夜里三点了。
      这个钟点儿,也许,只是给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或许,这辈子都不想找钥匙的人,用来踏实睡觉的吧。反正不是九哥,这种生来就“失格”的男人。我俩被拖拉机戕害、堵车被训的那一晚,他爹还打电话来,要他回去种地,哦,对了,还可以伺候村里日益增多的旅行团。
      小九,本名叫方四九,家里除了他爸,还有两个叔叔。别看住在西宁偏僻的穷山村里,父辈三兄弟的志向很抱团儿,下一辈儿,还都生三个!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惜天意不随人愿,二叔的儿子被狼叼走了,小九他爸也不舍得过继,就干脆加码了的儿子未来的负担,你有两个父亲,都要防老!所以,他既是四,也是九,善哉善哉……
      当晚,小九穿过收费站入口、踏上高速路的时候,透过车窗,放眼望去,只有几只不知吸血与否的蝙蝠,还有月亮女神陪着他。不是谁都愿意,后半夜还在折腾。而这种独自的夜路,人不丢,也会怕,不会怂,也会懒。男人也一样。除了宿舍里跟我,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起,于是,任何人也就相信了,他们自己以为的,九哥就是一夜暴富,踩上狗屎运……
      这个失格的时代,随便哪个“夜行者”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属于自己的艰难困苦。
      更孤独的,反而也是他们。
      你做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后左右地,跟着这个人,就不能说你了解他。
      这与你是他的生父继父、床上恋人、战壕战友,统统无关,他们撑下去的东西,往往常人都能以理解吧。多数时候,他们更不会显露,把自己藏得很严实……
      依稀记得,获得亲生骨肉原谅之前,小九是不抽烟的。
      就当时的收成而言,买烟的成本,也确实过于高昂,因为你有了烟,就得和别人分享,叫发一圈,他当时还发不起。他这一路上,就只能喝可乐。冰镇的。与其说一瓶不过瘾,倒不如说,上下眼皮总想拥抱的他,根本不确定精气神儿,是否能支撑他,不眠不休的开上三个小时的夜路。中途呢,他只有一次,买可乐和方便一下的缝隙,其余的时间,根本停不下来,他做不到把生命献给拖延症……
      他不过才二十三岁。正是不少人刚刚实习、或还没完成毕业论文的年岁。我们都还睡不醒,他就已经睡不着。同龄人,都还在游戏充值和私信撩骚里,来回捣糨糊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了远方的谁而活。那,可是支撑他的最终信念……
      侵晨。
      黄店长一看,店里还是老样子,民风疲软,日复一日。
      跟头一晚打牌和熬夜追剧的同事们一道儿,小九也准时打了卡,开了晨会,然后就自由了。
      我也照例,去自由处置工作时间,尽可能显得有效率,祈祷着最好有结果,也好对得起我这3500块的无责任底薪。本来,上边儿呢,是想一刀切,干脆大家都砍了这点儿所谓的保底工资,结果,拣了两处门店做试点,没成想,我的乖乖!三十六小时,两个门店,九成员工集体离职!然后,又集体跳槽去了一家蹿升的小中介公司,至少,人家标榜的,是有比我们多整整100块的无责任底薪……
      原来多数人都是来混日子的,而且行情是,人家还不愁嫁,你说气人不气人……高层急得连夜开会,商讨对策,不能只解决一个点,而要连成片……当然了,我的眼界还够不着,我这点眼力劲儿,在当时,也就看得见自己门店这一亩三分地,看得见小九,他是最后一个给门店锁门的主儿。因为,回宿舍时,十一点,他带回了大门的钥匙。
      倒计时。
      搁他手里没几天了——他说的,我不太明白——包括他罕见买回了几瓶啤酒,买给我的。
      望着我,他哭了。
      他说,现在喝什么都是一股可乐味儿……
      没两天,啤酒的谜团不攻自破。我们店里都被收编了,包括老黄。除了小九。
      以为完成指标就像风平浪静了,老黄还是天真了。所谓的风平浪静,只是他的眼界,还看不见被庞大的海盗船,在逼近……片区内,原先二十三个门店,一夜之间,整合成九个!抛弃你,没道理!人员呢,离职的离职,淘汰的淘汰,今后,这些人是去卖手机、卖游艇,与这片“海域”再无关系,留下来的渔民——还能打鱼的这些人——只关心一件事就行了,今后打仗和分东西,只需要听九个“海盗头领”就行了。这其中,就包括不声不响搬出宿舍的小九……
      记得,大老板自掏腰包,邀请九大“海盗王”去酒吧,看了南非世界杯的决赛,这番操作也是给其他“海盗”看得:谁一直进球、进球、再进球,甭说队长袖标,公司股份都是他的!
      同一时间,我跟父亲的电话里,却是支支吾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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