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玫瑰》取也

11、第十一章

　　要不是这则短信提醒，周桥安几乎都快忘记复查的日子。

　　“哎，你看到咱们当地的那个征文没有？奖励还挺丰富，咱们公司居然也投入了激励金。隔壁宋文清抠得只投入了一万元，笑死个人。”

　　“各大企业投入主要是为了响应官方号召，彰显企业社会责任。咱们汉城小地方，文化建设非常欠缺，参加比赛的又能有几个？”

　　“参与者估计是时间比较闲的那一批，退休人士，高校生，其他打工人哪有精力去折腾。而且，又不是随便写写就能拿奖，文笔功底等考验深着呢。”

　　几位同事从前台路过，顺便在周桥安脚边垃圾桶里扔了个垃圾。

　　“你说咱们这两个职场会不会有人参加？”

　　“你在讽刺谁呢？也不看看咱们整个职场都什么水平，写出来的学术垃圾能看才怪。”

　　“也是，更别提能拿奖，都是白日做梦。”

　　周桥安看他们走远，默不作声抽出草稿纸，揉捏成团，扔到垃圾桶。

　　还是没什么头绪。

　　她拖出微信，点开猫猫头像，给对方发消息。
　　-李医生您好，我是上月出院的病人，您大概哪天时间比较方便，我过来复查可以吗？

　　对方估计在忙，没有回复。
　　她顺手点开他朋友圈，看到头像下方一排签名——【不求其中，不求其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周桥安仅凭短短一句话，便看出他是一个对自我要求极高的人。

　　不求中，不求下，只求其上？
　　连目标都优秀到让人望而却步。

　　-

　　手术室。

　　“患者脐窝下缘有手术瘢痕。”

　　“在脐上缘做切口。”

　　李禅声冷静指导并协助手术医师。

　　医师小心翼翼做完穿刺后，将腹腔镜放入。其余两位助手则分别负责冲洗吸引和术野暴露。

　　手术过程安静至极。
　　在进行到三分之一时，突然出了变故。

　　“患者胆囊与肠管粘连严重，且无法脱离肝床，腔内压力升高。”

　　“抓钳无法移动。”

　　“不可强行LC，立即中转开腹。”李禅声见此，果断更换手术方式。

　　医师热得满头大汗，尽管如此，李禅声还是没有由协助变为主刀的意思。

　　“你可以的，一切照做就行了，和腹腔镜没有区别。”

　　医师努力冷静下来，在李禅声的指导下，他在右肋缘下做弧行切口，一步步分离出胆囊动脉，直至切除胆囊管。

　　最后终于移去胆囊。
　　没有伤到其余组织。

　　“冲洗腹腔，止血。”
　　随后逐层关腹，一一缝合。

　　病人还处在麻醉过程中，医师做完手术，已经大汗淋漓，后知后觉脚都站麻木了。

　　李禅声拍拍他的肩：“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处理得很不错。”

　　“谢谢李医生。”医师行的是职业生涯第二台手术，经此一事，收获不少。

　　“为什么不用电切或电凝进行分离？”李禅声问。

　　医师：“因为热力会灼伤胆管。”

　　李禅声嗯了一声，随后走出手术室。

　　等到手里工作彻底忙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打开手机，有不少电话没有接到。

　　微信里，也有一些患者发来的消息，他逐一回复。

　　直到回复到最后一个。

　　几乎没有主动出现过的头像和备注。

　　-

　　周桥安洗漱完毕，将最新的资料整合进文件，睡觉之前看了眼手机，发现一直没弹出来的猫猫头像上方多了一个红色数字二。

　　【汉城二院肝胆外科李禅声】：下周二比较方便。

　　【汉城二院肝胆外科李禅声】：恢复得怎么样？

　　周桥安嫌备注太长，干脆改掉。

　　–好，那就周二过来吧。
　　–谢谢您关心，感觉恢复得挺好的。

　　【李医生】：嗯，那就好。

　　周桥安继续发消息。

　　–那我是挂完号就去找您吗？您在住院部还是门诊部呢？

　　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李医生】：线上或线下，直接挂号就可以。

　　周桥安觉得问出这种问题好像有点蠢，不再打扰他宝贵时间。

　　-那到时候就麻烦您了，晚安李医生。

　　手机再次振动，周桥安以为是李禅声的回复。

　　没想到是新的朋友添加提醒。
　　对方很直白的两个字‘宋与’。

　　周桥安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宋与以及他家人，给她的第一印象都不好。他花心，靠家里，不上进，没有一点不踩雷。
　　无人可以奢求一个浪荡之人会为谁收心，新鲜感一旦过去，你该是草还是草。

　　很快到了复查的日子。

　　周桥安特意换了一套淡蓝色短衣和米色长裙，去理发店洗了个头。

　　“去约会吗？打扮得这么漂亮？”理发店小哥调侃。

　　“不是，去医院复查。”周桥安解释。

　　小哥一副‘我很懂’的眼神：“男朋友是医生？哪个科的？”

　　周桥安：“没有男朋友。”

　　小哥再次‘我非常懂’的表情：“那就是快有男朋友了。”

　　周桥安：“……”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没毛病。

　　“找个本市的挺好，医生工作稳当，也没时间招三惹四，看病也便宜。”小哥连连感慨，“后悔当初没学医，现在只能手拿吹风机。”

　　医院门诊部，一大早已如闹市，来来往往的家属行色各异，手里拿着不同的报告单，匆匆忙忙上下电梯。

　　周桥安排队挂号，等得格外漫长。

　　“下一位，十九号，周桥安女士，请到六十八室，肝胆外科就诊。”

　　周桥安等到病人离开房间，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冷淡声音：“进来。”

　　里面的人抬起头。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是以目光皆有一丝停顿。

　　多日不见，白大褂的李禅声，依旧很耐看。

　　周桥安关上门，到他旁边乖乖坐下：“李医生您好。”

　　“我先看看伤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李禅声问。

　　周桥安只好往后面的床上躺。
　　她属于疤痕体质，伤口和别人也不太一样。

　　“没有不舒服，就是总感觉小腹比之前大。”周桥安郁闷，像怀了孕似的。

　　李禅声仔细看了她的三个伤口：“你的伤口有轻微增生，不是很明显，不用担心。腹腔镜手术会往腹腔注射二氧化碳，气体没有完全排出，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的伤口是不是很难看啊？”周桥安看着肋上的疤痕，比另外两个伤口丑。

　　“才一个月，会淡化的。”李禅声回到位置上，“给你开两个单子，去做腹部彩超和肝功能检查，拿到报告再回来。”

　　周桥安弄好裙子：“那一般多久复查一次？”

　　“这次复查没有问题了，就可以不用过来了。”李禅声如实道。

　　检查表从打印机里咔咔而出。
　　周桥安感觉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好接近，让她不知从何说起：“李医生，我有个……”

　　很快，下一位病人敲门而入。
　　李禅声没时间照顾她。

　　周桥安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于是只能拿着单子去做检查。

　　等到结果出来，已接近中午十二点。
　　她心底那个想法明明灭灭。

　　“进来吧。”李禅声已经看到她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我已经收到你的电子报告了，没有问题了，恢复得不错。”

　　周桥安：“谢谢李医生，治疗期间辛苦您了。”

　　“不客气，恢复得好就行。”李禅声看到自己的病人恢复，也倍感欣慰。

　　“李医生，您现在有时间吗？”周桥安把纸质报告放桌上，两只脚跟垫着，“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吧。”

　　“不用，我点了外卖。”李禅声看穿，“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周桥安纠结许久，才一本正经问：“是这样的，我有个问题，胆囊切除手术，全麻后是需要病人衣物全部脱光吗？”

　　“？”
　　顿了好一会儿，李禅声表情怪异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桥安认真起来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在做前期准备工作，所有的资料收集完毕后，再动笔。

　　“哦，是这样的，最近我有一本书，会大量涉及到肝胆外科类的知识，我怕出现很多信息错乱，所以想向您请教。”

　　这么一说，李禅声表情才缓过来。

　　“一般不需要全脱。部分病人只暴露上身，部分病人因为手术时间长会插导尿管，所以需要暴露下身。总之视病情而定。”李禅声道。

　　周桥安认真记下：“好，谢谢您。”

　　李禅声滑动鼠标：“你不是在做客服吗？工作跟外科有关系？”

　　周桥安郑重其事：“客服是生活，副业是兴趣和情怀。非领域内的东西我是不懂，可我也想试一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她本来就已经很平凡普通，可是她不甘心，不想平庸，不想一辈子只做客服，看不到出路。

　　但凡能抓住的机会，她绝不能错失。

　　李禅声对此没有置喙，只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正在冒出来，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专业内的东西学起来并不轻松，感兴趣平时看看书就可以。”他冷漠建议，“没必要把时间耗费在一个你并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我更加需要学习。”周桥安并不认同，“我不是说一定要一看就会，我知道那是你们练了十几年的技术，别人学是学不来的。我只想尽力去弄懂而已，如果我自己都不懂，那我写出来的东西，别人如何能看懂。”

　　“所以呢？”李禅声问。

　　“李医生，我知道您很忙。”周桥安说，“我也想让更多人了解我们汉城这座小城市，了解肝胆外科这个科室，我也想宣扬咱们自己的家乡文化。”

　　李禅声明白她的意思：“你决定在我身上薅羊毛。”

　　“您是汉城二院，肝胆外科的标杆。”周桥安也不迂回了，“所以，我可以在休息时间，跟在您身边学习记录和请教吗？”

　　“我很忙。”李禅声冷冷道，“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周桥安就知道。
　　她跟在旁边，无疑会打扰他工作。

　　“我最近在带实习生，你如果要过来，记得提前告诉我。这件事，我会和上面报备一下。”
　　李禅声松了口，“耳濡目染确实是很好的学习方式，但我要求很严，并不会因为你是非业内人士，就对你有所宽容。”

　　周桥安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如同，一瞬的，玫瑰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