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几辈子你都是我的》如不见

42、死有何惧情却难

　　“我不怕死！”
　　萧秦的耳边回荡着甄琦的声音，他的拳狠狠打在了墙上，一下，两下。他泪眼迷蒙，甄琦对他说，她不怕死，她又对他说她不怕死了！
　　那些尘封了一世的痛，慢慢地被撕开，在烽火连天，在血肉横飞的世界里，他呵护万千的女人，他只想她无忧无虑的活着；奢望着用那几丈高的铜墙铁壁，护佑住她的周全；这满世界的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和她无关；兵荒马乱、尸横遍野、哀鸿遍野的世界，不属于她；满园石阶花香的庭院，清新怡人的晨起，几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围着她，几样清甜可口的青石小点含在她的嘴里，嘴角漾开的永远是幸福安逸的笑，这才是她的生活，他要她这样生活。
　　奇美怀孕后，傅信义本想带着她在他们的故乡，诞下他们的婴孩，但是青石镇也被日军占领了。听说青石镇上有抗日分子，日军挨家挨户的搜查着抗日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一夜之间，那座如诗如画般的古镇，血流成河。
　　那时候，罗奇美身边除了一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没有一个亲人在她身边，他们都留在了青石镇。罗老爷得知奇美怀孕后，一气之下登报声明，脱离父女关系，而和奇美一起长大的莲云，也就是后来的萧奶奶被罗老爷连夜送到了傅公馆。
　　“日本人要打进来了，老爷说让你不要回去，让我过来服侍小姐。”莲云说。
　　“父亲母亲身体可好？”奇美多年未归，待等想回家时，却已不能回。
　　“老爷太太身体尚好，只是四少爷他前几年瞒着家里入了伍，听说现在是飞虎队里的一名飞行员。前段时间，六少爷去看四少爷，还带回了一个受伤的病人。这事不知被哪个王八给漏了出去，老爷怕出事，把六少爷和那个受伤的病人送了出去。现在家里不太平，老爷让小姐千万千万别回去。”
　　罗奇美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她是家里最小老七。四少爷，罗齐景和罗奇美性情长相十分相似，两兄妹感情特别好。没想到，四哥当了飞行员，罗奇美心中又是喜又是担心。
　　父亲是爱她的，奇美低头抹泪。父亲曾几番派人寻到傅公馆，带话过来，让奇美回去，他不赞成他的七姑娘跟着傅老板身边，做没名没分的女人，不要说做没名分的女人，哪怕是大官家老爷家，给了名分的妾室，罗家都不稀罕。
　　罗家虽比不上沪海的大官家，大商行大老板家，但罗家在青石镇上也是大户，不算名门，也算得上世代书香，岂能让自己最疼的小女儿，去做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说得好听是大商行傅老板的私人助理，实则就是个通房丫鬟，罗老爷是坚决不能答应的。
　　罗奇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能对家里说，她也不可能离开傅信义，她留在他的身边，还怀了身孕。
　　遍地的狼烟，连青石镇都不能幸免。
　　傅公馆在沪海的英租界内，傅信义将奇美护在几丈高的铜墙铁壁中，他以为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如果局势更严重起来，他再安排奇美去香港。他是战士，在血雨腥风里过惯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甚至他认为他的儿子女儿都可以留下来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但奇美不可以。
　　当傅信义第一眼见到奇美时，他感叹她是来自于这乱世之外的女子，她不属于这世间，而她来找他求救时，他暗自发誓，豁出命去，也定要护她周全。
　　而傅信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给她筑起的一湾避风港，竟也不能幸免。
　　黑夜中的那支暗枪，就是为他准备的。
　　正要走到窗边，拉上窗帘的奇美，看到了远处一个忽闪的亮点，不知出于何故，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竟能警觉到傅信义有危险，她都顾不上转身，她双手张开，整个人往傅信义的方向挡去，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身后的傅信义。
　　傅信义正背对着奇美，待奇美的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一颗子弹穿过窗，打进了奇美的胸口。
　　汩汩的鲜血瞬间从奇美的胸口流出，傅信义惊呆了。
　　他千万个设防，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一颗子弹从窗外射来，他千万个设想，也未曾想到，奇美会以这样的方式倒下。他的奇美，他万般疼爱，万般呵护的女人，他想有他护着，她会安全。她就这样倒了下来，倒在了他的胸前，倒在一滩血泊中。
　　奇美的血还在流，傅信义匆忙抱着奇美冲下楼。
　　他大喊：“ 快来人！快来人！马上去医院！奇美！奇美！你坚持一下！”
　　顿时傅公馆灯火通明，狗吠声此起彼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傅信义又高声喊道：“方马夫！方马夫！”
　　方马夫却不在，好在傅太太徐璐在，她会开车，傅信义抱着奇美，傅太太开着车，直奔医院。
　　奇美中弹时，徐璐正昏沉沉睡着。几日前，她亲手护送出去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在傅家养伤多日的大哥，被害了，而她几夜不能入眠。
　　虽说他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多年来徐璐也难得见到丈夫一面，但是他们是深爱着彼此的夫妻，亦是战友。他们是一同参加的革命，也是一同去的苏联。在苏联，他们认识了萧兴屹。
　　当时早已经化名傅信义的萧兴屹，他是一名国际和平战士，按照组织的安排，傅信义和徐璐假扮夫妻先去了美国，一年后再辗转从香港回国，而徐璐的丈夫身份比较特殊，暂时留在了苏联。
　　徐璐和傅信义回国后，以夫妻的名义，周旋在沪海政界和商界。在沪海的商界，从香港回来的傅信义，传说是美籍华人富豪。从此，傅公馆在沪海的英租界里也变得赫赫有名。
　　徐璐被外面的吵杂声惊醒，她迅速穿上衣服，赶到了楼下。见傅信义抱着奇美，脸色铁青，她从未见过傅信义这般的惊慌失措，但她能理解傅信义当时当下的心。
　　傅信义的心一定是碎了。
　　傅公馆是傅信义在沪海租界里，亲自建造起来的，这也是傅信义坚信能给奇美躲一时风平浪静的港湾，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岂能独善其身。
　　傅公馆里，终于还是打来了第一枪，傅公馆被袭，傅先生的私人助理中弹而亡。
　　傅信义抱着怀中的奇美，她惨白的双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却挂着笑，她笑看着她的男人傅信义。
　　奇美艰难地轻声说着：“信义，不要哭，我不怕死。信义，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照顾好莲云。”
　　傅信义看着怀中的女人，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救不了她。
　　傅信义抱着奇美，他哭得像一个孩子。
　　“奇美！奇美！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罗奇美在傅信义的臂弯里慢慢死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傅信义痛不欲生，他的奇美不怕死，他却想尽办法要让她在这乱世中活下来，他不要她死啊！
　　萧秦什么都想起来了，尘封百年的记忆重现，她惨白的脸，她没有血色的唇，她冰冷的双手和没有心跳的身体。
　　他抱着她，他又一遍一遍哭喊着：“我求求你不要死，你不能死啊，要死一起死，你怎么可以先死？”
　　萧秦轻轻解开甄琦的衣服，露出她细腻瓷白的肌肤，灯光下，她胸口那朵淡粉色的茉莉花胎记，隐隐泛着白光，他仿佛看到了那颗子弹打了进去，鲜红的血就这样晕了开来。
　　他喊着医生救她，子弹被取了出来，虽然没有伤到心脏，但她流了太多太多的血，血一直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她需要输血，但是血库里没有她血型的血。
　　那是战火纷飞的沪海，医院血库早已经告急，不要说ＲＨ阴性特殊血型的血，就连普通的血都快用完了。
　　就这样，奇美死了，带着他们的孩子先走了，走在了他的前面。
　　半年后，傅信义被捕。
　　被牢牢捆绑在十字铁架之上的傅信义，就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他忍受着一次又一次魔鬼野兽们的非人折磨，铁钉、尖锥子、竹签子、铁鞭子、火烙铁、电击。
　　能用的都给他用上了，他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崩裂开来，血和肉绞在一起，被折磨地晕死过去后，一盆冰水又一次泼了上来。
　　能使的劲都使上了，施刑者们是魔是鬼，它们累得满头大汗，终无济于事。
　　由于傅信义的身份比较特殊，行刑的魔鬼收到上级命令，如若再无收获，就速速处死，以绝后患。
　　受尽折磨的傅信义，终于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一声枪响，他离开了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国度，踏上了黄泉路。
　　在行刑前的那一晚，监狱长敬了傅信义三杯断头酒。狱长一生胆小怕事，从见到傅信义的那一刻起，他却打心底里钦佩傅先生是条真汉子。
　　他说：“傅先生，您既然生不怕鬼，忍得住抽筋断骨的痛，那么死后就更不用怕那些死鬼。敬好汉三杯断头酒，黄泉路上大胆走，好汉不喝孟婆汤，断不忘今生人和今生事。“
　　傅信义是条真汉子，他拒绝了忘川河边孟婆递来的汤，他再一次忍受住了厉鬼对他的万般折磨，他忍受了比抽筋断骨更为惨烈千倍的痛，厉鬼们千回万回地折磨着他，他咬断牙忍住了，忍住了万千蚀骨的痛，留下了他前世所有的记忆。
　　萧秦搂着沉沉睡着的甄琦，她胸口那朵淡粉色的茉莉花，在柔和的灯光下，淡淡的茉莉，正慢慢向他晕开。萧秦吻着她胸口的那抹胎记，这是她前世的印记，他们从此生死别离的封印，却又一次被慢慢打开。
　　他的奇美走在了他的前面。奇美和很多人一样，独自走了那条黄泉路，她厉鬼缠身，他们用蚀骨的疼痛折磨她，她该有多痛多怕啊！
　　忘川水边奈何桥，在那座奈何桥边，她停下了。
　　那个满脸风霜，样貌古怪的孟婆端着一碗汤递给走来的奇美。
　　“姑娘啊，喝下我这碗汤，保管你从此不再疼不再痛，大胆走过奈何桥，来生必有福生和福报啊！”
　　奇美见那汹涌澎拜的忘川河内，厉鬼们正呲牙咧嘴地盯着要过桥的她，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接过了孟婆递来的汤，闭上眼，一饮而尽。
　　奇美颤颤巍巍地走过了奈何桥，没有害怕，没有疼痛，她把她今生所有的记忆都留了下来，从此再也记不起那个她想一生跟随的傅信义，那个她誓死都要为他挡枪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