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望江》牧夕槿

14、『拾肆』

　　【拾肆】

　　我仍是只得从了希尔杜的决定。
　　希尔杜来百菱楼的次数愈加频繁了，只是面对他时我无法像以前那么自在。
　　一想到面前这张温柔的笑颜是属于一个霸道的帝王的，我就禁不住叹气，然后疏远他。

　　“这是什？你怎么会有这个？”希尔杜气冲冲地站在我额娘的丹青前，紧蹙眉头，一手指着它，“鸳兮是谁？她是不是叫阿漓？”
　　我平淡地望了望那幅很久没瞻仰过的画，微败的色彩却掩不住额娘的绝色姿容。
　　我道：“臣妾不认识什阿漓，鸳兮是臣妾的额娘，臣妾只知她叫鸳兮，她的生辰她的家世臣妾什么也不知道。”

　　希尔杜乜斜着眼打量我，道：“你如何会不认识阿漓？你在孤的密室中不是见过她的丹青么？你不是知道我曾在荷花池旁对她说过的话么？”
　　我恍然。梦中的女子和画像上的女子之所以会带给我那么多熟悉感，是因为她像极了我的额娘呵。浅笑，若我额娘真是希尔杜画上的女子，那么希尔杜真正在意的那个爱菡萏的女子，竟是我的亲生额娘……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玩物，或是替身？

　　“臣妾不要听！”我捂住了耳，蹲在地上，脑海中希尔杜曾给额娘说过的那句话不断回响，恍若摆脱不了的梦魇。
　　他向我走来，双手紧紧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呢喃道：“孤就知道你才是这世上最像阿漓的女子……你的阿玛叫法格？”

　　我瞪大了双眸，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连爱尔莎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埋藏在内心十余年的秘密，那个曾经疯狂地打我，将我卖掉的男人的名字，是我不愿揭开的伤疤。
　　这两个字如同匕首刺穿我的躯壳，脓血翻腾，我感到一阵眩晕，便昏厥在他的衣襟上的菖蒲香里。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脉象搏动有力，顺畅有序，是喜脉……”太医沧桑沙哑的声音传来，还未待我反应过来，希尔杜已经紧紧抱住了我。
　　“实在太好了！”希尔杜激动地箍紧了我的肩臂，说，“谢谢你……”

　　我推开他，漠然望着远处的山茶花花盏，没有要当额娘的欣喜。
　　我冷笑道：“臣妾的阿玛的确名法格，但额娘，臣妾确实不了解她呢……她和您的关系到底是怎样，您和阿玛的关系到底是怎样，臣妾像痴傻似的，什么也不知。多年前，他就因为眸色不正的原因，怀疑臣妾与姊姊是孽种，将臣妾卖到了望江楼……这是您想知道的。臣妾根本没有做额娘的准备，与其跟阿玛一样抛弃自己的骨肉，干脆不要带他来这个世界的好……”
　　希尔杜嗟叹，轻轻摇了摇头，用右手食指捂住了我的唇，让我不要再说下去。
　　他用水袖替我擦了擦眼角噙着的泪水，亲吻着我的额。望着他的面容，我心头一塞。
　　我不想，只当替身。

　　“你好生歇着罢，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孤待空闲了，替你招几个乐师。”他的紫眸中写满了煦柔，只是他与阿玛极为相似的面容，会让我如此不安。
　　望着他的背影，接受整个秋季的陨落。
　　天气愈发冷了，明儿个以后，便是冬季了。

　　知道我怀孕后，希尔杜日日过来陪我听曲，替我画眉点唇，还召了爱尔莎进宫陪我谈天。
　　我宫里的丫头自然也是沾了光，向步虚进献首饰的小黄门数不胜数，里奥奈更是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常受到各宫娘娘的赏赐。
　　而我的饮食更是交由希尔杜贴身的竹砚公公全权打理。
　　有几个不得宠的妃嫔妄想在我的安胎药中放入藏红花，但终究被竹砚公公的银针试出，而被打入了冷宫。

　　我常常对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叶丛出神，在思考肚中的这个小生命是否会成为羁绊的原罪，有时我也能感到这个孩子的撒娇，我抚摸着微凸的小腹，为他轻轻地吟唱古朴的民谣。
　　希尔杜在宣纸上写下“七遥”二字，说这是孩子的名字。

　　里奥奈替我整理着衣箱，取出一件件色彩斑斓的舞衣给我看，她的眼中有着柔和的光，如同夏日的星辰，以婀娜的姿态傲视世间。
　　她在怀念我们以前的那些纯洁的时光。只是这些绚丽的从前，我找不回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我跟踪希尔杜到姊姊的寝宫？从希尔杜将我贬入解红庵？从希尔杜将布莱德遣出宫？
　　或是……从我发现希尔杜喜欢的人是我的亲生额娘？

　　我捋着那件清绿色的舞衣上的丝绦，曾经我一度以为那是我的虹。
　　最后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把它们都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