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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共轭囚徒 ...


  •   领主内心99%的想法都在断定:景湛在耍它。

      但是,它不甘心。它重新搜刮了一遍这个人类的脑子,但依然,只有这个不变的答案,只有这个古怪的仪式。

      它不甘心。

      像在一个黑暗得毫无希望的矿洞挖掘了十几二十年,铁镐尖下终于出现一点金色的闪光,哪怕你明知长年的地下工作已经让你的精神不太正常了,你是要承认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坚信挖下去能挖出连片的黄金?

      幽能再次笼罩了景湛,有幽能辅助,领主能将360度超高清无死角的视觉覆盖整个、乃至更多个房间,于是它能明明白白地看到:景湛先是双眼紧闭,然后微微睁开,露出毫无落点的空茫视线,似乎在懊悔泄漏了秘密,又似乎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此外再无更多的表情,仿佛连最后一点喜怒哀乐的活人生气也快流失殆尽了。

      这让领主更加不确定了一点。虽然眼睛没有分泌液体,但人类伤心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或者他真的在为没能保守机密伤心?还是说在故弄玄虚?实际上在疯狂憋笑?看着自己被耍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一想到景湛单纯在耍自己这可能,而且是极大的可能,领主就感到比镁粉爆炸实验更盛的火气在杏仁核爆发。

      领主无比想要杀死景湛。与人类的“不如让他活着接受比死更残酷的惩罚”的说法不同,领主坚信,死亡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了。

      死亡,如此残忍地剥夺了生物个体的无限可能。一旦死亡将生命夺走,那些不可预测的向上发展的未来、正待探索的未知、宇宙间永存的知识道理、万千物质的存在,就都与这个生物无关了。死亡背后的世界,何其地苍白冰冷,何其地毫无意义。

      这就是领主的想法。死亡是对一个生命的嘲弄与最大的否定,所以领主只想景湛死。

      畅想了一下景湛永远停止了所有思想的尸体后,领主心神稍稳,脑子清明了,重新开始思考了:

      那个仪式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首先,仪式的核心要素之一——猫,或许特指灵猫,不向来是能沟通另一个世界的有灵性的动物吗;

      踢三脚,仿佛对应着三位一体祭祀法,以三脚呼应圣父、圣子和圣灵,不过这种神秘学上的对应关系实在太简陋了,真正实行时必须把这一环节完善一下,以确保仪式的成功率;

      把猫往上扔,也暗示了核心所在的观星台建筑本身的含义“攀星”;被踢三脚攀向群星又单脚落地的猫,仿佛演绎了逆向的“一化三,三化万”法则;

      至于仪式主持人要跳楼,也以自害的形式表达了自我献祭的“牺牲”之意,这一步也改改,自己没有景湛当时的条件限制,可以换成更庄重的献血法……

      领主越想越深,竟真觉得景湛的说辞多了一点合理性。

      姑且把内心的怀疑降到94%吧。领主默然沉吟着,将两只副眼闭上,两只主眼放空。在无物的沉静思考中,它仿佛站在观星台上,这个离星空如此亲近又如此遥远的地方,它能听到庞大的群星对它振动,以不同的赫兹弹奏孤高、幽邃、厚重、神秘、无人能懂的天体之音……

      它希求这如幻想也如真实的天外之音给予它指引,指引它通往正确的方向,不要在真理的歧路上白白浪费力气。

      于是它听见,在它的内心最深处,真理用它的声音对它说:

      对于哲人来说,也许他们能凭借天赐的聪明一蹴而就,得到世界万物的谜底;倘若你自认愚人,仍苦苦追寻,那么无限地试错,千万步穿越虚妄的迷雾,也是一条通往全知的、笨拙但踏实的真理之路。

      世界上没人见过神的存在,那么对于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来说,怎样断定神的存在与否呢?有神论者坚信有神,但他们为什么没有见过呢;无神论者没见过神,又凭什么肯定神真的不存在呢?宇宙各处神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这两群人的足迹,他们又怎敢以有限的证据辩论神的存在?不探索到极致,又怎么能知道最后的真实呢?

      所以,哪怕只有6%,乃至1%的可能,也要去试。

      绝不囿于已知的樊笼。

      ………………………………………

      景湛差点笑出声来。

      仪式当然是假的。领主去尝试这个,只能在真理的歧路上白白浪费力气。

      正如领主亲口认证:景湛“是个玩弄记忆的高手”。

      景湛可能生来就有这样的天赋,他早已不满足于通过主动失忆来被动保守秘密。专业的间谍都会在审讯中主动提供真假难辨的信息来混淆视听、拖累对方进度,虽说景湛本人的正经职业是幽门调查员,但如今深入敌营,他也乐意给封闭的幽门老学究玩一手新花样。

      景湛肯定领主绝对会白白上钩一次的。

      科研用的观星台;目前所在的炼金术职能的密室;被断绝与外界交流但依然能在秘术与发明上推陈出新;嘴边常用的蔑称是啃食书本的蠹虫……领主是个追求知识近乎热忱的怪物发明家,哪怕仅仅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在吸引它去探索、去研究。

      就像平时不上网爱占小便宜又第一次遭遇电信诈骗的傻老头,可以说是必遭此劫。

      ………………………………………

      可能景湛自己也要疯了吧。当初被领主抓住时,他第一次尝试[记忆切割],成功将秘密藏在了没人想得到的地方。在不是被领主抓出来折腾,就是被关起来对着一片黑发呆的日子里,他对着记忆的空缺相当顺利地琢磨出了编造虚假记忆的把戏。

      对着那些间断空白一下的旧记忆,景湛总会想那三个活下去的人。他们之后过的怎么样呢,当然调查员的工作很危险,也不知道他们把小命玩没没有……

      想完些有的没的,景湛在脑海中挥散真的假的记忆,退回他和怪物互相折磨的现实。景湛继续盯着牢笼里的一片黑暗,等待着下一次不友善的见面,以及一个天衣无缝的时机。

      只希望这个惊喜能给它足够大的打击。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它气到把我弄死,我就解脱了。

      景湛百般聊赖地这样想道。

      ………………………………………

      姑且结束掉无聊的回忆,回到当前的时间线。

      片刻静思中就已经完成阅读理解并脑补出一部《幽门重启仪式之吊打垃圾人类豪华领主加强版》草稿的领主,尚且对残酷的真理一无所知。

      此刻得到了一点点小目标,从“折磨-审问-不知-再审问-不知”的无望循环中暂时解脱的领主感觉心情稍好,也懒得对着一个人类人头了。

      打了一个响指,密室的内部封印自行放开,门外走进来一个佝偻的学仆。

      这种披着黑袍的[学仆]是领主特意改造出来的下位种族,唯命是从,执行力强,灵智不高,没有自主繁衍能力,是标准的仆役种族。偶尔几个聪明的,都被领主带在身边,成为它的实验助手,其余的个体则像勤劳的工蜂一样填满了领主直接统治的整个[大学]。它们像侍奉太阳一样忠诚地服侍着这位领主,朝圣般维系着太阳之外满天星斗的事务。

      这个学仆进来后毕恭毕敬地向领主俯首,接着开始善后。它双手托住一个头的景湛,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一个像鸟笼一样镂空的方盒子里,熟练地锁上盖子让牢笼自行封禁,然后无声无息地将一条黑布扯过来盖上,全程噤若寒蝉,生怕惊扰了什么。

      值得稍稍注意一下的是,这个学仆似乎想到头发夹在外面恐怕不雅观,还将景湛长长的头发盘了又盘再收回去,像在小心对待一件主人家的古董。

      这都是领主所欣赏的优点:安静,和细致。默默地评估了一下,领主对自己的下仆还是比较满意的,具体想法是:“姑且还没有笨蛋到有进一步改造的必要。”

      示意学仆按老规矩将景湛送回收藏室吃灰,领主又在密室里徘徊了一会,从炼金术手稿里抽出几张白纸继续构思心心念念的开门仪式。

      自动书写的羽毛笔漂浮着潦草记下只有它看得懂的想法。领主一边漫不经心地抓着稿纸思考着问题,一边慢步走出密室。

      缓缓移步中,领主皲裂的皮肤、摇曳的触手、曳地的鳞尾、竖瞳的副眼、逸散的幽能……一切超凡的感觉器官,都在为它丈量着周围的一切。每一块严丝合缝的石砖、每一个对称分布的房间、每一盏永不熄灭的幽能蜡烛、每一栋高度严格契合整数的建筑……这座因它而崛起的大学,每一寸土地都让它满意。

      最后它走上高处一扇哥特大教堂里一样的辉煌大彩窗面前,穿透阳光灿烂的玻璃,它能看到天顶之下的大钟塔和观星台,其脚下覆压山峦的[大学],以及[大学]所在的大山之下、那曾名为[鲤城]的晦暗建筑群。

      等到幽门再开,领主心想,它就能将新的生物、新的大学、城市、理论、知识拖入祭台,新鲜的事物,新鲜的血肉饲料,必能为它的学术之都源源不断地供养血液,直至其上升到与天比肩的殿堂。

      顺便说一下,景湛的关押措施可能略显简陋,但领主毫不担心。

      首先,那个锚定灵魂的致命诅咒依然存在。虽说领主因为顾忌着一个不慎景湛就变人干,想办法把吸取生命的效果抹消了,但共享坐标的效果还在;

      其次,整座大学就是领主绝对统治的领地,景湛和那三只蠹虫导致的事故只是个以外,没有哪个领主能想到人类也能操作幽门核心;

      最后,幽门是被景湛从内部锁上的,幽门生物出不去,人类也在外界进不了。

      没人会来救他。

      他只能死在这里了,在开启幽门的仪式验证成功以后…………如果他没耍我的话……

      想到这里,领主脸色一黑。

      最后仪式如果是假的,一定要让他感受到跟死一样的痛苦!!

      ………………………………………

      而另一边。昏暗的收藏室里。

      景湛猛地睁眼。

      忠心耿耿的[学仆]掀开黑袍的兜帽,露出外星人一样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外表。学仆伸出尖指甲在脸之间划开一条缝,接着抓住缝隙向两边用力,居然从中剥出了一张人脸。

      白白净净的人脸上还沾着灰色的异种血液。陌生的年轻人把剥下来的学仆的皮安静,细致地轻置一边,快速地打开了牢笼的锁。

      他说:“景湛先生,我是来救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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