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的芥子》凉吹竹露

6、第 6 章

　　一日的时光总在悄然间溜走。习完下午的课后，我跟西丹谱学了一些小术法，将书籍收在了一个小囊内。然后，我同西丹谱和汤许是挥手告别，在那灿灿余晖中一步步踩着身前的影，朝住处走去。
　　可惜他俩被安排的住所和我不在一个方向，不然也是可以一起回去的。
　　我看着路上一道道结伴而行的身影，有些遗憾的想到。
　　在这漫不经心中，我隐约察觉到一寸目光的注视，在短暂的寻觅后，我在人影阑珊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爻无？你……”
　　“严辌頫怕你听不懂，叫我过来帮忙。”
　　我话音未落，她便似早有所料般，直接回答了我所想的问题。
　　还真是开门见山呀。
　　“随我走吧。”
　　我跟着她调了个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于是，那原本只有我一人踩着的影子，便多了一个人的脚踏上去。
　　我又有些想笑，想到每次见到爻无，她好像都是在给我带路。
　　而且……每次都是奉严辌頫的命令。
　　唔，突然觉得爻无就像是一支箭矢，严辌頫指哪她射哪。
　　我脑补出了爻无每每面无表情地受命，又面无表情地执行的画面，心里不禁在偷偷地笑。
　　当然，这是不够尊敬的想法，我也知道是不可以明目张胆的在脸上表现出来的。虽然我也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就是了……

　　我随着爻无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地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内只松柏几株，在日暮西山的辽寂中仍挺着身子。
　　她带我进了其中的一间小屋，而这屋内的架上，也不知陈列了多少藏书。
　　“把你学的书拿出来。”
　　我忙把那小囊掏了出来，将几本书从中取了出来。
　　爻无随手拾起一本教授占术的书，翻开几页瞧了瞧，问我，“能听懂吗？”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出了我最真实的状态，“呃，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嗯？”
　　爻无那张好似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脸庞，此刻竟破天荒的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我也知道这个回答很呆，但实事求是的讲，我确实就是有一些知道，又有更多的不知道。
　　“就是书中的很多词，我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但我又不太能够去深刻理解。”
　　“怎么说？”
　　“呃……”我有些尴尬，在短暂的沉默后，我还是举了个例子。
　　“就比如说运气，我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怎么去运。再比如说这本书里的一些占卜术法，我也只是停留在看个大概的层面，知道怎么做，但又，又不知道怎么做……”
　　讲到后面，我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说的话让自己都有些好笑。
　　爻无沉默地看着我，想了想，又道：“小试以纸考为主，而实操性的术法只会在已定范围内随机选一个来考。”
　　嗯？
　　听完爻无的话，我倒有些放心了。如果以纸考为主的话，我只需把书给硬生生背下来，然后再专门练那几个术法就差不多了吧。
　　似乎窥探到了我心中的想法，爻无只歪了歪头，口中又蹦出了一句话，“但是，大选就没有纸考了。”
　　“所以，若你最终想通过大选，就绝不可局限于小选。若连这时都偷工减料，只以通过小选为目的，而忽略了实操术法的基础，到了大选时，那些复杂的术法就很难再学会了。”
　　我知道爻无言之有理，于是，我刚还有些放松的情绪，此刻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通过大选，我从爻无的口中明确了我的猜测，看来，严辌頫应该确实有收我为徒的意思。
　　虽说我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图，但归根到底，我本也是想要通过大选的。
　　当然，这不只是为了那所谓的灾厄的重现。对于一个活在底层的人来说，这种扶摇直上的机会简直可遇不可求，我又怎能视若无睹，任之覆水东流呢？
　　更何况，我实在想逃离那些诡异之事，与身为尊上的严辌頫有所接触，听从他的安排，怕是我脱离那些噩梦缠身的最好去处了。
　　总之，无论这是否是一个局，出于这种种思量，只要我还是我，哪怕现在再选一遍，也还是一样的答案。
　　所以，无论小选还是大选，我最好都得通过。
　　思及至此，我便倍感压力，但值得庆幸的是，严辌頫给我安排了一个可靠的帮手，不至于让我真的单枪匹马上“战场”。
　　不过，爻无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小的年纪内习得这么多知识的？
　　看着眼前比我矮上半截的幼女，我心中的那份敬意，又是蹭蹭往上冒了不少。
　　少年老成？那只是初时的印象了，现在怕是还要加上少年天才这个词。
　　“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这句曾在书上看过的话，此刻又在脑海中蹦了出来。
　　我连忙双手作揖，向爻无弯上一腰，“鄙人温道昇，还请爻姑娘这些时日多费心思，广加指教。”
　　“今后，每日下堂后便先来这儿吧，戌时结束再回去。”爻无只稍稍颔首，这般对我说到。
　　我赶忙答应下来，而后，我看着爻无将那些书纷纷翻到扉页，又掏出了一个小囊，从中取出了不少物件，而这些物件中，就有今日那推演星象的“圆球”。
　　“请问，这个是什么呢？”我指着那“圆球”，颇为好奇的向爻无发问。
　　“浑象丸，主要用以推演星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只点点头，以示明白。
　　而爻无并没有将解答止步于此，她看了我一眼，便将那浑象丸向空中抛去，然后，接着便是一掌打去。
　　那于她掌心汇聚的力量，化成了一只水墨状的鱼儿，直浑象丸撞去。
　　“咚”的一声，浑象丸高速旋转着，周身发出淡淡的白光。而那鱼儿，在撞到浑象丸的那一刻，便炸成了水花四溅。
　　一滴，两滴。
　　墨色的水花覆上了我的眼，我伸手将其拭去，而那水又在指尖重新聚成了一棵小小的蒲公英。
　　我的视线聚焦在这一抹白色上，而仅是刹那的微风，眼中之景便随着那飘扬的飞絮，逐渐开阔，逐渐悠扬，逐渐在萤火与星汉的灿烂下，奔赴天涯。
　　“若是力量足够大，也可以利用浑象丸造出幻境。”
　　耳边传来爻无的声音，我甚为惊讶，同样的浑象丸，莫上桑只能展开一幅小小的星图，而爻无，竟可直接造出一片偌大的天地。
　　“演试结束，你来吧。”
　　“啊？！”

　　经过几个时辰的学习，我已是精疲力尽。
　　这浑象仪，我练了多次，也只能堪堪达到看清星象的程度。
　　不过好在，爻无并没有一直让我死磕在这，后面，她又给我讲起了其他科。
　　“这个，戴好了。”在送我离开时，爻无看着我腕上的红绳，突兀开口。
　　“呃，好的。”
　　这红绳是那支救了我性命的蓍草所化，自爻无系在我手上后，我便没有再解开了。
　　“嗯……回去吧。”
　　我站在大门口，身后是漫长的黑暗与稀疏的灯火，面前，是沉默不语的爻无。
　　自这里到住处是有一点远的，我提着灯笼，看着空无一人的巷路，心中又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密林。
　　在这被影子抽干的夜色里。
　　在这被夜色缝合的影子里。
　　我站在夜色的影下，望着无一人从那一头过来的路的尽头。
　　当心脏缚于紧绷的血管后，我实在是想要一个人陪我走尽这条路。
　　“爻，爻无？”
　　回应我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而爻无，早已无了踪迹。
　　“……”
　　心里的念头一下落了空。我别无他法，只能在那被灯光牵引着的，拉得瘦长的影子上，独自行走。
　　于是，那来时被两个人踩着的影子，此刻又回到了一人的载重。
　　我向前走。
　　一步，两步……
　　我在心中默数，想借此转移注意。
　　九十八步，九十九步……
　　我顺着路拐弯，那在两侧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我拐了个弯。
　　小风。月色潜。乌云密布。
　　在这一成不变的环境里，我一下忘记已数了多少步。
　　算了，重头再来吧。
　　我向前走。
　　一步，两步……
　　我在心中默数，注意很难被转移。
　　九十八步，九十九步……
　　我顺着路拐弯，那两侧墙上的影子没跟着我。
　　大风。月色伏。乌云未散。
　　在这一成不变的环境里，数了多少步的我一下忘记。
　　罢了，重头再来吧。
　　……
　　夜色沉沉，我仍向前走。
　　风声一阵紧过一阵，草木在狂风中载歌载舞，我以愈快脚步声为它们伴奏，而那影子，却在我的愈快中放慢了步子。
　　我走着，我向前走着，我摇头晃脑的向前走着。
　　影子走着，影子向后走着，影子东躲西藏的向后走着。
　　一步，两步……
　　影子在我默数时回来了，它带了其他的“伙伴”，说要陪我一起走。
　　九十八步，九十九步……
　　我没再拐弯，我向它们走去，我说想和它们一起走。
　　“嘻～”
　　我听见它们朝我笑。
　　倘若它们来，我会很欢迎。
　　“嘻嘻嘻～”
　　见我过来，它们笑得更欢。
　　距离越来越近，我的欢迎也越来越近。
　　我抵达，它们绽放。
　　“嘻……啊啊啊啊！！！”
　　红光闪烁，罔阆惊惧。
　　我握着腕上红绳所化的利刃，一下下向它们刺去。
　　这是我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