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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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锣鼓喧天，热闹得仿若白昼。
“咚——咚——”
“嗬……天是天供天，毫光照在先，堂前树下请站住，供养如来大法王，哎……”
台上，约有百十号人头戴傩面，或赤帻皂制，或玄衣朱裳，或兽衣毛角……手执大鼗，卦子，师刀，牌带……围着氍毹中央的篝火戏歌舞跳。
“咚——咚——”
“紧行七日连七夜，我七日七夜到毛山，到了毛山天色晚，次日天明风法王，哟儿哟嗬喂，风法王……”
三牲果品的气味伴着香火从台上转到了台下。在笑语盈盈间，鱼龙彩灯皆如闹海般舞动，宝马雕车，凤萧声动，唯见欢娱随川水。
“咚——咚——”
“早送神，早送神，我送天神入天门，从今弟子送过你，风调雨顺管万民……”
这是众人的欢歌醉舞，久了，只怕假醉也成了真醉。我被西丹谱和汤许是拉着，混在人潮之中，与众人共舞。
偶有旋转的片刻，我的眸子才能与坐在台上主位的严辌頫对上视线。
他坐着静静，时抿一盏，已然一幅将这热闹置身事外的模样。
而我，也只能在这断断续续的一眼里，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与冷静了。
“咚——”
“铜扬叉，铁扬叉，叉开河下大棘芭，阴九牛，阳九牛，抄开河下大石头，抄开河下大石头，水流东海不回头，哟儿哟，不回头！”
鼗鼓声渐停，不论台上还是台下的人们，都停下了动作，静待着下一场的狂欢。
台上清了场，只剩下一团篝火的舞动和几位大人们的细语交谈。
那位端音师尊不知同严辌頫说了些什么，就见严辌頫放声大笑，完全不同于往日的一本正经。
“那就请上来吧！”
我听见严辌頫这般说。
端音师尊噙着笑，拍了拍手，便有一队手持各种乐器的女子们俯着头，徐徐上了台子。
她们皆着铜青色的衣裳，唯衬着队内正中的一抹朱孔阳。
而那位穿着朱孔阳色的姑娘，与她们都为不同，她仰着首，轻纱掩面，饶是这么多人，却也一点不急不躁。
“像是……那位柳娘。”
汤许是眯了半响，才有了这句。
我听汤许是这般说，心下不敢确定，还是问了句，“柳娘？是……柳无那？”
而周遭的人群似乎也认了出来，躁动声是一阵接着一阵。
倒也怪不得人们过于激动，只因这位柳无那实在是誉满京行。
身为舞伎，凭一支渌水楚妃舞，便声名大噪，成了清淮坊的头牌。可以说，她在整个京行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位便是柳娘了。”
端音师尊管理整个京行的礼乐，他招了招手，将柳无那领到了严辌頫的面前。
川水轻漾，我定定地向台上望着，想瞧个真切。
严辌頫又饮下一盏，面不改色，只微微用眼神示意。
端音师尊立刻明晰了，又对柳无那道了一声“请”。
“尊上还真是个柳下惠呀，这般绝色美人，竟一丝举动也无。”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四下看了看，也没找到声音的主人。
罢了……
我撇了撇嘴，心里头很是不屑。
台上的女子们很快便摆好了阵势，就在她们准备一展风华之时，却突又被端音师尊给打断了。
“今日热闹，吾也来与民同乐一番，为这柳娘一同奏乐吧！”
说完，他于掌心汇成一股流水，流水四溅，以有形之力在台上凝成了一架铜青色的编钟。
“今年庙会也不知比去年好上多少倍了，就连端音师尊也放下身段，一同奏乐了！”
西丹谱在身边很是激动，拽着汤许是的衣袖蹦了又蹦。
台上，这端音师尊笑得和蔼，博得了台下众人的掌声，可我，却在这笑里读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
直觉告诉我，严辌頫那一眼的暗示很快就要来了。
月照城头，不敌今夜华灯一隅。
“咚——”
伴着端音师尊一声奏响，铜青色衣裳的姑娘们依着谱子，次第奏起了自己手中的乐器。
而柳无那，也在这九雏宫商里，揭开掩面的轻纱，迈开了轻盈的步伐。
月琴、琵琶、二胡……
弦音流转，引得徐风随青丝缠绕，拂得烛影伴裙裾飘飖。绫罗回卷腰肢，一跃一踏，她邀夜影醉舞可成三人。
箫笛、笙埙、巴乌……
律吕回旋，勾得白川吻绛唇鞠光，媚得香魂盘钿头明瑟。珠玉浏漓纤手，双燿双娇，她惊天地蔚跂为之低昂。
鼓磬、钹锣、乐杵……
击鸣动震，破得清辉捧玉足零碎，摇得星宿叹秋波惋伤。霞衣复收花容，几笑几揽，她胜昭阳掌上如融迤逦。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铜青色的歌女们伴着奏，唱了起来。柳无那一袭红色，更为浑脱，在飞泉鸣玉之下，倒是一幅千里莺啼绿映红，引得台下众人无不为之倾倒。
人们一言不发，只默默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好美啊……” 西丹谱的眼里透着艳羡的光 ，有些痴醉地说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歌声宛转，悠扬。我脱开神来，乜了一眼台上的严辌頫。
他闲靠在椅上，嘴角有略略勾起，好像也赏得尽兴。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
编钟声长贯于耳，端音师尊闭着眼，手上的木槌也越发快了起来。
他是宛若稳操胜券的样子，这场乐里，纵有千般乐器争奇斗艳，也终究是臣，唯他这编钟是作主的。
他快，其余人自也就快了。
曾闻端音师尊以乐为法，宫商角徵羽，皆可为他的兵卒利刃。我在台下瞧，不由感叹他这手炉火纯青般的乐法。
或是他施了术法，这天上星月之辉，竟在这渐快的乐与舞中，黯淡下来，就连这城内的灯火，也仿佛蒙了层纱，照在台上，让人看得是模模糊糊。
“这是搞啥呀！”
“就……这，这还没看够呢！”
……
人们是议论纷纷。不过我也能理解，这般美人歌舞，看了一半就瞧不清了，纵是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也是不能叫众人满意的。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
台上那舞动的人影好像突地翻了个身子，单手支地，又是一撑，虽说我在台下是雾也似的看不清，但还是能辨认出，那柳无那是飞快转了起来，同个风车一般，朝着严辌頫的位子直直过去了。
不对！
我猛然间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就想往台上扑，但就是这么风驰电掣，也已经晚了。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刹那的寒芒划过，一切的模糊都被埋进了坟里，只剩清晰去做它的碑文。
柳无那的脸上沾血，血滴子落下，又与她那一身的朱孔阳融在了一快儿。
“砰！”
是有什么轰然坠地，而台下的众人，再无欢娱。人人面上，也都是惊惧。
欢娱随川水流走了。流走了，不回头……
我却已经扑到了台子上，傻傻地抬起头。在这不知所措中，我同那端音师尊对上了眸子。
台下的人们是乱作一团，有人喊着，有人跑着，有人……一切都像是极乐过后的杯盘狼藉。
杯盘狼藉，得有人收拾。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然而，他竟装着，装着样，在敲完了曲子的终末一音后，才装着惊愤的样子，大声呵斥。
“来人啊！！！拿下刺客柳无那！！！”
他又瞟了我一眼，神色很是复杂，我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也很快，他就扑到了那具尸体上，无心再管我了。
“师兄啊！！！”
我听得清，但，听不真。
“滴答——”
是下雨了吗？
我仰头看了看天，只见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哪里有一丝乌云？
“呜——呜——”
柳无那已经被拿下，台下的人也跑了个七零八落。
“道昇？！道昇……”
好像是汤许是和西丹谱的呼喊。可惜我已无力去回应他们了。
我下不得这台子，也下不了这台子了。
“轰——”
一声巨响将我惊了一跳，不及我反应，那台子后侧的川水就漩了个涡出来，像要将什么给吐出来。
那端音师尊脸色一变，正欲去瞧，就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曲子好听，舞也美，就连这戏，也是精彩万分啊！”
我定睛一看，那拦住端音师尊的人，分明就是爻无！
她也是看到了我。仅一眼，她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但无论如何，我这心里头，还是定了三分。
“爻姑娘这是何意？”
端音师尊黑着张脸，很明显是没料到爻无的出现。
“这戏精彩，但若只到高潮就戛然而止了，难免有些可惜。”爻无轻轻一笑，又顺手截下了已被捆得结实的柳无那，“好戏，总得往后头看。”
“轰——”
巨响仍在继续。终于，在数道金光于黑漆漆的川底射出后，一尊手捧钵盂，珈趺而坐的佛像愣是硬生生的从那涡里升了上来。
我爬在台边的栏上，急慌慌去看。
这一看，便就见那钵盂上盛着一人的脑袋。
我两眼一黑，当下就快晕了过去。
但我仍不甘心，我怕我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去，又撑着身子瞧去。
这下不会有错，但我却仍不愿相信。
我不愿相信，那钵盂上，盛着的，是严辌頫的项上头颅……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