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程璋檎

11、柳叶青（4）

　　柳叶青是在一张软榻上醒过来的。

　　该死，他这辈子就没睡过这么软的褥子。

　　他缓缓直起身，打量着屋子内的陈设，雕花的窗户，干净的桌椅，墙上挂着美人挂历。

　　柳叶青心里胆怯，可又兴奋地发抖，谁知道，不久之前他还在那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啃玉米饼子，如今却躺在这样好的屋子里，睡在这样好的床上。

　　“醒了？”

　　桃然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入目便看见柳叶青一脸难掩激动的神色。

　　她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人，脑子空空，一点儿东西就能勾引了去，可柳叶青因着他那张脸，连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显得可爱起来。

　　柳叶青垂了眼睛，乖乖喊人，“桃姐姐。”

　　桃然站在窗前，问到：“身子可有不适？”

　　柳叶青连忙答道，“没有。”

　　桃然点点头，转身在桌子旁坐下，盯着柳叶青，也不说话。

　　柳叶青坐在床上，只得发愣看着她，不知道这位桃姐姐是什么意思，他这脑子刚刚开窍，让他立即通晓人情世故，想来不是件容易事。

　　两人对视半天，柳叶青不敢说话，于是只是看着桃然笑。

　　桃然叹了口气，自己拿了杯子，倒上茶水，“不懂规矩。”

　　柳叶青乖乖称是，显然他根本没明白过来。

　　桃然心想，这人粗俗，鄙陋，奈何有张好脸，够狠，磨一磨，指不定真的能出头，那位公子的成人礼要到了，上面一层压着一层，最终压到了她这么个命苦的小老百姓身上，想来人家见过多大世面，又是她院子里那些庸脂俗粉能糊弄得住的！

　　上面的人想讨好，拿的是她的脑袋当担保，谁最命苦，她桃然最命苦罢了！

　　桃然看着柳叶青，把他那身皮肉量了一遍又一遍。

　　桃然头疼，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坯子，也没见过这么坏的。

　　桃然抬手将手里的茶杯砸出去，茶还是烫的，滚了柳叶青一身。

　　柳叶青没躲，也没敢伸手接，他不明白桃然为何突然有此动作，等杯子落地挺稳了，他不敢站起来，膝行过去捡起来，用双手捧着，依旧保持着跪姿挪到桃然跟前，递上前。

　　柳叶青垂着眼，轻轻唤了声，“桃姐姐。”

　　桃然低头看他，柳叶青个子不算矮，总之高过她，现下却垂着头露出一截脖颈，几乎将整个人的要害暴露在她眼前，像只乖顺又听话的宠\\\\物。

　　桃然突然意识到，这家伙该走什么路线了。

　　她掐住柳叶青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柳叶青一双桃花眼里尽是茫然的神色。

　　这就是他的妙处所在了，柳叶青完全是白纸一张，与孩童无异，但他却言听计从。

　　这人没脑子，但胜在乖巧得近乎奴\\\\性。

　　桃然笑了，柳叶青有点晃神，虽说桃然年纪差不多能当他的姨婶，可尽管如此，桃然也是他这辈子目前见过的最好看的女性。

　　因为桃然身上有柳叶青可望而不可及的颜色，而他的身边从来只有黄土。

　　桃然抓他下巴很用力，长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记住一个名字，齐枉，齐大公子，你之后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人。”

　　“齐枉”两个字第一次落在柳叶青的耳朵里，掷地有声。

　　*

　　“齐枉”这个名字成了柳叶青生活里的一切。

　　他知道这是个人，但对于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他在不断地被灌输如何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的信仰，柳叶青不可避免的最这个人产生了无尽的想象。

　　柳叶青被关在院子里，但这院子足够大，里面的东西已经足够他新奇很久。

　　他在学习许多东西，舞蹈绘画，音乐文学，甚至是天文地理数学，一天里七八个老师轮番把这些玩意儿往柳叶青脑子里灌。

　　只是他实在愚笨，大字都不识几个，每每桃然来查他功课都是一问三不知，气得对方发疯。

　　“你这脑子是摆设吗！你到底弄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柳叶青低着头，桃然开始砸东西，有的落在他身上，有的砸在地上，他没敢躲。

　　桃然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更加来气，尖叫道：“说！你是什么！”

　　“我是，齐大公子的贺岁礼。”柳叶青低低答道。

　　桃然气极反笑，道：“你知道啊原来！那你觉得人家齐大公子，真会收个绣花枕头吗！齐大公子眼界高到哪儿去了，人家动一动，整个朝安，不光朝安，整个中州，都得担惊受怕，想想他是哪儿不舒坦看不顺眼了，你现在这样，我敢往人跟前送吗！”

　　桃然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柳叶青放低了身子让她掐，“你懂不懂，你会害死我，你会害死你自己！”

　　柳叶青沉默着，桃然发疯的次数不少，他几乎都快习惯了，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桃然气完这一阵就累了，累了就没力气再动手打他。

　　桃然捂着心口喘气，坐在椅子上，看着柳叶青刚刚被自己掐出来的红印觉得碍眼极了，朝着门口喊：“去拿药膏，别让这身皮肉留疤！”

　　转而又对柳叶青道：“下次如果还是这样，别想吃饭，也别想睡觉了！”

　　可怜柳叶青二十二快了二十三岁，还有人妄图在短时间内将他培养成个状元，在这一点上，还是他爹聪明，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柳叶青被迫啃着那堆成山的书，别说学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纸。

　　这位齐大公子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

　　柳叶青每日依旧在数不清的功课里打转，除了礼仪身段身段，其他门门可以说是，并没有什么进步。

　　桃然都要人命了，这人真是天生的花瓶一个，她光是在门口打转这段时间都能念出和中州建交的有哪几个国家来，柳叶青愣是只记住了两个，多一个没有了。

　　他死记硬背能磕磕巴巴接上两句，可不管是谁，但凡稍微懂点这方面的知识，甚至不用说是精通，一眼就能瞅出柳叶青只是个空空如也的破烂架子。

　　拿不出手的，桃然自己都嫌他蠢，更何况那位传说中的齐大公子，人家什么莺莺燕燕没见过，桃然虽知柳叶青着模样属实少见，但桃然自知她所见，又跟人齐大公子所见，怎么称得上一个概念。

　　她从柳叶青屋子外边走过去，对方捧着一本书在打瞌睡，看得出努力在克服睡意，但让他读书甚至不如让他上刑。

　　桃然叹了口气。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离齐大公子的成人礼也越来越近，她头上的人日日压她。

　　桃然不过是个小角色，她没资格见齐大公子，她上面的人也没资格见，大概还得往上倒腾不知道个几番，才能够到那位公子的脚后跟。

　　她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上面那些人动动手指，掉根头发，他们这些人就得前赴后继的去送命。

　　桃然在门口将打瞌睡的柳叶青骂了两句，人清醒了，嘴里下意识地读天书。

　　桃然出了门，她卖尽了这张脸，求了不知道多少人，才请来那位。

　　索性柳叶青只剩这副模样了，就让他更出众一点，就赌他这张脸了。

　　*

　　桃然给他送来了很多排衣架的衣服，柳叶青甚至不知道人是需要这么多衣服的。

　　那些布料任何一件看上去都要比他贵。

　　那个裁缝——应该叫服装设计师，陈韩，穿着柳叶青没见过的衣裳，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目光挑剔的上下打量他，柳叶青觉得窘迫。

　　因为他身上正穿着一件在他的概念里并不能被称之为“衣服”的布料，薄而透，将整个身型暴露在人前。

　　柳叶青弓着腰，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但还是下意识地朝面前的人笑。

　　桃红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柳叶青整个人瞬间僵硬地挺直，他无助地叫，“桃姐姐。”

　　桃然上去又是一掌，清脆地巴掌落在皮肉上，“争点气，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老师，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柳叶青只得努力克制自己身体上的本能，尽量挺胸抬头笔直站好。

　　陈韩沉默不语，围着柳叶青转了几圈。

　　桃然笑着凑上去，“陈老师，您看看这人，该怎么拾掇拾掇？”

　　他望了桃然一眼，桃然赶忙补充道：“价钱都不是问题，劳您费心了。”

　　话说到此，陈韩才缓缓开口：“好苗子。”

　　桃然立刻眉开眼笑，能让陈韩夸一声，看来她没看走眼。

　　柳叶青觉得桃然开心了，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得展示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于是大着胆子往前走两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攀上陈韩的胳膊，脑袋往那边偏了偏，更加靠近对方的耳朵。

　　柳叶青甜甜地叫了声，“陈老师，谢谢您。”

　　陈韩面不改色，甚至没看柳叶青一眼，只是柳叶青能感受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摸\\\\了两把。

　　他讨好地望向桃然，不料桃然面色铁青，吓得柳叶青这手接着攀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桃然迎上来，端着一张灿烂的脸和陈韩说了两句，将人客客气气的送出了门。

　　柳叶青直觉不好，他立在屋子里没敢动，桃然踏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进来，一脚踹在柳叶青的小腿上，他没站稳，摔了下去。

　　桃然吼得撕心裂肺：“我教你的那些！是让你这么用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藏在这儿不让你见人，为得就是你能干干净净地送过去，你倒好，上赶着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是！刚刚那人出去了，指不定人人都知道有你这么号人物，见人就贴，来者不拒是吧，我还敢把你送出去吗······”

　　桃然哭了。

　　柳叶青见她笑、骂、生气、发疯，可这是第一次见她哭。

　　桃然哭起来已经不是我见犹怜的模样了。

　　柳叶青倒在地上，他以为自己会产生什么情绪，可他没有，他只是觉得桃然哭花了她的妆，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