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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麻绳专挑细处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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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手,朱时清但笑不语,眼珠转到旁边的田翠娥:“这位是田阿姨吧。”
人已经到了楼下,却不能上楼去照顾自己的儿子,田翠娥等的都要急死了。
乍一听有女孩叫她阿姨也并不多么欣喜,田翠娥勉强扯出一个笑,支支吾吾的应下:“哎......哎。”
朱时清从田翠娥紧皱的额头上读出她的为难,于是她先一步开口:“既然人到齐了,那魏总,我们快上去吧,病人正需要看顾呢。”
这话正对田翠娥的心口上,她希翼的看向魏呈,黝黑的脸上凝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对对,领导,我们上去吧。”
魏呈当然不会拒绝,电梯往上的这几分钟是田翠娥最焦灼的时候,每一层都停靠,短短的路程被无限拉长。
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如果不是有客人在,每一回田翠娥都是爬楼上去的,无论是提着轻轻的饭盒,还是厚厚的棉被。
小小的空间里涌入大量的人群,三个人被挤到电梯的一角,胳膊靠着胳膊,鞋抵着鞋,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有哭泣的小孩有疲惫的医护,最多的还是中年人,他们往往面色沉重,一言不发。挑起家庭重担的同时还要面对亲属的重病,想来是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电梯停在七楼,还没等前头的人蜂拥出门,田翠娥已经抬着头翘首以盼。
她急匆匆的迈出去,应该是老花,一眼就瞧见了走廊尽头,被护士推出来的儿子的病床。田翠娥目眦欲裂,也顾不上身后的两人了。
她一拍大腿,撒丫子就奔出去,哭天抢地:“哎呀......救命啊,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儿子腾出来啊,我们带钱来了呀!医生!医生!”
来来往往的人群习以为常,哀嚎和祷告在医院都是最普通不过,他们面色平静的走来走去,朱时清站在电梯口,肩膀也被碰来碰去。
魏呈唤醒了她的神志:“朱记者?我们跟上吧”
“哎哎,好的好的。”
他们在逼仄的病房内坐下,其实是没有椅子的,田翠娥支起了她的陪护床。
不到十平方的地方,放着三张病床,帘子一隔就是三个家庭。
一进门打头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他每一次呼吸都像风箱一样嗡嗡作响,一咳起来,动静就更大了。让人不免担忧他会不会把肺咳出来。
第二张床上人没在,最里边就是陈才的床位。
一进门,田翠娥就忙出忙进,打扫完卫生换垃圾袋,扔垃圾的顺道洗出两个杯子打了壶热水,回来以后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才讪讪的抬起头尴尬的冲两人笑笑:“不好意思,两位领导,我忘了我这里没有茶叶。”
朱时清正想说自己不渴不用忙活了,魏呈就抬手按下,“没事,大姐白开水就可以了,解渴。”
“好嘞,好嘞”她麻利的倒出两杯热水,两手稳稳的握着递过来。
朱时清一接过差点打翻了,太烫了!
正在这时,房门口有一个洪亮的女声喊话:“陈才妈,四点了,打饭去啊!”
“哎!”田翠娥先是应了一声,然后面带犹豫的偏头看了看两位客人。
朱时清正交替的捏着手指把杯子放下,见田翠娥回头,赶忙微笑着点头:“阿姨你先去吧,我们在这看着,先跟陈才说说话。”
魏呈也肯定道“不用打我们的,我们吃过了。”
田翠娥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扭头也大声回复:“马上来,咱们一块去。”
其实跟陈才说话是托词,冬天伤口长得慢,苦于经济条件,这位伤患疼得冷汗涟涟。魏呈来后先把医药费结清了,医生打上止痛,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口老人的声响,还是实在疼痛难忍,陈才睡得很不踏实,眉心皱起,眼皮下的眼珠快速滚动。
这位青年同他的母亲很不一样,他的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面部骨骼舒缓,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看着就清秀腼腆。
朱时清打量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他缠着绷带打满石膏的右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魏呈在旁边看着,适时的打断了这种可惜:“朱记者,今天的稿件希望A市晚报这边能暂时压下,另外,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流量较小的纸媒朋友可以简单的先行报道?”
朱时清诧异的转头:“有倒是有,不过这是为什么?”
魏呈淡笑:“抛转引玉嘛。”
没一会儿功夫,田翠娥就回来了,她只打了一份饭。
把陈才叫起来,对上他疑惑的眼神,田翠娥把头发一别高高兴兴的说:“妈吃过了,这不,你们大老板请的,可丰盛了!”
陈才一愣,顺着母亲的手势一看,就对上了一男一女。他抿嘴一笑,正如朱时清想的那样腼腆。
......
故事的开头不算坎坷。20岁的田翠娥也一样泼辣,只是年轻的时候长得水灵,这就不能算是个缺点。
村里的小伙子在路上瞧她,总要被她翻着白眼凶一句:“看什么看!”。
田翠娥是个能拿主意的,这些游手好闲的懒货她一点儿也瞧不上,因此她的婚事有些波折。
“再拖就成老姑娘了”,对她娘的话,田翠娥总是满不在意:“怕什么,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王婶终于给田翠娥物色了一个好对象,隔壁村的陈望,这个老实木讷的汉子被她夸出一朵花来。
什么能吃苦,肯干活,就连爹妈死的早也被拉出来比划——不用伺候公婆。
田翠娥虽然不太乐意,但也见了。这个黝黑的大汉个高腿长满身腱子肉,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模样周正一笑起来还挺甜。
以前的庄稼人不懂这些,现在想想,陈望可不就是一个荷尔蒙爆棚的肌肉男嘛?
总之吃的那顿饭,田翠娥一改往日的风风火火,出奇的安静,眼睛一撇一撇的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再回来,跟她妈就说了一个字:“嫁!”
婚后的日子不算难过,虽然陈望没什么家底,但是正如王婶所言,是个实心眼的,吃苦耐劳还疼老婆。两人欢欢喜喜的过了一阵,没多久就怀了孩子。
这可把陈望高兴坏了,在这人来人往的世上独身多年,现在有了老婆还有了孩子。就像风筝被拴上了线,突然就和这个世界产生了关联。
田翠娥对丈夫感性很不感冒,她白了一眼:“哭什么?咒我呢?”。
不过夜里起夜回来,给陈望掖被子时,田翠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应该是怀里揣着个孩子,月光下她有种母性的光辉,想起白天的事她有些好笑,点着睡梦中陈望的鼻子:“你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哈哈。”
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八斤六两是个大胖小子。瞧着陈望搔头抓耳愣是想不出名,田翠娥不耐烦的大手一挥:“就叫陈才吧!”
陈才不负所望,打从幼儿园起就读的进书,而且不贪玩,这对乡下人来说那可是个稀奇事。夫妻俩勤劳肯干人缘也好,乡里乡亲直夸孩子是个“文曲星”。
美好的日子在小陈才七岁时戛然而止,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地头上估摸能有40度,人一站上去看东西都得重影。
农忙过去了,陈望给人卸煤气罐补贴家用,一罐一块,在当时算得上高价了,他这人憨厚,干了几天就带上田翠娥娘家人一块挣钱去了。
烈日炎炎,青壮年一起上阵,妇孺们则在家里看孩子、吹风扇、拉家常,这会是一个平常的夏天,如果煤气罐没有整车爆炸的话。
“煤气罐炸了!”报信的人是村里的陈三头,平日里就神神叨叨的。
他满眼血丝的光着脚冲进来,女人们先是静了一瞬,然后哈哈笑成一片,根本没人相信,都卸了这么些天咋可能有事。
陈三头在一片哄笑声中呆立着,嘴唇颤抖着:“人都没了!”好像吃了很多苦才来到这里,他面颊枯黄消瘦,凹陷的眼窝里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随着这句话出声,空气瞬间凝固,针落地上都听得见。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陈三头的眼泪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窝囊的男人也不会以此作谎。
田翠娥瘫倒在地上,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抖如筛糠。
周围的女人也争相哀嚎起来,小小的一片纳凉地寒如冰窖,一副地狱景象。
事情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煤气行的老板当天夜里就举家自尽了,没有用他赖以生存的煤气,而是上吊。一家四口齐整整的拴在梁上,仿佛古时候悬城楼以平民愤。
田翠娥望着梁上吊着的四个人,仰的太久,脖子酸痛。她低下头来看着直挺挺冲着人的八只脚,猛然从中读出一种傲慢来,她只感觉凉风阵阵,合不上的眼睛俯视着她的后脑勺。
她的头晕眩眩的,跨门槛时一下子就被绊倒了,脑门上血喷涌而出。现场的人除了丧主就是奔丧的,睁着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气红的眼,冷漠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