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特庄园》里树下

6、变故

　　轻轻浅浅的光线打在上百本排列不甚规整颜色不一的书面上，高大的书架呈出迷离的光影感，伊尔敲门无人应答，他最终推门进去。

　　正对门的墙壁包上了印有茛苕纹的棕色皮革，皮革内部刺进去一根钉子，圆钉尾端挂着一把铺成开来的弓箭。木质手柄呈弯曲状向外凸起，而后以中间为对称轴两侧垂落，垂落途中需要兽角片固定，当细细的木柄到了尾处，便有两个弓扣合力张开一根笔直的弓弦。

　　这柄弓十分简单，放在华贵的书房里格格不入，但伊尔知道这只是雏形，公爵还未给它进行其他工序。

　　此时弓的样貌相比他早上来时更复杂了几分，木柄上绘了一小片浮雕，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画风与伊尔门口走廊挂着的画如出一辙。

　　不难想象这是谁的手笔。

　　书房的空气跳动着，午后的阳光径直跳到了桌面，又跃去了椅子上，椅子上铺了金丝镶边的毛绒坐垫，坐垫的图案是一簇盛大的荆棘丛。

　　无论是书房的哪一个角落，都没有人。

　　——公爵并不在这，这意味着他并不是在此处午睡。

　　伊尔关闭了书房大门，回到卧室。

　　他熟门熟路地开启卧室门，朝门而放的骑士剑沐浴着光泽，剑身上的一山一河好似要活过来，他走进去，深蓝色的床幔被高高扎起，丝被整齐地铺在床面——这预示着公爵并不在这，公爵曾经也并没有躺上去过。

　　其实公馆内供公爵午睡的地方还有许多，只是他最平常的就是这两处，现在这两处找不到，那恐怕就要叫来别人一间一间找，这未免浪费时间。

　　思及此，伊尔蓝眸微微跃动，好似蓝海浮上来一条鲸，鲸破水而出，绚烂的水花浸湿了他眼眸，他回到书房，站在那一排杂乱无章的书架前。

　　上面排布着许多花花绿绿的书，公爵可能看过，可能没看过，这并不重要，他的目光移向第四层最中间的那本。

　　那是一本封面黑色的小册子，看着并不起眼，伊尔伸出修长的手臂，茭白的五指一动，小册子转动九十度。

　　“翁——”

　　轻微的声响闪过，左侧书架渐渐想内折去，露出一个小黑口，伊尔探身进入，漆黑的门内立时亮起簇黄的烛光，烛火被架在楼梯两侧的墙壁上，墙壁被照得发亮。

　　这是一处地下密室。

　　悠长的楼梯底下是公爵的私人图书馆，藏书累以万计，他有时会来这，不过次数很少。

　　伊尔走下去，长长的楼梯唯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而他身后，书架自动移了回去，将他修长的身影遮得一干二净。

　　高大的书架林立着摆放，好似一个小型迷宫，下面有灯，但没开，伊尔也没开，他摸索着分辨黑暗里的地下室。

　　地下室有些潮，书架上的书有些受潮发黄还有些直接被老鼠啃啮烂掉了半页，他详细地扫过地下室的情形，准备下次修补。

　　伊尔穿过宽大的放置书架的地方，他在地下室另一侧找到一间木门，木门设有铁锁环，他直接拉开，里面有一盏昏黄的烛火，而烛火后面，公爵修长的身影被映在墙壁，他俊美的侧脸被勾成一条有棱角的弧线，弧线一路而下，没在了洁白的宽巾里。

　　“公爵大人。”伊尔上前行礼。

　　看书时公爵周身气质收敛许多，但抬眼看人时依旧凌厉非常。有人进来，他抬一下眼，翻动手中的书本，声音的磁性堪比钟后余音，懒洋洋的，但又十分有气势。

　　“倒酒。”

　　他白色的手抵着书侧，手腕搁置在桌的转角，衬得手腕处的凸起极其有力量，而在他手边一个玻璃酒杯被照得反光，光线最后通通折射在杯子前面的葡萄酒瓶瓶身上，里面的酒液呈暗红色。

　　“是。”

　　伊尔轻身走过，他托起酒瓶底部，那里被桌面蹭的有些脏，伊尔的手心也蹭上一些。酒液很明显被剧烈的摇晃过，伊尔松开固定软木塞的金属丝，随后将酒瓶微微倾斜一些，他转动瓶子。

　　“噗——”

　　开瓶声音极其轻微，但气泡溢出来，白色的泡沫流过他拿着软木塞的手，路过他筋骨分明的骨节，又渐渐去向他的手腕。他冷白色的皮肤像覆了一层薄霜，霜枝尽头落了满满的冷意。

　　他就着这个姿势为公爵倒酒。

　　酒液入杯，泡沫倒没那么多了，这得益于伊尔极高的倒酒技巧。

　　公爵看一眼，他腾出一只手来拿酒杯，就着一页书一口喝完半杯酒，凸起的喉结不断滚动着，他要喝第二口时遭到了劝阻。

　　“公爵大人，也许您忘记了今天下午的舞会。”

　　如果是午宴十分，他或许可以喝完一杯，但现在离舞会没有多远，喝完一杯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极轻地啧一声，“管得真多。”

　　极轻的抱怨，但莫名让人战栗一下。

　　指腹轻轻擦过透明的杯子杯肚，他放下酒杯，整个人向后靠去，由于身形太过高大，他的头颅堪堪靠在椅子边缘，他眯着眼皮，高高的鼻梁向下是沾着红色酒液的唇，像战场上沾染在白边旗旌上的鲜血，无上的肃杀感扑面而来，侵略感十足。

　　书本被他盖面放在了桌面，伊尔站在他身侧，他的大衣侧边刚好能碰到公爵垂落下来的金发，卷曲的一绺牢牢抵上他的排扣，刻着主人的性子，散漫而又强势。

　　他睁开眼皮，侧眼看时能与伊尔对望。

　　公爵淡褐色的眸总是沓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如雕塑般的容颜让人望而生畏。

　　直视公爵大人可不是什么好礼仪。

　　伊尔打算移过视线——他原本低眸，现在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他在他眼睫上发现有一丝白。雪花般的木屑在他雕刻的时候飘到了他的眼睫，而公爵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这个发现让他想转过视线的眼眸停顿，这一停顿，映出了他眼中的自己。

　　——只有脖颈向下，他扣到脖颈处的礼服包裹住了整个身躯，展现出极致的线条，薄薄的腰背，流畅有力的大小腿，及至被白色袜子包住的看似纤细的脚踝，这一切的一切都赋予他十足的禁欲感。

　　他看着公爵眼睫的木屑，略一思索，终于弯下腰来，这让他弓起背部，圆润而饱满的臀部脱离大衣的束缚往外展露，他寸寸靠近，最终两人距离不过毫厘，呼吸声互相缠绕，几近可闻。

　　“公爵大人，恕我冒犯。”

　　他说着，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眸装着他再近不过的蓝色眼睛，海水盛放在了褐色的土地上，潮涨潮落都会滩湿土地上的沙粒。

　　“请闭眼。”

　　他的眼眸望着他，向上挑起，似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做什么，最后在他说闭眼的时候眉毛拧起，极为不情愿地闭上，他闭上眼时面部线条冷硬，嘴角都是向下的。

　　伊尔伸出手拂过他长睫，最终把白色的木屑扫落在地，期间，公爵的呼吸一直打在他斜着向上的手指指腹上，有些热。

　　“请您原谅。”

　　将碎屑取下，他退开。

　　公爵睁开眼睛，他眼底无甚起伏，冷冽的目光带着万分气势落下来，说出的话好似狂风过境，十足讥讽。

　　“行吧，我原谅。”

　　希维公爵木着脸，声线冰冷。

　　好似看出公爵有意见，伊尔优雅地做了个欠身的动作，他认真地解释。

　　“公爵大人，您的眼睫上沾了木屑碎。”

　　说了好几句废话。

　　公爵冷笑一声，褐色眼眸皱起微不可闻的弧度，有一丝情绪蠢蠢欲动，似乎要破土而出，但最终触及到什么，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一派无澜。

　　伊尔管家先斩后奏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中午不倒酒是一次，现在又一次，追究起来没完没了，公爵又看他一眼异常优越的外形，最终结束话题，直起身子，他懒懒散散地问。

　　“何事?”

　　这个点还没到要叫他准备舞会的时候，那就应该还有些其他事情需要汇报。

　　伊尔预备说丽丝小姐与赫菲小姐的事情。

　　“伊尔大人——”

　　“伊尔大人————”

　　从遥远的楼梯上方传来微乎其微的声响，但在静悄悄的密室又显得格外突兀。

　　上面一定叫的极大声，所以这里才能听见，而让人叫得极大声的事情通常不是什么小事。

　　“请允许我上去查看一番。”伊尔请求。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书页翻飞，是公爵将他手上的书随手扔到桌面而引发的声音，他站起来，打算跟着伊尔一起走。但他高大的身躯将礼服弄得有些乱，尤其他刚刚靠在椅子上，弄得扣子与布料的连接处紧绷着。

　　这实在不合礼仪，伊尔过去为他整理。

　　他纤细长指将全部扣子解下来，随后捏着礼服的边缘稍稍整理一番，最后将扣子又一一系好。整理完毕，伊尔跟在公爵后面，迈动长腿，穿过长长的图书馆，来到楼上。

　　楼上的书房已经没有人，料想是撒切白夫人叫了几句发觉他们不在这个房间于是去了其他房间。

　　刚从书房退出来，他们就碰上了芙丽丝。

　　芙丽丝有些忙乱，见到公爵先行了礼，随后慌张地说，“赫菲小姐说她要一个人架马车回家去!”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公爵冷淡着的面容覆上一层兴味，他眸光微闪，像抓住了彩色的玻璃球。

　　伊尔上前让芙丽丝捋清楚原委后让她再说一遍。

　　芙丽丝深吸一口气，将两件事情一同说了出来。

　　“十分钟前丽丝小姐突然驱车出了庄园，现在赫菲小姐也在闹着要出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