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云破晓》右青女

1、落水

　　“你们，手脚利落点！” 腰上系着粗布围裙的婆子叉着腰站在院子中间，冲着小丫头叫嚷，“一会让老爷夫人看见这一团乱，仔细你们的皮。”
　　“喊什么喊！吵着夫人午觉了。”丫鬟春桃小心扶着一美妇人，缓步走来。她是苏府夫人，秦芳。
　　眼下是冬日，婆子依旧觉得大中午日头有点毒，那阳光晃着当家主母发鬓上的金簪子，直烫得人眼热，心热。钗面上嵌的那么些个宝石，各色都有哎呦喂，这金灿灿，明晃晃。她可听春桃说过，这是浮云楼最新的款式，老爷对这夫人果真是宠爱。
　　这美妇人只拿眼剜了下婆子。婆子立刻满脸陪笑，迎了上去：“夫人，刚刚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湖边玩闹，二小姐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救上来之后，难免一阵手忙脚乱，这不在收拾着嘛。”
　　“什么！”秦芳趔趄一下，搭在春桃胳膊上的手陡然一紧，也顾不得把春桃抓得痛叫出了声，急急问，“洛儿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不来通报！”
　　“已经叫大夫瞧过，大小姐受了些惊吓，现正屋里头歇着。”见秦芳双目圆瞪，看似要发作的样子，紧忙着补充，“厨房那边我已经叫人送燕窝过去给小姐了，压压惊。”
　　秦芳神色这才稍稍缓了下来，继续发问到：“那二小姐呢？”
　　“回夫人的话，二小姐，正踏上躺着，发着热呢，大夫说是落水吓到，赶巧又吹着受了凉，怕是这几天都起不来床。”
　　秦芳冲春桃点了点头，“既然二小姐没什么大碍，咱们便先去瞧瞧洛儿！”
　　才走近，就听见抽抽噎噎的哭声。
　　“哭什么哭，人家苏添儿还没死，好端端躺在床上，现在知道怕了？”
　　听见母亲的声音，苏洛儿抬起头，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儿一样，鼻尖上的皮肤也是微微发红。
　　母亲总算是来了，心下有了着落，只没想到母亲一进门就数落自己，委屈巴巴抬起头来，“我也不是有心要推她的，昨儿，我就说那个什么王府管家，李友诚我不嫁。听说都和爹一般年纪，又老又肥，光家里养着的妻妾就有十几个。我嫁过去也就是个妾。所以，我就劝，只是劝妹妹替我嫁，全当帮帮我。再说，她在我们家也不是过得很开心，还不如替我嫁出去，自己另过。我又哪里知道会，会......”
　　秦芳拿起茶盖，轻轻拨了拨上面的茶叶，抿了口茶，看向苏洛尔，“你就没想过，万一她死了，谁替你上那顶轿子？”
　　苏洛儿腾得一下站起，脸憋得通红，急急辩解道： “她不同意就算了，还出言嘲讽我。说我但凡有一点头脑，父亲也不会舍得把我送给那样的老头。我也是一时气急，况且，况且是她自没有站稳，我怎么知道她这么不禁碰，才这么一推就下去？”说着，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好了! ” 杯子被重重搁在桌上，“瞧你哭的那个样子，哪合了半点嫡女的身份？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我看就嫁给那个王府管家好了。”
　　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母亲，苏洛儿只好闭上嘴，眼睛却时不时偷瞄正坐在边上的秦芳。
　　丫头春桃是个惯会看眼色的，递了刚添的茶来，“夫人，您顺顺气。依我看，这二小姐也是堪嫁的。他们求娶的只说是苏家女儿，又没说非得是嫡女。”
　　“话是这样，只是长姐不嫁，哪有先嫁二妹的道理。这边不得有个顺序。”秦芳这才接过茶，吹了吹。
　　春桃知道夫人一定是不想挂上的苛待庶女的恶名，赶紧回道：“先不说两家还没换过八字婚帖，就是现在二姑娘躺在床上，要是能办个喜事，冲一冲对二姑娘也是好的。”
　　“就是娘，八字婚帖都还没过呢，做不得数的。再说了，正反都是苏家女儿。就是爹爹那里，母亲您帮帮我吧。” 来到近前，拉拽着秦芳的袖子，不肯放手。
　　“这婚事昨儿才说起，今天就搅闹成这样。等你爹回来，我给你想办法，你少多嘴。”
　　等他们用完晚饭，初更已定。门廊檐下，已经挑挂起了灯笼。等府宅门环被叩响之时，早就准备好的秦芳，如一朵被风摧折的娇花，堪堪落入了自家老爷——苏锦泉的怀里。
　　头上那晃眼的金簪早就取下来了，换了一支玉簪子，脸上又盖了一层薄薄的粉，显得脸儿略略苍白，自然带着一股子病娇羸弱，弱柳扶风的味道。苏锦泉立刻有些心疼地搂住秦芳。
　　秦氏拿出帕子掩在面前，一副悬然欲泣的样子。 “老爷，您可回来了。我正训斥洛儿，说她身为长姐，就算是女儿家，力气小，拼了自己性命不顾，也是要拉住自己妹妹的。怎么能拉不住，害得添儿她，现在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
　　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倒在了苏锦泉怀中，“老爷，幸好你回来了，我可六神无主，看到现在添儿这样躺在床上，我心里难受得紧。”
　　苏锦泉美人在怀，娇花带泪的模样，只能拿那帕子小心拭了秦芳挂在脸上的泪。
　　秦芳乘势将脸贴着苏锦泉的手掌，轻轻的蹭着，带着哭腔说到：“添儿亲娘不在了，这两年又帮着老爷在外面打理生意，身边也没人教养，只有一个张妈妈在身边。跟着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这也怪不得她。耍点小性子，不敬着长姐，母亲，起点口角冲突，我们也都能忍得下，让着她便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己不小心，掉到水里。”
　　苏锦泉在回程路上听来接自己的车夫说，二女儿被大女儿推落水，高烧不退。本想要质问秦芳，看到她娇柔的趴在自己胸前，涂着豆蔻花汁的手，轻轻地点在自己胸前，还有她今天用的茉莉头油的香气，都往他鼻子里钻，哪里还生得起气来。只揽着她的肩头宽慰道：“莫怕，莫怕，我这不是来了嘛。添儿人也没事儿，虽然有点受凉了，但性命无忧，大夫看了说躺几天也就好了。”
　　秦芳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继续说：“老爷，您说得是。添儿既然已经回府，叫我一声母亲，那我自然是要约束与她的。今日她敢冲撞长姐，只怕到时候小性子使惯了，会不敬父亲。到时，她打又打理着家里的生意，手上一旦有了银钱，怕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但听秦芳这样一说，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二女儿，是妾室王氏所生。当年自己在去南方选买药材之际，遇见了王氏，她身上江南女子的温柔秀美，和眼中的盈盈秋水，让他立刻沦陷了。
　　这二女儿在容貌上承袭了王氏的秀丽甜美，却没有和她娘一样的温柔，反而从小像个假小子。王氏在时，还对她有所约束。等王氏过世，更是说要帮着打理家里的生意。哪有良家女子出去抛头露面的，更何况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没想到，苏添儿和王氏一样，在药材挑选上有天赋，自己膝下无子，便也同意让其换上男儿衣衫，替自己打理一部分生意上的琐事。
　　这样自己就能腾出时间，专心上下打点，打通关节，希望自己也能从商入仕，光耀门楣，这才是男子该做的事。只是，能帮衬着家里是一回事儿，但要是不服管，留在家里怕也是个祸患，只是眼下生意上还需要她帮衬一二。
　　想到此处，苏锦泉有些心急，想看看这个自己还想倚重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于是带上秦芳和苏落儿转向苏添儿的院子去了。
　　苏锦泉一路步履轻快，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和王府的管家成为一家人，间接和皇亲国戚扯上关系。以后的经商之路，可谓一片坦途，说不定哪天王爷心情好，把他捞到某个官位上，也未可知。
　　同行的苏洛尔就没有这样的轻巧心思，自从昨晚听到苏锦泉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嫁给那个老丑油腻王府管家李友诚，心里就一阵犯恶心。手上的那方锦帕已经被她搅绕成细绳了，要不是母亲提醒过她别多嘴，她早就冲上前去和父亲哭诉自己的千万般不愿意。只是昨晚已经闹过一次，父亲说事成定局，如果不嫁，得罪了王府，全家都得遭殃。
　　苏添儿的屋子里，张妈妈正在照顾。她是苏添儿死去母亲王依人身边一直带着的人，也是苏添儿现在最为信任的人。
　　自打秦芳和苏洛儿进屋，张妈妈就没有抬起过头，只恭敬的问了安，答了老爷的问话。
　　她怕自己看见这两人的嘴脸，忍不住啐一口口水在他们脸上。那天她陪在二小姐身边，听见，也看见了苏洛儿是如何要求妹妹替嫁，遭拒后恼羞成怒把苏添儿推下水去。
　　想到王氏被苏锦泉带回来以后，一直被秦芳明里暗里的刁难。二夫人性子软弱，冷粥馊饭送过来，也没什么怨言。可怜了二小姐，长到六岁也才有别人家三四岁孩童那般点大。后来再长大些，小娃娃会挥着她的小拳头，挡在自己娘亲前面，大声的斥责那些送苛待他们的婆子奴仆，活像一头护着母亲的小狮子。直到二夫人离世，二小姐出府帮着老爷打点生意，远离了这对母女，境况才好些。
　　“看添儿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我真是心里难受。”秦芳娇媚的看了苏锦泉一眼，还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她走到苏添儿的床前，因高烧而红透的脸蛋的上，粘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眉头微微皱起，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出一圈阴影，想必是生病时有些难受。虽在病中，也无损苏添儿娇俏艳丽的容貌。
　　想她秦芳自恃貌美，当时愿意嫁给苏锦泉也是看中他仪表堂堂，虽只是商人，家底却也殷实。本想着即使男人三妻四妾，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段，也能和丈夫过得一段美好顺遂。哪成想，不到三年，一次苏锦泉出门到南方做药材生意，就带回来一个王氏，虽说是个寡妇，长得却也着实惑人，不似北方女子的明媚艳丽，是那三月莺飞草长，春雪融时，开于枝头的花，美得娇柔，让给人忍不住揽在心尖上疼。
　　这个苏添儿倒是和她那个短命的娘——王依人，长得有八分相像。纵然出身低贱，也架不住有张漂亮脸蛋，一副狐媚样子。
　　那个李友诚不过是回凉城探亲时，在店铺里瞥见了落儿，就惦记上了。刚巧自己的夫君又是个趋炎附势的，看见这能攀的所谓高枝儿，巴巴把自己女儿王人跟前送。
　　要是当时出现在酒楼的是这个贱人的女儿，这一切不久皆大欢喜了吗？李友诚可以得个貌美侍妾，夫君能得贵人相助，我们落儿，也有挑选自己夫君的权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