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冬日向暖阳》绯色飞

39、第三十九章.

　　电话被挂断，周子虚两手紧紧攥着两只手机，靠着墙缓缓滑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一滩血，小妖精只流了一摊血。
　　段木泽的父亲从里面出来，蹲在周子虚面前笔画了一个七。
　　无论周子虚多么抗拒知晓，也不会改变事态的结局。
　　二十七处骨折，三十三口骨裂，挫伤和血肿无法统计，只有一处开放性外伤，在后脑勺。
　　“要剃发开刀吗，我进去劝她。”
　　周子虚低头直愣愣想冲进抢救室，被段木泽父子俩拦下。
　　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
　　现在已经不是胆心白绾卿肯不肯剃头发，而是手术也救不回她。
　　白绾卿伤得太重了。
　　可以说飞机坠毁在海面给白绾卿带了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她身上只有颅骨顶上一拳头大小的面积是没有破损的。
　　“耳膜破烂，心脉几乎尽断，飞机的残骸碎片应该是在她坠毁的那刻全部刺进了她的身体。”
　　“她现在还活着，完全是因为碎片切断或者嵌入了她的感知神经，以至于她感受不到疼痛。”
　　周子虚精疲力尽，心力憔悴。
　　两个降落伞，白绾卿是都留给别人了，周子虚恨白绾卿的不自爱。
　　自己的命就那么不当数，白绾卿到底有没有想过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世人皆是她的信徒，所以她救。
　　那自己呢，自己这么费心费力打造一个城给她，她就一定不念恩吗？
　　“我要她活。”
　　周子虚只关心这个。
　　看着周子虚熬红的眼睛，段木泽于心不忍，但事实根本没办法瞒。
　　白绾卿能不能活，周子虚比他更清楚。
　　周子虚只是希望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救不活了。”段木泽残忍地抽走周子虚的最后希望。
　　段木泽也不想这样，但他父亲的意思是，真正将死之人，是不该瞒着亲朋好友。
　　那样会失去一次正式的告别。
　　没有好好告别，家人朋友又怎么能真正释怀。
　　不释怀，活下来的人，更痛苦。
　　傅允礼按照周子虚地意思，把自家老先生请了过来。
　　周子虚靠在墙边咬烟，“她还有多少时间?”
　　段木泽劝道:“熬过今晚，能活七天。”
　　傅允礼见周子虚不开口，遍替他问了，“如果熬不过呢?”
　　段木泽拿出病危通知书和死亡证明。
　　熬不过，父母签字，见最后一面，送殡仪馆，送葬。
　　“想墓志铭，选址，定墓碑。”
　　周子虚不能接受，噗通一声跪在傅老先生面前。
　　“求求您，救救她。”
　　傅老先生看了一眼病房，伸手覆在周子虚眼上，平定他的情绪。
　　“她来找过我，让我救救你。”
　　周子虚不敢相信。
　　来中国前，傅老先生见的最后一位客户不是周子虚，而是白绾卿。
　　按照规矩，傅老先生让白绾卿写自己想的字词，白绾卿写了三个。
　　暖阳。
　　小妖精。
　　挡灾女巫。
　　傅老先生大吃一惊，这与他十三年前算的完全不一样。
　　复合，验算。
　　傅老先生算了四个小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白绾卿的长命百岁命格，现在竟然没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
　　白绾卿问老先生，“可不可以算别人的。”
　　“算，可以，但天机不可泄露。”
　　白绾卿答应了。
　　也写了三个。
　　冬日。
　　周二。
　　小毛须。
　　“他会长命百岁。”傅老先生知道白绾卿在测谁。
　　有件事，傅老先生一直都不肯告诉周子虚。
　　如果一对恋人的命格互换，那么他们的爱一定感天动地，撼动生死。
　　周子虚和白绾卿的命格已经调换。
　　一个短命，一个百岁。
　　看来周子虚才是真正的百岁官。
　　这回，周老爷子是不会再随着周子虚胡闹了。
　　“如果我死了，请您开导他，他要好好活着。”
　　可傅老先生无论怎么了劝说，周子虚坚持不放弃石料。
　　段木泽怒呵周子虚的名字，周子虚是真魔怔了。
　　“下周，我们还要举办婚礼。”
　　段木泽动手狠狠扇了周子虚一巴掌，试图把人唤醒。
　　“周二，拜托你干点人干的事!”
　　一掌下去，周子虚没站稳，跌到地上，傅允礼想扶，被傅老先生拦下。
　　“周家的家主，不可以脆弱。”
　　“如果不能接受失去爱人，他该就永远不动心。”
　　输赢乃兵家常事，生死乃人间常态。
　　既然想要刻骨铭心的爱，就不要畏惧失去的悲。
　　段木泽的父亲段导把段木泽带走，他们在手术中监测到白绾卿的脑电波有异常，后期需要联合心理医生来共同探讨诊治方案。
　　白绾卿没多少时间了。
　　一个星期后，纪绒棠下班后把樊老师手绘的婚服送过来。
　　纪绒棠不知道周子虚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很赶结婚。
　　听白绾卿的意思，她似乎也不反对，只是表示知道，希望纪绒棠能来。
　　白父白母突然接到通知参加婚礼，宋晓玲陪二老正在附近商场买西装和亲家服。
　　白逸君的航班延机，要晚二十分钟到，周子虚让傅允礼去机场接人。
　　周家就周老爷子一个人坐老宅的宴厅正位准备主持婚宴。
　　段导和傅老，还有鹿只只的爸爸过来帮忙写客人的贺帖。
　　周父已经开飞机去找刚出海的彭女士回来。
　　樊老师把邀请函寄给唐只只的老师，白绾卿不画画的事着实气着她了，事情总想着，出门上班出了车祸，左腿骨裂。
　　怕白绾卿看见担心，所以让唐只只代她去。
　　鹿只只从樊老师那得了消息，前天晚上就把师傅偷藏邀请函替换掉，然后直接翘了上午的比赛，让老父亲借她个游艇，她要回中国吃白绾卿的喜宴。
　　方淮和沈钟请不了假，今天是老松柏的最后一岗，他们要待到五点下班才能到。
　　老阿公收拾家伙什跑周家的后厨掌勺，卫小雅坐老宅门口站岗，有闹事的直接举起法律武器给她撵出去。
　　沈佳宜守着古嶙峋在古堡赶不过来。
　　“宋晓玲，绾卿的婚服好像定制小两个码，XXS码，穿进去会勒死她……的。”
　　纪绒棠打着电话进等候室，看着穿上婚服的白绾卿，一脸惊恐。
　　白父，白母，他们怎么在这，不是去买衣服了吗？
　　宋晓玲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捂住纪绒棠的口。
　　“别出声。”
　　白绾卿再瘦也不可能穿得下小两个码的婚服。
　　更何况那婚服的腰际用的还是宋晓玲亲手做的手工蕾丝硬布。
　　段木泽调好吊水的速度，退至一边。
　　周子虚一身燕尾服，坐在沙发上，扶正身侧面色惨白的白绾卿，第一次耐心对叮嘱。
　　“请大家都小声点，小妖精说话，很轻。”
　　“你们声音太大，我听不见她说话。”
　　一周前的海上飞机失事，段导说，虽然坠海后的白绾卿看起来好好的，但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全部受损移位。
　　可以说，白绾卿除了身上的皮肤是连着块的，里面的脏器已经全部打乱粘黏在一起。
　　白绾卿能忍到今天，绝对是一个奇迹。
　　周子虚见白绾卿没力气坐稳，干脆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哪不舒服?”
　　“没。”
　　“没什么精神?”
　　“困。”
　　“那就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举行婚礼。”
　　“……”
　　“反正你是新娘，我是新郎，让他们等着，没关系的。”
　　“……”
　　“我也可以慢慢等，十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
　　“……”
　　“你好好睡，我守着你。”
　　“……”
　　“睡多久都可以，我不走。”
　　“周子虚，我恨你。”
　　白绾卿忽闪忽闪的眼睫毛缓缓落下。
　　她像是一个背着简易行囊的修行人。
　　结束了一场颠沛流离的征途，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
　　周子虚愣了许久，仿佛不敢相信白绾卿跟他说的最后一句竟然是恨他。
　　许久之后，周子虚柔声唱起以前哄白绾卿睡觉的安眠曲，就像刚刚到话并不存在。
　　在外人眼里，他们恩爱如初。
　　秋风紧，寒色微，梦里浪白头。
　　翻一跟，浅一撑，七窍六根清。
　　山还程，水淹城，踏破沟渠深。
　　芙蓉月下镜湖深，稻禾苗里荡蛙声。
　　遥想古今多情谊，何事憧憬意绵绵。
　　桃花坞旧桃花栽，桃花栽下桃花仙。
　　冬水含霜，凌雪满桨，褛衣瘦骨祝今宵。
　　艳刹煞罗，碎许凝立，雾纱无冕折千颜。
　　茕茕孑立，孑孓而行，匹夫委任淡笑间。
　　将枭雄，兵阎鬼，是非斯人欲蛊终。
　　白绾卿握着手里的红桔梗捧花，安心睡去。
　　只是这一次。
　　白绾卿真的走了。
　　静悄悄地走了。
　　死神敲中了手里的编钟，悄无声息。
　　回荡在人间的余音，却震耳欲聋。
　　辽阔的天空再也不会出现那一轮胜火的日出。
　　灵魂消亡之际。
　　那片曾被白绾卿看向的天，只有两片云朵留下了她的三行遗言。
　　“请全我皮衣。”
　　“发与肤，归父母。”
　　“念与爱，归旧人。”
　　有的人想，百岁官不一定要长命百岁，能等回太阳，就已经很好了。
　　有的人想，冬日会有太阳的，只是冬日，永远留在了中国。
　　参加完博士生毕业典礼结束，周子虚这个名字，从桐祯市彻底消失了。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缘，何许冬日向暖阳，惊鸿长醉不复忧。
　　墓志铭:
　　这里埋葬一位善良的挡灾女巫，她原本应该是一位古灵精怪的百岁官。
　　虽然一生坎坷，但聚合了爱，驱散了恶。
　　她想挡住所有人的灾。
　　可惜，没能如愿。
　　因为她忘了渡自己的劫难。
　　所以，她去了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