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双重生）》第一同构定理

20、接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山中飞鸟掠过，枝头染上缕缕炊烟。

　　酉时将近，道观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向外走，都想赶在天黑前下山回家。

　　几声钟响，诵经声渐大，谢令舒顺着楼梯爬上了屋顶，双手垫在脑后仰躺，看着天边那抹已经升起的浅月发呆。

　　院落外传来一阵动物的叫声，她垂眼看向小院侧边的屋子，临贞先前说那处是道观的厨房所在。有一棵松树立于屋外，粗壮的树干上系着一条麻绳，绳子的另一头则拴着一只小羊，正在低头啃着地上的杂草。

　　松树旁用木板围了一圈栅栏，里面关着几只肥肥胖胖的小鸡小鸭，它们不知为何忽然打了起来，混战之中啄得漫天都是飞舞的羽毛，显得又热闹又好笑。

　　谢令舒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出来劝架时才移开了视线。

　　她不无佩服地打量了那人一眼，中午那碗粥虽说堪堪能够入口，但做饭的这人水平竟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言喻，那股若有若无的抹布味儿居然能做到回味无穷，留在嘴里久久不散。

　　谢令舒忍着恶心漱了好几次口才彻底祛除了味道，简直是苦不堪言。

　　这饭是不敢再吃了，还好她听了临贞的话带了一些吃食上山，要不然这两三日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捱过去。

　　一阵风过，身后多出了一道悄无声息的身影，只见萧祁轻轻走到谢令舒身旁，右手拿着一个袋子，左手则是搭着一件外衣。

　　“虽然有些冷了，但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谢令舒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袋子，拿出来一包糕饼，展开油纸闻了一下。

　　“傍晚风大，小心着凉。”
　　萧祁说罢便想将手中拿着的外衣给谢令舒披上，衣襟的系带随风飘动，在空中晃出几道弧线。

　　谢令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任由他给自己披上外衣，而后忽然转头，朝萧祁嘴边递了一块枣糕。

　　夕阳余晖落在谢令舒的侧脸，她一双杏眼里泛着光，满是期待地问萧祁：“你尝尝，好吃吗？”

　　萧祁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顺势坐在她身边，一边替她系上带子一边说：“还不错。”

　　鼻腔吸入的空气里陡然多出一道混合着皂角气味的浅淡香气，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谢令舒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笑着道：“忽然觉得，你好像我家的大黄。”

　　萧祁默了一下，波澜不惊回道：“……我不是很想知道大黄是谁。”

　　“大黄很乖很可爱的。”
　　谢令舒把枣糕往他手里一塞，又从袋里掏出来一个凉掉的烧饼啃了一口，悠悠道：“我以前就常常这样喂它。”

　　乌金西坠，外衣上清新的味道让她内心的郁气消散不少。

　　谢令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萧祁说着话，懒懒散散晃着腿，两个人安安静静并肩坐在瓦房屋顶上看着夕阳。

　　对话时而也会陷入沉默，可不知为何，这种沉默却并不会显得尴尬。
　　和萧祁待在一起时，哪怕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也只会觉得这不过是闲暇的间隙，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觉得轻松又自在。

　　“心情好些了？”半晌后，萧祁突然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令舒有些无奈地偏过头看他一眼，随后又叹了口气，“我这么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你就不能假装没看出来我在伤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萧祁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便不会叫我跟着上来了。”

　　被他简单一句话戳穿了心事，谢令舒眨了眨眼睛默了片刻，一时哑口无言。

　　萧祁说得不错，和临妙那番谈话之后，谢令舒就一直闷闷不乐，感觉心里堵得发慌。
　　她回到房间后便忍不住鼻头一酸哭了出来，可又不敢敞开声音发泄个痛快，只能草草抹了下眼泪，强行压住了情绪。
　　她自尊心太强，既不想让人看出她的脆弱，又想有人来安慰安慰自己，强打起精神和旁人说说笑笑，矛盾又纠结地度过了这半天的时间。

　　然而，这般别别扭扭的心思却全被萧祁给看了出来。

　　谢令舒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靠，盯着暮色渐沉的天空，闷声道：“我是不是很奇怪？”

　　似是惊讶于她的问题，萧祁想了想，点点头老实答道：“是有点奇怪吧。”

　　“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嘛，怎的就不挑点好听的话说。”
　　谢令舒瞪他一眼，然后又想起明明是她自己要问的，不知为何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逗乐了，撑着屋檐胡乱地晃荡了一下双腿，垂眼盯着脚尖轻声道：“算了，奇怪就奇怪吧，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萧祁说：“所以你这么奇怪我都能猜出来你的心思，那我岂不是更奇怪？”

　　谢令舒笑了笑：“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以前我的确觉得你也挺奇怪的。明明被我拒绝了好几次，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着我。若不是我身上发生了这等怪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处心积虑别有目的了。”

　　萧祁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毛，道：“我想说的是，我能够理解你，而你也能相信我，难过也好，伤心也好，都可以和我说的。你不必害怕丢脸，我也从不觉得你是个软弱的人。”

　　谢令舒颇为意外地匆匆抬眼与他对视，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能从云京城逃来这里，不过是全靠小聪明和好运气罢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这还不算弱吗？”

　　“但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依靠别人。”
　　萧祁慢慢道：“你本可以在鹿吴山时就直接答应我的求亲，或者利用我让我带你离开。就算你对我并无好感，但这样做却是离开谢府，进而摆脱你爹娘最快的途径。你却接连拒绝我好几次，宁愿舍弃一切以身犯险也要执拗地靠自己挣得一线生机，这当然不算弱。”

　　他认真道：“令舒，你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许多。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自己故作坚强，我不会笑你的。”

　　谢令舒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捏着衣角默了半晌，忽然产生了一丝好奇，问：“那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又打算怎么安慰我呢？”

　　“坐着陪你聊聊天、说说话？”萧祁思索片刻，“最好再带点吃的东西，说不定就像现在一样，让你转移注意后再也想不起伤心的事了？”

　　这不就是说她好糊弄的意思吗？
　　谢令舒听罢一哽，又不得不承认他这招的确有用，经他这三两句的打岔，谢朗和白月荣已经在她脑子里消失得没边了。

　　她清了清嗓子，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道：“以前在家时，每次遇到伤心的事，姐姐都会抱着我，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再——”

　　话音未落，一双手轻柔地环在了她的背后，接下来便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熟悉又温和的触感沿着脊柱游走，动作格外小心，缓慢而清晰地随着心跳的频率抚过。

　　“然后再拍拍你的背？”萧祁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着，“就像这样？”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谁也看不清屋顶上两人的动作。

　　谢令舒的僵了一下，清如湖水的眼眸轻轻一荡。她内心的纠结只持续了一瞬，然后便趁着夜色地往萧祁身边倾了倾，将手搭在他的腰间慢慢收拢，靠在他肩上心情愉悦地暗自弯了弯唇角。

　　她满意地点点头：“就像这样。”

　　临贞让她大胆一点，虽然谢令舒不知道这算不算大胆，但她现在的脑子里密密麻麻闪过的许多念头中，却只有一个最为鲜明的想法。

　　白天那些让人难以忽视的荒唐念头忽然间又冒了出来，身边人那浅淡的香气清新又柔和，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向萧祁再靠近一点。

　　萧祁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却含着一丝笑意，道：“你好像很喜欢拥抱。”

　　“是吗？”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谢令舒努力拉回了理智，细细回忆了一下过往，似乎……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

　　因为身体比较弱，她一向有些畏寒，所以她尤其喜欢拥抱，喜欢隔着衣物感受着她们的体温，心里暖洋洋的，又很舒服。

　　现在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萧祁就说过——他很了解她。
　　而且今天在膳堂的时候，萧祁那般自然而然的接话，可无论是她的外号，还是她爱瞎捣鼓做菜的事情，除了谢元念和一些相熟的玩伴之外，应当没人知道才对。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

　　谢令舒直起身往外推了推，盯着他深如潭水的黑瞳，觑起眼睛万分怀疑地问：“又是严先生告诉你的吧？”

　　“……什么？”萧祁微微一怔，没听明白她在问什么。

　　谢令舒笃定道：“什么丹师，什么韭菜饺子煮元宵、蜂蜜鸡蛋羹加辣椒，什么喜欢拥抱，都是严先生告诉你的吧？”

　　因为每年她都会去拜访严先生，也时常写信碎碎念和他说些日常生活的琐事，所以若是萧祁有心向他打听，知道这些事并不算难。

　　“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谢令舒嘟囔一句，又戳了戳萧祁的肩膀，双眼一眯，表情复杂道：“你对我就这么感兴趣？”

　　后知后觉的萧祁终于弄明白了她那清奇的脑回路，任由她在自己的脸上作乱，抽出手扶了扶谢令舒有些散乱的发簪，笑道：“是啊。”

　　咦？照他这么说，萧祁难道并不是突然对她起了兴趣，而是一直暗中注意着她吗？
　　谢令舒越想越有道理，捂着嘴打趣道：“我在前两世并未听闻过你有娶妻生子的消息，难不成，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虽然很喜欢她，但因为谢朗和朝廷各方势力的缘故而不得不疏远？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定是的。”
　　听到她的话，萧祁脸上笑意更深，肯定答道：“无论哪一世，我都深爱着你、牵挂着你，如果你再一次回到了十五岁，请一定记住这一点。”

　　若是可以，他希望谢令舒能一直记得他，这样他便能像今天这样立即予以她拥抱，告诉她，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多深。

　　今夜月色黯淡，繁星点点挂上枝头，与山下灯火遥相辉映。
　　冗长的沉静中，谢令舒定定看着萧祁，他那双好看得过分的眼睛里里倒映着无边星河，也倒映着她的脸。

　　她看到自己的嘴角因紧张抿成了直线，微微睁大眼睛的表情甚是滑稽。

　　“好吧，我实话实说。”
　　挣扎了半晌，谢令舒终是决定妥协，直勾勾盯着萧祁，心脏狂跳，问他：“你方才说不会嘲笑我，可还当真？”

　　萧祁答：“当真。”
　　“你此前问我对你是否满意，我没说实话，”谢令舒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和你相处很愉快，但在那之前，见你第一眼时我就想——”

　　上扬的语调飘浮在空气中，留下一串暧昧的尾音。
　　萧祁怔怔看着她，随后衣襟被扯住，一个猝不及防的力道按住他往下压着，谢令舒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下一瞬，一个温热的吻便印在了他的唇上，绵软细腻，却又有些酥麻。

　　谢令舒揪着萧祁的衣领，低低笑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