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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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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秋一周只休息一天,可休息的这天,却很少在家歇着,总是出去找乐子,所以石怀仁几乎没有假期。
平时在戏园的时候,夏晓秋交代他不必一直在外面等,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也可以随意出入戏园,只要不去拉私活,准点来接就行。
石怀仁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在戏园里找个角落待着,远远地看戏。
他对京剧一窍不通,但是看久了也觉得挺有趣,尤其夏晓秋的戏,他一个外行都觉得好看。
夏晓秋在新天地戏园唱了十年,依旧是场场卖座,赶上爆满的时候,加座都加不进去,只能在后面站着看。
座儿多了活就多,伙计们忙不过来,石怀仁就来帮忙端茶送水,今儿来回走了几趟,觉得最后排站着的几个人有些奇怪。
这几个人眼睛不盯着戏台,四处乱看,还窃窃私语,不像是看戏的,倒是像看热闹的。
“我还以为这位角儿有什么过人之处呢,今儿一看,也就这么回事啊。这样的在京城的梨园一抓一大把,怎么就他火了呢。”甲撇着嘴说。
“听说啊,他背后有人捧。”乙挑着眉使眼色。
“是,我也听说了,而且据说这个戏园子就是那男人专门给他建的。”丙附和道。
“什么人啊,这么阔气。”甲好奇地打听。
“不知道,从来不露面,不过肯定是个大人物。”丙答道。
“怪不得呢,要说这戏子啊,还是下贱,说是卖艺不卖身,可不卖身哪有机会卖艺啊。”甲咂咂嘴。
石怀仁从他们身旁走过,壶嘴一歪,一壶热茶浇在几个人的脚上。
“哎哟喂!”
几个人齐声叫唤着,石怀仁连忙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啊。”
“你瞎啊?端个茶都端不好!”
“几位息怒,别为这点小事跟我这个粗人计较,多跌份。不过我说您几位站的这位置,确实不方便,人来人往的,被泼了水踩了脚,也不能全怪别人不是。”
“嘿,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谁给你的胆子敢跟客人这么说话?一个下人,这么狂!”甲指着石怀仁的鼻子骂。
“有几个臭钱就高贵吗?真有钱,下次不如买个前排,再不行,楼上还有包厢,看得清楚又没有人打扰。”
“臭小子,今儿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甲挥着拳头要动手,乙和丙也帮忙。石怀仁无意互殴,但也不能吃亏,推搡间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引来了掌柜的。
“哎呦,怎么了?”掌柜的赶紧把他们拉开。
“他把茶浇到我们脚上,不仅不道歉,还讽刺我们买不起票。你们家的伙计是怎么教的,这么没教养!”
掌柜的左右为难,来听戏的,那是衣食父母,自然是得罪不起,可是石怀仁是夏老板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是给自己惹了麻烦,也是敢怒不敢言。
叫嚷的声音引得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台上一出戏,台下一出戏,中间的人不知道该看哪边好。
“老石,你去后台,帮夏老板收拾东西去,”掌柜的把他支走,转头安慰客人,“几位爷,消消气。这样吧,您下次来,我肯定给您留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不收钱。今儿确实是没地儿了,真是抱歉。”
“呸,这破地儿,谁稀得再来!走了走了。”三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演出刚结束,掌柜的就迫不及待地去后台跟夏晓秋抱怨一通。
“掌柜的辛苦了,我的人惹事,是我没管教好,下次不会了。”
掌柜的也不好再说什么,甩着袖子走了。
夏晓秋一边卸妆一边问:“怎么跟客人吵起来?”
一旁的石怀仁低着头,小声地回答:“没什么。”
“告诉我原因,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你明天不用来了。”
“他们说话难听,我实在听不下去。”
“说什么了。”
石怀仁又低下头。
夏晓秋想到他之前被别的车夫嘲笑,以为又是那档子事,便不再问,笑着说:“你也真是胆子大,幸亏这几个人没什么权势,不然,你这会儿肯定进警察局了。”
“对不起老板,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掌柜的也就抱怨两句,至于来听戏的,我也不差他们几个。不过今天的座儿们可乐了,一张票钱听两份戏,真值。”
夏晓秋合上化妆盒,“难得今儿结束的早,不回家,去舞厅。”
北平舞厅,是除了八大胡同以外,最受人欢迎的风月场所。一到晚上,门口的广告灯牌和墙上的串灯把整个大楼都照得通亮,从远处看就像个太阳似的。
夏晓秋闲了就喜欢来这放松一下,挑个角落里的座位,点一杯洋酒,喝尽兴了,就走进舞池,却从来不跟人一起跳,只是自己随性地扭动。
每次去舞厅,石怀仁就在门口候着,困了就先打个盹补觉。今儿不知道是心里有事还是这门口太吵,怎么都睡不着,就拉起车想去对面找个安静的地方。
“胶皮!”
台阶上一名男子叫了一声。
正巧这会儿门口没有其他的黄包车,只有石怀仁这一辆,但他没有理会,继续往马路对面走去。
“嘿,叫你呢!”
那人又吼了一声,见他还没有反应,非常生气,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车。
“你是聋子吗?”
石怀仁站住,背对着那人解释道:“对不起,这车不拉客。”
“你这上面又没有人,凭什么不拉。”
这时一名女子走过来,“算了,我们再等等,别的车兴许一会儿就来了。”
男子不爽地松开手,许是觉得丢了面子,一脚踹在车屁股上,骂了一句:“不识抬举的畜生。”
石怀仁撂下车把,生气地回过头,刚要理论,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霸道无赖还有些醉酒男子正是陶鑫骏,但是身边的女子却不是钰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石大夫啊。”
石怀仁没想到会遇到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名震京城的石大夫,居然沦落到给人拉车的程度,”陶鑫骏搂着身边的女子,满脸嘲讽地说:“牡丹,快看,这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上了报纸的大夫。”
“你在外面招蜂引蝶,不怕钰莺知道吗?”石怀仁生气地质问。
“那个贱人,早就被我扫地出门了。”
石怀仁吃惊,自从上次铁柱离家出走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钰莺。
“你们吵架了?”
“对,吵架了,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你们家那点破事,她对你可比对我上心多了,”陶鑫骏翻了个白眼,“以前我还吃醋,不过现在,我觉得她好可怜、可悲、可笑,对一个同性恋痴情,比飞蛾扑火还惨呢,哈哈哈。”
石怀仁陷入震惊和自责,根本没听陶鑫骏后面说了什么。
“要不你就把她收了吧,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罪过。这男人和女人终究还是不一样,你都得体验一下,才知道哪个更好。”
“老石。”
听到有人叫他,石怀仁这才回神,应了一声:“老板。”
陶鑫骏回头,瞪大眼睛,试探地问:“你是夏晓秋?”
“是。”
陶鑫骏立刻换上谄媚地笑,“夏老板,久仰大名。”
夏晓秋没有理会,从他身边走过上了车。
“夏老板,下个月我爹生日,想请您来府上唱堂会。”
“我不认识你爹。”
“我爹是教育部部长,叫陶……”
“不用介绍,我没兴趣。老石,走吧。”
陶鑫骏讪笑,“哎,老石,原来你是给夏老板拉车啊,怎么不早说呢。”
“我也不认识你,让开点,别挡了夏老板的路。”
回家的路上,夏晓秋问:“你不是挺有脾气的吗?刚刚那个人说话那么难听,你怎么不揍他?”
“难听的话听多了,就习惯了。”
“那刚才在戏园子,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难道那几个人说的话更难听?”
“不是,他们说你……”
石怀仁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说我?说我什么了?”
石怀仁默不作声,只管埋头拉车。
“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什么傍金主,被男人包养之类的。这么多年了,也没个新鲜的。就为了这么几句,不值当你跟人打一架,像你刚刚说的,听多了就习惯了。”
“老板,那些都是他们瞎编的,你别记在心上。”
夏晓秋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自嘲地说:“也不都是瞎编的。”
轻飘飘的一句,让石怀仁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
“老石,你的事我听说了。说实话,喜欢男人在我们这行里不算稀奇事,我也想不通你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样。”
石怀仁苦笑,“那是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对老百姓来说,这是道德败坏、有伤风化,是十恶不赦的罪名。更何况,我得罪的是日本人,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转过街角,石怀仁离老远看见那座常年漆黑的小洋楼居然亮着灯,他问:“老板,你今儿出门没关灯吗?”
夏晓秋抬头望了一眼,立即坐直了身子,“老石,停车。”
石怀仁赶紧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胡同里早就站了一排士兵,院门口走过来一个人,对夏晓秋鞠了一躬,“夏老板,司令等候多时了。”
夏晓秋叹了口气,对石怀仁说:“老石,明天不用来接我了,给你放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