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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厦将倾 ...

  •   玉台依山而建,既非沦落尘世,又非不入喧嚣,景色优美,四季皆宜,即便做行宫也绰绰有余。

      玉思缘则无心欣赏秋冬交接美景变换之妙,自打从皇宫回来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心不在焉,魂飞天外。

      他时不时回想起在景明殿面见静乐帝时她满脸的仇恨。

      “大越缺了你这个嫡亲王也还是大越。朕本想杀你,是蓉蓉劝阻了朕,说你实在无辜,杀了不仅没用反而不利民声。但不杀不代表容忍你,今后别在朕跟前出现,做你的闲散王爷去。”

      蓉姐……策芙……到头来他终究靠曾经的未婚妻保住性命,着实讽刺。

      他的命保住了,那伊氏族人呢?静乐帝恨伊氏入骨,初登基因朝廷不稳腾不出手来,现在局势渐稳,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

      历任大越皇帝都是这么做的。

      以为他忧心兵权被夺无处安身立命,挽陈抱银枝儿哄他不见效,用紫檀象贝琵琶弹一曲安神曲亦无甚用,只得随他去自行调解。

      玉思缘担忧不是没道理的。饶是他和妻女自觉居于玉台大门不出,皇帝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和伊氏。

      元昭二年元月,治粟内史汝鄢锐上奏弹劾贵太妃之兄、内官长伊典,曰其仗势卖官鬻爵、贩卖私盐数载,其子强娶民女,其女欺压百姓,伊氏罪行罄竹难书。

      静乐帝震怒,停职伊家主,命廷尉策芙彻查此事。廷尉领命捕伊氏全族入狱,已出嫁到昭华公主府的伊延春亦在此列。

      皇帝要对伊氏出手了,玉思缘都明白。他本欲递帖子请入宫,却收到母妃口信说近日风声太紧,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平白得罪静乐帝。实在走投无路她也还有茹太后帮扶,静乐帝总不至于不顾母命。

      玉思缘在兰室来回踱步了半个月,廷尉府那边终于有消息透露出来。但未有什么好转,这消息把伊氏打入了更不堪的境地。

      元月十八日,廷尉经过抓捕拷问后上奏静乐帝,称治粟内史所奏均属实,另外查出伊家主以私人名义同西凉使臣进行政治交易,且双方签有契约。

      卖官鬻爵、强娶民女、欺压百姓或许罪不至死,贩卖私盐、私联使臣却是板上钉钉的谋反罪,触之即死。

      玉思缘膝盖骤然一软瘫坐于地,常年受贵族教养挺直的脊背弯出弧度,手掌垂在地上无力地翻开,显现出方才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信纸。

      挽陈拿起信纸草草浏览过,心头瞬时一沉,铺天盖地乌云似的噩耗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凝神定心将信纸叠好放入袖中,先是两手搀玉思缘起来,再扶他到坐榻上稳住:“思缘,越到此时越不可慌张。自古皇家手足难做,却还要顾及体面和天下流言。玉台上上下下安分守己,圣上再如何也找不出个莫须有的罪名为难你。”

      玉思缘静静听她说完这番话心绪也稳定了许多,站起身揽她入怀,声音放得轻轻的,似是许诺:“嗯。你放心,我绝不拖累你和银枝儿,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自有办法保你们母女平安。”

      静乐帝下令禁足伊贵太妃母子,清缴伊氏门生和与之交好的士族,凡同谋者一律以同罪之名格杀。又命卫尉茹晚姜亲自带兵包围大行令,禁止两朝使者出入,直到伊氏案完结。

      廷尉办事效率之高是人人称颂的。三天内静乐帝便在景明殿看见了交好伊氏的士族名单,伊家主亲家昭华大长公主自然也在其中。

      昭华公主的驸马振威大将军有军功在身,是大越除茹大将军外最受爱戴的将军,静乐帝还需要他日后效劳,且昭华公主乃先帝嫡妹,皇室血统,所受惩罚就不痛不痒。

      为保昭华公主及振威大将军暂无性命之忧,静乐帝下旨强令伊延春同玉无言和离,昭华府三人爵位各降一等:昭华为郡主、振威大将军为将军、拓城郡王玉无言为昭国公,算是逃过一劫。

      静乐帝不杀无辜之人。昭华降爵次日,伊典夫妻、伊延岭、伊延春被押赴刑场行刑,除罪名未定的几个关系近的血亲还在大牢以外,余者全部没入永巷。

      再次日,与伊氏交好的几个世族家主因毒酒死于牢狱,其他族人则被判幽禁府中三年。

      伊贵太妃得此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昏迷过去,醒后枯坐了一天一夜。当第一缕阳光破开天幕,侍奉在外的阿蔻忽听得“砰”的一声,匆忙赶进去,正撞见太妃倚着殿柱向下滑,额头鲜血汩汩外涌。

      这一撞夺了贵太妃的命,也让伊氏就此彻底没落。

      静乐帝下诏:明安贵妃伊氏温恭淑慎、奉帝多年,育皇二子思缘,本应以太妃之仪下葬,然伊氏族裔危及大越社稷,罪不可恕,故今略其谥号,称伊氏妃,不入越陵。

      民间传闻猜测伊氏妃实为静乐帝所暗杀,可今上登基以来所发政令无不利国利民,加之伊氏作孽深重人人唾弃,无人对伊氏妃之死质疑,甚至后来流传的话本中伊氏妃也常以反面形象出现。

      玉思缘丧父第二年又失了生母。如若按照过去的礼制,他应当立刻入宫奔丧守灵,但伊氏获罪不久,此时幽禁未解不得出玉台。

      他几乎一夕之间颓废消瘦下去,看得挽陈心里难捱。伊氏妃生前确实不喜欢她,但细细想来实际也未怎么为难自己,待玉思缘也是仁爱至极,伊氏族人作的那些孽也非伊氏妃本意。

      挽陈贴边坐下,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靠在他肩上,红着眼角一言不发。

      静乐帝非常乐意往亲弟心上再捅一刀,派人送了孝服给他,下令降嫡亲王玉思缘为郡王,幽禁玉台不得参加生母葬仪。

      挽陈刚坐没几天的王妃宝座成了郡王妃倒还是其次,玉思缘还是嫡亲王时虽没了兵权尚有亲王爵位在身,即便遭圣上幽禁,待遇也还说得过去,降成郡王之后俸禄和仆从都减半,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武康入冬极早,初雪日便如身处冰窟。

      仆婢早在静乐帝下旨封禁玉台那天就被悉数换了,侍卫长子鱼、伊氏妃送的珠摇珠纱姐妹、小女奴玟红和玟绮通通调出玉台,换上静乐帝的人。

      这些人不是为伺候玉思缘来的,是奉静乐帝命过来监视他。既是监视,当然不肯把他当主子看待,平日里对郡王和郡王妃甚为敷衍。

      这些人能不用就不用,玉思缘使唤几次无果后认清现实,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从此尽量自力更生。他锦衣玉食被伺候惯了,刚开始一团浆糊,时间一久感觉也不那么难。

      初雪日清晨,玉思缘是被冻醒的,牵连身侧的挽陈也跟着惊醒,他给挽陈掖好被角,劝她再睡一会儿,自己起身披上件旧大氅走到兰室外感受温度,立时回身又回了殿内。

      常言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就冷得让人受不了,等化雪的时候可怎么办?他和挽陈靠汤婆能熬得过去,女儿将将百天,万一挨冻伤寒丧命他找谁说理去?

      玉思缘套上旧冬衣冬靴,匆忙从外间橱柜里找了把白底红梅的油纸伞,撑开伞遂钻进风雪里去。

      好在当初为了方便和挽陈见面将她安置在南楼兰室,距主殿不远。他磕了磕伞面积雪,径直往偏殿小跑过去——那里乃历任侍卫长的居所。

      接替子鱼侍卫长之位的是子牧,算皇帝身边颇得宠信的老人了。当初玉思缘在翠玉湖乐典看挽陈弹琵琶,就是他给子鱼传信说静乐公主要召见玉思缘。

      子牧正用早膳,见玉思缘风尘仆仆赶来诧异地起身相迎:“郡王有何吩咐?”

      他是新入玉台的仆婢中待玉思缘和挽陈最客气的那一个,心里虽倒不一定多恭敬,表面功夫却做得极为到位。

      玉思缘拱手躬身道:“思缘有事相求,请卫士令应允。”

      子牧被他这一出整得猝不及防,忙还礼道:“郡王说哪里话,您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

      “思缘自知母族伊氏罪虐深重,愿幽闭于玉台为族人赎罪,受苦也是心甘情愿。”

      玉思缘直身哽咽,这辈子从未有过地低声下气道:“可我女盈枝尚且年幼,而今天寒地冻,皇宫不给玉台分发炭火,她怎么撑过这个冬天?求卫士令代我向皇姐求情,请她看在幼女无辜、还是她亲侄女的情分上,恩赐玉台些炭火罢。”

      子牧听他说得可怜,面露不忍道:“郡王不必如此,我这就进宫向圣上求个恩准,您且在玉台安心等候。”

      玉思缘得了回答略微放宽心,待子牧用罢早膳亲眼看他出了玉台方回兰室。

      挽陈洗漱完毕坐在茶台边哄银枝儿等玉思缘回来用早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渐近遂往旁边挪挪,抬眸望去:“你方才去哪儿了?”

      “找侍卫长。”玉思缘坐在她身边逗弄银枝儿,女儿粉雕玉琢笑呵呵的脸上一双眼天真不谙世事,他心头一酸,“求他跟皇帝要些炭火来,天太冷了,我怕银枝儿……”

      挽陈腾出左手握紧他的手,安慰他道:“都会过去的。吃饭罢。”

      “阿陈,我吃不下。”玉思缘摇摇头,从她怀里接过银枝儿,“你先吃吧,我等侍卫长来消息。”

      “也好。”

      用完早膳玉思缘又去主殿的偏殿等着,约莫午时才看见子牧的人影。

      “圣上只给了玉台仆婢们的十日炭资。”

      十日炭资管什么用?

      玉思缘不觉向后退了几步,欲哭无泪。静乐帝当真要赶尽杀绝么?稚子何辜?银枝儿还不到半岁,还是她血亲的侄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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