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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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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大妮回到家的时候，墙角的日光已迟缓地褪下最后一丝余烬。
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一篮子剥下青皮的嫩枣。枣子从麻袋中只要稍加滚动，独属于它脆涩的香气便会回漾开来。
土生土长的劳动妇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泥土气，即使每天用桂花油与皂角水将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在傍晚归来之时，也会黏上许多北风中卷挟的沙粒与尘土，掩在发丝间隙中，晚上梳洗完毕后，才足以洗去一路的风尘仆仆。
可葛大妮却不是。
她从不用那些女人梳妆台上摆放的各种头油，即使成了家，也是一根大辫子从头顶缠绕而下乌黑光亮的。
许是不沾脂粉的缘由，每次傍晚归家时，总有一两捋不听话的发丝从旁门左道溢出，乱蓬蓬的，她又总是踏着日落的夕阳从天边的小路处归来，在余定邦的视角来看，那层已然落幕的阳光，已经悄然在她的身侧滚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起来柔软蓬松，像极了石彩凤早起在艳阳下晾晒的新棉花。
余定邦很想像小时一样，扑进棉花里，嗅一嗅，能否可以闻到阳光的气息。
作为青年军出身的军官，余定邦要留在家，自然不会也不敢有人反对，而给葛大妮梳头，便成了他在晨起时的第一任务。
比起当年，葛大妮早已盘起了和那些妇女一样的人妻发髻，只用一支素银锤制而成的发簪做成妆饰，实在称不上美观。
余定邦捏起一缕发丝，葛大妮被掠进余家时不过十七，和自己仅仅差了八岁而已，岁月的痕迹自然也未曾踏临，依旧是乌黑且葳蕤。而那熟悉的枣花香气，也随着柴米油盐的磋磨，逐渐离他远去。
“娘，你还是那么年轻，和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余定邦甩出藏在袖口的一朵干枣花，将它仔细地安置在发辫的尾端，手指轻抚眼前人的鬓角，半开玩笑道：“一直这么年轻才好呢。”
“你这孩子瞎闹，这是没出阁的小姑娘才梳的辫子，我都当你娘了，还怎么梳啊。”葛大妮有些发臊，伸出手就欲拆下余定邦亲手为她编制的发辫。
“别，这才是我记着的娘。”余定邦轻出手，抵住了葛大妮的腕，含笑道：“当时你送我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就会哄你娘开心。”葛大妮将辫子拉在身前，黑亮的青丝一如她少女之时，茁壮且倔强。
“除了你，哪有人给娘梳头。”
“我是你的儿子，孝顺是应该的。”余定邦略带薄茧的手顺着油滑的鬓角一路向下，勾在垂悬耳边的银珥处。肘旁红枣满盘，裹着与葛大妮身上相同的枣花香气。
铅华不见，发髻倭堕，发钗细如星豆，有人卷草挂帘钩。
“不对啊，你咋会梳头的？”葛大妮转过头，满眼探究地看向立在身后的余定邦，许久不曾绽放的嘴角久违地扯开，道：“怎么，做好娶媳妇的准备啦！”
长鞭从风里呼啸盘错，狠厉地挞在左胸腔处的扬蹄意马。
疼，很疼。
比他在战场上受过的任何伤还要疼。
枪伤的感染率会高到挖皮去肉，切口排脓，那这一鞭子，便是他豁开皮肉也引不出的脓腔。
“娘！你咋啥都能扯到我的终身大事上？”余定邦愠红了脸，拧起眉头，猛地后退一步，匆忙辩解道：“还早着呢……”
十七岁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曾经是十七岁的葛大妮，也不能。
“行了，娘也不逗你了，你自己的事啊你自己做主，我呢，就等着你的消息。”葛大妮掸了掸余定邦军装上的尘土，意有所指道：“都说这男子汉是做大事闯天下的，你也别太拼命，啥出息也比不上平安。”
余定邦垂首，眼角确是不自主地瞥向自家院子的西屋。
不能再留下去了，再留下去，余老八口中的话是捕风捉影也好，吃醋拈酸也好，还是信口胡诌也好，都不能让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留在葛大妮的身边。
若非要在其中选一个，他宁可选择与余化龙较劲。余化龙虽雷厉风行行事狠辣，却也是大开大合，细节处若没有他人相助早就是莽夫一个。
此人不一样，看似温良无害恭敬谦让，一旦捉寻到敌人的要害之处时，便会死命咬紧。这样的人，就是团座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石泉寨此时也和他们是一条心，自己硬来更会伤及这表面上的一池静水，不如先行一步警告，让他们把白亮杰转移出石泉寨，再抓几个凑数的，也能勉强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官爵。
余定邦不知道，自己这糊里糊涂踏出的一步，将会再次引领自己堕进不可逆转的深渊。
相较于战场上简陋且冷硬的指挥部，李万忠自己的书房内，却熏染着名贵且清冽的涎香——那曾是九五之尊才能燃放的熏香，可现如今，却沦为了稍用财力便能肆意挥霍的烟叶卷。
李万忠点燃一支雪茄，烟雾在他的肺中翻滚游走，最后化成一条细长的游龙，从口鼻中跃出，腾云驾雾。
“余定邦这个小子，心思很重，手也够狠，童子军里的战友，他明里暗里可杀掉不少。”
“你捧他这么久，不就是想把他训练成一只被你所用的狗吗？”一旁的安团座接过副官递来的雪茄，笑道：“一杆很不错的枪，是需要被洗礼的。”
李万忠掸了掸烟灰，闪烁着红星的烟灰徐徐坠落。
“最可怕的不是他心思缜密，而是自以为把所有人都刷的团团转。只要给他一点点打击，在给他适当的甜头，他会比你的枪，打人还要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