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里的神明》糖水泡苦瓜

4、虚无的守望者3

　　星历2029年，雾都主城

　　雾，像虚无缥缈的轻纱，笼罩在整片天空，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石沙，灰尘裹挟着冷风不断飞舞着，路西法就算遮住了口鼻，依旧被呛得咳嗽连连。

　　所走的每一条路都无法安稳下脚，矮小成堆的房屋外稀稀拉拉坐着穷苦不堪的兽族子民，每当二人经过他们身边，都会竖起无神暗淡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路西法和洛泽。

　　路西法穿着洛泽给的大黑斗篷，脸也遮住了一半，从远处看，二人就像深渊里缓缓而来的亡灵，看不清容貌也不敢接近。

　　路西法被这环境搞得难受说不出话，他撇头看向洛泽，他倒是个没事人，步子迈得轻快，直奔目的地，雾都暗冥小镇。

　　就在踏进雾都的前一刻钟，洛泽展开了水系星盘，碧蓝如海的双眼荡漾起了淡淡微波，星盘在他的手里顺意变化着，不出一会儿，整个雾都的地图就完整呈现在了他们面前，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路西法凑上前，细细阅读着地图。

　　"雾都虽不大，但也不算小，大多数都是战争遗留下来的残骸，雾都的构造有些特别，主城并不在正中央，在正中央的，是一座叫暗冥小镇的地方，据我所知，暗冥小镇所处地是坠落天使西蒙曾经的宫殿，如今只剩下了战争时遗留下来的建筑。"洛泽眼神里多了几分惋惜。

　　西蒙，黄昏时代陨落天使中的一位。

　　他被誉为兽族们的守护天使，勇敢热情，在战争未发生的美好年代里，他带领兽族子民蓬勃发展，带领他们走向最繁华的光明里。

　　凡是未成神的而近于神的个体，统称为天使，就像当初的战斗天使米凯尔一样。

　　路西法记得西蒙的故事，那张温柔大气的脸他在圣希莉娅宫殿的图书馆里见过。

　　地图上呈现的暗冥小镇，不免令路西法有些黯然神伤。

　　辉煌只留在曾经，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

　　"嗯，找到了，白王权杖。"洛泽眼睛扫视了一遍地图，微波停止了翻涌。

　　"在哪？"路西法抬头。

　　"就在暗冥小镇，从主城穿过去，步行半小时就到了。"洛泽说道。

　　"好。"

　　路西法想过雾都很破败，但没想到如此破败，破败的同时，气氛压抑地喘不过去，他很难想象在这里生活的居民。

　　二人穿过了主城灰暗的街道，景象逐渐明亮了起来。

　　这里比雾都好一些，至少路面平整，阳光还能透过上空照耀进来，街道也比主城干净许多，没有兽族难民坐在路面上盯着他们。

　　然而这里的雾像是能唤醒他脑海最深处不想回忆的往事一样，每走一步，心就被活生生拉扯一下，死死捏住心脏每一处血管，似尖利的爪牙缓慢摩挲着每一处肌肉细胞，活生生要磨出血来。

　　路西法打了个踉跄，眼前的景象旋转了一下，开始闪烁起来，难以看清。

　　"闭眼，别动。"洛泽迅速将他拉了过去，扶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按上了他的额头。

　　路西法闭上了眼睛，一股清凉的水流缓缓蔓延进全身，冲散了体内的所有压迫，连着那些回忆一起，烟消云散。

　　"现在呢？"洛泽冰棱似的嗓音加上雾气变得有些沙哑。

　　路西法慢慢睁开眼，眼前一片清晰明亮，之前的痛苦仿佛是场梦。

　　"好了，谢谢你。"他直起了身。

　　"我用自身的水之力清洗了一下你的法源而已，不必道谢。"

　　路西法觉得他已经能够适应洛泽这张冷峻的扑克脸了，抛开这些不谈，洛泽还蛮好一人。

　　"你的法源连接处，很乱。"洛泽依旧冷冷地说，他盯着路西法鲜红的双眼，碧蓝的眼里不见半点波澜。

　　路西法愣了一下。

　　"跟你连接法源的那个人，和这里的雾气起了冲突，很严重的冲突，以及你自身血脉原因，导致这里的雾气对你伤害很大。"洛泽继续说。

　　他从没对洛泽提起过米凯尔的事，没想到居然被看出来了，看得透透了。

　　还有什么事能瞒过眼前这位大祭司？

　　"小心些。"洛泽没等路西法开口，说完，他就自顾地向前走去，路西法不得不跟上他。

　　暗冥小镇的人很少，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不小心撞了路西法一下，打破了这份宁静。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找我弟弟没看路，真的对不起。"少女连声道歉，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两位个字高，一身黑，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没关系。"路西法开口，眼前的少女长得灵动可爱，长裙虽布满了补丁却十分干净，脑袋上的猫耳朵警觉地竖着。

　　典型的兽人族长相。

　　"姐姐！"远处，同样长着猫耳的少年飞奔而来，挡在了少女面前。

　　"你们是谁？"他放低了身子，脸上泛起了杀意，像炸毛的小猫，随时准备进攻。

　　路西法用余光瞥了一眼洛泽，然而对方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吧。

　　左眼的灼热感传来，少年少女的骨骼弱点在路西法面前暴露无疑，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路西法聚集了法力，在意识里打开了通讯通道，他要开启域灵传话，呼叫洛泽。

　　"洛泽，能听到吗？"路西法在意识里呼唤着。

　　"嗯。"洛泽的声音从意识里传来。

　　"你也发现了吧，那个孩子。"

　　"嗯。"

　　"我的力量还没被完全打开，但我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是白王权杖，对吧。"

　　"嗯。"

　　好家伙，能说一个字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好样的。

　　路西法其实已经明白了洛泽的意思，白王权杖，就在这段路的附近。

　　并且，他已经通过左眼看到了那名少年身上残留的法器痕迹。

　　猜都能猜个大概，白王权杖，被他碰过。

　　路西法故作起了伤悲，"我有一个妹妹，从小身体就弱。"他故意颤抖着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少年少女满头问号。

　　"我那可怜的妹妹，长大后被狠心的男人玩弄了感情，大雨天哭着跑回了家门喊哥哥，第二天就病倒了，至今也还在床上睡着，我们两个做哥哥的，听说雾都盛产卡西特之花，特地从神域出来寻找，寻找的路上，被毒兽抓伤了脸，根本无法见人，失去了自信，才穿着这身见不得人的斗篷不敢摘下，连镜子也不敢照。"要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

　　路西法差点把自己演哭了，现在，就是要博取他们的同情，越往惨里说，越可怜，他还不忘伸出胳膊肘碰了碰洛泽，对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路西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印着光神族神域独有的徽章，是无法复制的。

　　少年少女望了一眼，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有所减少。

　　路西法勾起嘴角，这是当时在坎尔斯巴城从图书馆里撕下来的废纸，本来打算留着做笔记的，结果一直装在身上给忘了，没想至今也没拿出来，反而派上了用场。

　　他有些佩服自己一张纸能装这么久，还没弄丢。

　　"卡西特之花，我家里有许多，你们去我家拿吧。"少女眼神里多了几分悲悯，神域就是好使，能将一个人的防备心降到最低。

　　一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女带领他们来到一个玫瑰盛开的小屋，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在这种残败不堪的环境下，还能绽放自己的美。

　　何等美景。

　　"我叫尤娜，他是我弟弟菲洛西。"少女一边来到窗边，将晒好的卡西特之花用布袋一颗一颗地装进去，一边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是杰克，他是威廉。"路西法不假思索，他好像感受到了冰冷的目光向他袭来，并且很确定那道目光来自洛泽。

　　菲洛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西法和洛泽，盯得他们心里发毛，更加确定了他和法器绝对有关系。

　　尤娜装好卡西特之花后，递给了路西法，路西法收下了卡西特之花，顺手又递给了洛泽。

　　"谢谢你啊小妹妹，天色也不早了，威廉，我们去旁边的木屋将就一晚吧。"路西法笑着向尤娜道了谢，转身拉着洛泽走向了那座小木屋，来的时候就看到木屋已空，但是还是有物品能倚着休息一会儿，毕竟，他们此番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睡觉。

　　月色逐渐高升，给被雾笼罩的城镇无形增添了些许恐怖，月光盘旋在黑夜尸体流淌出的污血里，覆盖了整片大地。

　　边缘的森林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木屋，黑袍站立在森林之上，手臂指向了木屋的方向。

　　"去，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哦。"他的声音听不出性别，脸上戴着鬼魅面具，面具也是血淋淋的，让人不寒而栗。

　　木屋里很安静，路西法和洛泽各自依靠着，静静地闭上了眼。

　　风开始呼啸了起来，木屋的门并不结实，被风吹得吱呀乱叫。

　　被卷起的树枝拼命拍打着窗户，如索命的鬼魂。

　　脚步声被掩盖在了这些杂声里，路西法低着头，被斗篷遮盖的脸庞偷偷笑着。

　　对方似乎在两人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动作很轻，不大的手掌在二人身上肆意摩挲着。

　　这······再被摸下去，事情会变得很奇怪吧。

　　路西法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睁眼，抬头。

　　猫耳朵在黑夜里颤动着，借着月光，路西法看清了对方脸上的惶恐。

　　还真是他啊，看来猜的没错。

　　菲洛西的力气肯定挣脱不过路西法，他露出尖锐的牙齿猛地朝路西法咬了过去。

　　路西法吃痛地松了手，白皙的手被他咬出了血痕，血顺着手腕滴落在了木质地面上。

　　菲洛西动作十分灵活，他翻了个身子，跳脱着出了木屋。

　　"追。"洛泽低低来了句。

　　菲洛西跑得很快，路上的障碍几乎都被他无视了过去，身轻如飞，腾空跃起，在各个房屋顶上自由地弹跳着，丝毫不费劲。

　　普通人的话，还真追不上。

　　但洛泽和路西法是普通人吗？不是。

　　洛泽脚下生起水花，如风般漂浮了过去，空气如同海水，而他是海水里那条畅游的鱼。

　　路西法聚集了黑暗，他隐身于黑暗里，随着黑暗快速移动到了洛泽身旁，双瞳红得发光，跑路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二人的的斗篷在黑暗里猎猎作响，菲洛西回头看了眼紧紧跟随的二人，咬了咬牙，纵身跳进了屋底

　　二人也跟着跃进屋底，然而一道巨大的屏障挡在了二人面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屏障所阻隔的地方宽阔无比，似乎是遗落的神殿，四处散落着破碎的残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张牙舞抓地随时向二人进攻。

　　菲洛西直接跑进了屏障里，很快就没了踪影，宽阔之下，只剩下了路西法和洛泽黑漆漆的身影。

　　"西蒙曾经的宫殿。"洛泽发话，眉头紧锁。

　　"能打破屏障吗。"路西法抬手摸上了屏障，强烈的灼热感向他袭来，不过并没有灼伤他。

　　他心头一颤，这股力量，似乎有些熟悉。

　　洛泽手中聚集了水花，一个漂亮的甩手，水花击中了屏障，屏障应声而碎。

　　"很奇怪。"洛泽望向破败神殿，眼色深沉。

　　风越刮越大，残破神像的身子开始扭动了起来。

　　它们扭动地及其可怖，空洞的双眼看不到尽头，齐刷刷对准了路西法。

　　路西法已经做好了它们随时进攻的准备，然而，那些神像像是被什么力量拉回了一般，全部撞在了远处的柱子上，撞个稀碎。

　　其余未进攻的神像，也被那股力量拉扯着，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路西法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心头也被拉扯着，最深处涌了亲切感。

　　那股熟悉的力量，那股能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力量，就是此时此刻的他身体里也同样拥有着的力量。

　　那股力量，来自于魔族。

　　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再没见过别的魔族，三百年前的战争，将魔族灭得屈指可数，西西府的魔族宫殿里也早已没人值守。

　　十二个种族里，魔族已成为世界最少的种族。

　　路西法曾一度认为，魔族也许早就只剩下了他一个，还是个混血。

　　如此纯粹的魔族之力，是谁？

　　路西法静静地站在原地，深夜的风很冷，吹起了他及腰的黑色长发，深红的瞳孔里，几缕哀伤裹挟进了冷风，吹向了更深的夜里。

　　这下，夜彻底陷入了安静。

　　星历2029年，不知名区域

　　长着羊角的黑发少年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无数双触手死死缠绕着他，触手携带的黏液将整个地下室变得湿滑，腥味狠狠刺激着他的鼻孔，

　　黑色布块蒙上了他的双眼，布块之下，粉色漂亮的眼睛正窥视着远方的某地，被缠住的双手也悄悄释放着力量。

　　门被打开了，少年停止了所有动作，开始挣扎。黑袍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进来，丝毫不在乎那些恶心的黏液。

　　"逃不出去的，你是。"他又开始阴暗地笑了出来，少年的嘴被布块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守着他，再有什么小动作，给我撕碎他。"黑袍发话，雌雄难辨的嗓音像刀子一样冰冷。

　　深渊亡灵飘进了地下室，围堵住了少年。

　　门，被重重的关上，寂静的夜里，没有谁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