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慢歌》钱岁

54、第 54 章

　　启程回北京那天成都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早上明晃晃的太阳亮的刺眼，将初冬特有的凛冽感退去不少，平常青灰的天空也一大片成了水蓝色
　　但太阳能晒去空气的阴霾却散不掉心里的阴霾。

　　家里3个人起得早，10点飞机周瑾和方思慢却是天没亮就起床了，而白斩却是一夜都没怎么睡，听见两人的动静也就跟着起了床，帮着方思慢收拾东西
　　最后关门的时候看了看空空的房间，眼睛感觉酸酸涩涩的，竟一时说不出来是因为一夜没睡还是因为方思慢的离开。

　　方思慢的行李也不复杂，多是些衣服，大部分前几天寄了回去，现在就剩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20寸的登机箱都没塞满，为了送他们一程，昨日白斩特意回家取了一辆小轿车的钥匙，好在两人行李不多，全部放在后备箱也毫无压力。

　　方思慢坐在后排，骨灰盒用特意准备的行李袋装得严严实实，规整的放在中间的空位上，方思慢将背包拿在手里，拉开拉链仔细瞧着。

　　身份证、死亡证明书、安全出行证明
　　她记性不太好，一直将要带的东西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现在翻看着一个个的销掉，虽然出门前就对了无数遍，但是心里总是觉得不太放心，太久没出远门的她因为反复检查行李的行为，已经在心里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强迫症。

　　没人说话，封闭的车厢里都是些来往车流的细微噪音，方思慢确认完包里拿出的证件后又将它放了回去，车里唯一的一点声响也彻底没了。

　　方思慢微微偏了下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看前面的路况，随后视线很自然的移到了白斩的身上
　　她今天起的早，与她往日里的作息时间早了好大一截，平日里一定会打理的短发，此刻正有一簇不太听话的高高翘起来。

　　“你在看什么？”
　　从后视镜注意到她的视线，白斩微微偏头看她。

　　方思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将身子往前靠，伸出自己手去按压她那簇叛逆的头发，动作亲昵
　　“你这里头发翘着。”

　　白斩闻言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朝着方思慢停留的位置摸去

　　“哎~，短发就是这样，睡一觉就不安分，偏得每天洗，想偷个懒都不行。”
　　说完报复性的用力按压着，直到从镜子里看到它软塌下去才罢休。

　　方思慢越过她的身子看向方向盘旁边的导航器，距离机场已经越来越近了。

　　“白斩、”
　　“嗯、”

　　“最近越来越冷了，你要记得勤加衣，每天骑车去学校很冷的，别老了得湿寒腿。”
　　分别在即，好像什么话都不好说，也怕说不对，情绪太满显得矫揉造作，故作无谓却又实在扮不出来，方思慢尽量用着较为轻松诙谐的语气，想要冲淡这分别的伤感。

　　“嗯。”
　　“少在客厅坐，不然就记得一定要开空调，没有暖气的成都真的太冷了。”
　　“嗯、”
　　“比赛也结束了，以后你一定要少熬夜。”
　　“嗯、”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汤圆它们俩。”
　　“嗯、”

　　白斩只是沉默，方思慢说什么她都是简短的一个字，对方每多说一个字，她的眼眶就更酸胀一份，鼻子早就不争气的红了
　　她不敢开口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败露现在这幅狼狈模样，她有着自己的傲气和体面。

　　意识到眼泪快忍不住，她突兀的摇下了车窗，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突然的冷风迎面而来，方思慢倒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在这强劲的风下，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像是要窒息一般

　　她坐在白斩身后的位置，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白斩一改常态的沉默更是让她抓不住对方的半点情绪，不过她知道，对方大抵是难过的。

　　没过多久到了机场，方思慢将骨灰盒抱在手上，白斩主动的去后备箱取了行李，和周瑾一人一个箱子拉着向前走。
　　到了安检口，她将箱子转手给了周瑾，对着两人说了一路上最长的一句话。

　　“到了北京记得给我报平安，我等你们的电话。”

　　奈何方思慢抱着东西，两人连一个离别的拥抱也不曾拥有。
　　周瑾从她背包里去取相关的资料，慢慢的向安检人员走去

　　“方思慢！”
　　白斩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方思慢回头就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眶
　　“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方思慢眼睛也红了
　　“忘不了的，白斩，我会回来的，这里也是我的家。”她感觉手有些起汗，黏糊糊的，不自觉的将手里的东西搂得更紧。

　　“你要是忘了的话，我就不给你房租了，一直欠着，欠到你回来那天。”

　　方思慢轻轻的笑了
　　“好”

　　去递资料的周瑾很快就回来了
　　“这里是第一道安检，我已经说明了情况，你就继续抱着，不用过安检了，等会儿还有第二道安检，有一条特殊通道，人比较少，过去后会有机器扫描下盒子，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直接登机了。”

　　“去吧！”
　　方思慢安静的听着周瑾的话，他刚一说完，白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回过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她打断了
　　“你别说话！你走！就这么走！给我个面子，不要回头。”

　　方思慢听出了对方声音的异样，沉默了一下确实如她所说不再回头，周瑾在后，她在前，两人慢慢的往里走。

　　身后的周瑾一下被白斩叫住

　　“人我交给你了，守好她。”
　　“会的”

　　简单又笃定的回答

　　第二道安检也照常一切顺利，工作人员都很默契的不过问、不触碰，按照惯例过了一遍仪器后，有专人过来引领着他们往候机厅去。

　　休息室里有着茶点、饮料等自助服务，两人都没吃早饭，方思慢坐下后，周瑾取了些甜品和咖啡来，方思慢却没什么胃口

　　从今早起来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头有些痛，一小块蛋糕只吃了一半就觉得腻得慌，甚至还有些想吐，还剩大半的甜品一旦放下，就再也不想吃了。
　　她偏头看周瑾，对方干脆是什么也没吃，只是眼前放了一杯咖啡，眼睛盯着手机，时不时的喝上两口。

　　因为两人情况的特殊，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乘客的介意，便将两人安排在一个特别的位置，和四周有意却不突兀的隔离开来。

　　2年，不长也不短，她长居南方，刻意的不去想自己还有一个北方的家乡，这么些年，她失去了很多勇气，包括买一张北上的机票，如果不是周瑾，她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

　　不像飞机上的大多数人，两人都没有犯困的意思，虽然睁着眼睛，两个多小时的行程也没觉得久，似乎就是一晃眼的事儿，好像一旦开始登机，时间的流逝就开启了两倍速。

　　周瑾坐在一旁，始终都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握的太久太紧，导致最后松开时方思慢都感觉到手心有了一层薄汗，她不得不习惯性的摊开手掌往自己身上轻轻擦了两下，确认手掌干净清爽后才抱起盒子起身。

　　秦钟早就收到了两人要回来的消息，计算上了堵车的时间，提前出了门，早早的就来到机场候着，看到出来的两人隔着老远就大声招呼着
　　“周总！”
　　“方小姐！”

　　面对笑着打招呼的人，方思慢有些意外，想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她笑着算是回应。

　　秦钟随便看了一眼周瑾，对方两只手分别拉着一只箱子，偏头又看向方思慢，只是简单的背着一个小巧的双肩包，双手抱前，托着一个有些重量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没多想，只是出于好意的上前，大大方方的想要伸过手去帮对方
　　“给我吧~，你拉箱子。”

　　“不！不用了！”
　　方思慢突然僵住了笑容，脚步慌张、猛地后退一步。
　　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拒绝，秦钟有了一秒的错愕，双手依旧保持动作悬在空中

　　意识到因自己引起的尴尬后，方思慢重新整理下口吻，没有之前的硬气和慌乱，强装镇定的微笑道
　　“不用麻烦了，你帮周瑾吧。”

　　秦钟快速的整理好情绪，轻快的应了声好。

　　周瑾见状连忙将自己左手的箱子一推上前，送到秦钟的手里
　　化解掉尴尬的气氛，三人才前前后后的往停车场走。

　　周瑾先打开车门让方思慢坐了进去，才开始和秦钟往后备箱搬箱子。

　　“去哪？你家还是？”
　　周瑾转头看了一眼方思慢
　　“就我家老小区，先走吧，路上估计得堵。”

　　秦钟无声的点点头，开始熟练的倒车、出库、掉头

　　她此刻开始重新重视起方思慢依旧抱在怀中的东西
　　一到外头，周瑾便一路护着，一把黑伞将她遮了大半，然而此刻的北京并没有大雨也没出太阳，再回想刚才自己差点碰到时对方的惊慌

　　秦钟是何其聪慧的人，这时已大概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上车时一反常态的开始问目的地，如果换做往常，肯定是沉默的直奔周瑾家去的。

　　正常路程一个小时，断断续续的堵了一个半小时
　　这里算是北京比较有年头的房子，没有地下停车场，一律都停在上头，秦钟熟门熟路的进来后，周瑾却没有让她按照往常的路线走，而是直接右转，一条直线开到了尾

　　当三人浩浩荡荡的站在了一所陌生的房前，看着方思慢颤巍巍的在包里掏钥匙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这两人原来是同一个小区

　　这里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都是独栋，每家门前都有一块面积狭小的草坪，而眼前的这块狭窄的地方，上面原本铺着供人行走的大石块已经被疯长的杂草盖住了大半，这个季节的草都干枯了大半，只剩焉黄腐烂的身体软趴趴的黏在上面

　　除了周瑾和方思慢，秦钟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细长的鞋跟一不注意就卡进了哪个不起眼的缝隙里。

　　大门两边的春联，原本鲜红的底色已经完全暗淡下去，也不知是哪年贴上去的，连深沉的黑色字体也褪色不少
　　门帘上方，‘家业恒昌’四个字像是浸了水的墨，越看越淡，几处脱胶的地方随着冷风一上一下的摇摆着。

　　门锁上积攒的灰尘似乎和外面那些烂掉的腐草一样厚重，手掌轻轻搭上去，就是一个明显的指印
　　方思慢曲起腿，想要借着力将手中的东西放上去，好腾出一只手来开门，周瑾见了连忙将手里的伞收了靠在墙上，将她往屋檐里赶

　　“我来吧。”

　　说来奇怪，许久没开过这道门，周瑾依旧清楚的知道往哪方转，钥匙要扭几圈
　　有些东西，或许记忆里忘记了，但是你的习惯却永远还记得。

　　他握紧了门把，上面的灰立马被手掌沾走大半，他用力往前带了下后才向下扳去，门没换过，他直到锁有些问题，每次开门都要用力往前带一下才能打开。
　　有这么一瞬，方思慢突然觉得，周瑾好像比自己还了解这个家。

　　门推开后，强烈的木头味道夹杂着霉腐的气味儿铺面而来，几人都不约而同的轻皱了眉头，方思慢虽然有所准备，也被这味道呛得不轻。
　　“走吧。”
　　周瑾将门推后，为两人亮出一个宽阔的入口。
　　方思慢没动，有些怅然的盯着门锁

　　“怎么了？”
　　周瑾有些不解

　　方思慢笑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你更像是主人，连我都快忘了这门该怎么开了。”

　　周瑾一抿嘴，沉默的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自顾自的出去拿靠在墙上的伞
　　方思慢紧呼一口气，端着盒子慢慢的往里走。

　　其实她真的没有说错，长期的睡眠不佳，伴随而来的就是神经衰弱，脑鸣耳鸣这些状况也是时有发生，身体素质每况日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包括最近的头痛、呕吐，复视，她也习惯性的把他们纳入了失眠的后遗症里，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能思考，记忆也开始越来越差，除了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往事，其他不重要的事情，她好像越来越记不住。

　　周瑾专门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方思慢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上去，她端了一路，这才开始解放双手，她情不自禁的揉了揉，感觉到整条手臂都在泛酸。

　　“三点多了，先去我家里吃午饭，完了再过来收拾吧。”
　　他说完就拉着方思慢准备离开，不料被对方的话打乱了脚步

　　“周瑾——”

　　方思慢半偏过头看他
　　“我、我没有胃口”
　　“我想自己待会，行吗？”
　　“我想阿姨肯定也知道我回来了，晚上好吗？晚上我再过去看她”

　　周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嗯了一声，将手里的钥匙递给她
　　“那你晚上过来吃晚饭，我在家等你。”
　　他转头将房子上下左右都瞧了一遍
　　“这里很久没有住人，一切还要从头收拾，估计来不及，实在不行，今晚就先住我那里吧。”

　　方思慢轻轻的捏着钥匙，上面挂着一只琉璃材质的小猪，长着一对小翅膀，玲珑小巧又可爱，是她妈妈用时就一直挂在上面的，这么多年了，除了银色的挂圈有些变色之外，一切都还是保持着原样，与此刻物是人非的环境十分相配，不过拿着的人，心境再也不是从前。

　　方思慢没有正面回周瑾的话，她不打算让她妈妈一个人单独呆在这里，却又不好当面拂了周瑾的话，便张嘴敷衍着
　　“嗯，你先过去吧。”

　　“好，今天就先这么着，明天我帮着你一起收拾。”
　　秦钟陪着周瑾一起退出房子，不过心里也没打算真的要去他家蹭饭，走到中途就重了借口开车走了。

　　方思慢踱步在屋里，赶了一天路，却也不觉得累
　　屋里并没有像常规空置房那样用各种挡尘布将家具盖着，而是就这么大大方格的摆着，桌上、沙发上、地上，手触摸到的地方、脚走过的地方，都和那些厚重的记忆一样，重重的蒙上了一层灰。

　　她当年离开时从来没有认真带走过什么东西，因为她很害怕，每触摸屋内一样东西、每多看一眼挂在墙上的相框，她就想哭，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堡垒变得多么的冷寂空旷，连自己的一个细微动作都好像会有回音，这些回音一下又一下的直直抵达她的心脏，反复告诉她
　　——全死光了，只有你一个人了
　　只有你一个人
　　只剩你一个人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方思慢高中时看到这句诗，只觉得大多文人都有点无病呻吟的意味，当虚幻照进现实，这些年她终于懂得，一个人若真像浮萍枯草，心境该是何等的凄苦。

　　现在的她比两年前回来时好不了多少，无论过去多久，她始终都无法释怀他妈的离去
　　她时常在想，如果自己不发生那些事，就不会上新闻，不会闹得沸沸扬扬，她妈妈的工作也不会被人打扰，或许医闹事件也不会发生，可是这一切事件都像是多米诺效应一样，一环扣着一环的发生了，一桩桩一件件对她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在家里踱步，方思慢一路沉浸在悲伤里，直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