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慢歌》钱岁

53、第 53 章

　　塑料做的厚重挡风帘泛黄得不成样子，不过却是挺顶用的，外面冷风肆虐楞是半点没吹进来，只是微微晃动着。

　　李鸿阳站在柜台后，透过帘子一直看着蹲在门口的人，一双手拦住双腿蜷缩的蹲着。
　　电话挂了，但是新点的烟还有大半没有烧完，方思慢没再抽，只是低头看着，风中的烟总是烧的比任何时候都快，微弱的火光肉眼可见飞速往烟头蔓延而来，方思慢看着猩红的烟头蹲着发呆。

　　背后传来撩动风帘的声音，她没回头
　　背后的灯打出一条斜长的影子，映射在她面前，在冷寂的夜里略显诡异
　　方思慢感觉自己头顶的光线被人挡住、又移开，然后自己身边多了一个蹲着的人。

　　“还不回去？”

　　李鸿阳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双喜，抖出一根点燃后又放回兜里，一只手横跨抱着小腿肚。摆出和对方一样的姿势，尼古丁在体内乱窜的感觉让他十分的舒适，吐气的动作娴熟干练，冷空气中出现一道凌厉的烟气。

　　“马上就走了”
　　方思慢将手里已经烧过半的烟微微举起向他示意
　　接触不多，但是她知道这是个到处勤工俭学的学生，对他的印象也一直挺不错的。

　　两人也算不上生疏，她撇过头、语气和善的问道
　　“你呢？”
　　“还早，得上到明早九点呢。”李鸿阳说完又将手里的烟递到嘴边，猛抽了一口，烟身一下没了一小节，残留的烟灰也没能继续依附在上面，凉风一吹，胡乱散了。

　　“你这个工作上多久啊？”方思慢好奇的问道
　　“像我现在的晚班就是晚上9点到明早九点，白班也差不多，就是时间倒过来而已。”

　　“那还挺久的~”
　　“嗯。”

　　方思慢突然想到，这里去他学校，还是有一段距离，心里再次默默的消化着他说的这个工作时间——整整12个小时
　　那第二天还能去上课吗

　　方思慢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估摸不出来，因为她少有的几次去他们学校都是白斩骑摩托车带她，按照正常的交通规则的话，她心里是半点底都没有。
　　“你这第二天能准时赶到学校上课啊？”
　　方思慢安静了一会儿，好奇心还是驱使她问出来。

　　李鸿阳看她沉默半天原来是在嘀咕这事，顿时轻笑着说道
　　“能，这里隔地铁很近，过去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我上晚班也有讲究的，毕竟是兼职嘛，时间上比较自由，如果上晚班，那一般第二天我都是上午没课，用来补觉，下午才去上课。”
　　“这样啊~”方思慢眼神一转继续问道：“哎，你在你们学校学的什么呀~？”
　　“金融”
　　“好羡慕啊~”

　　方思慢的读书生涯止于高考那年，甚至还谈不上毕业，连高考都没参加就进去了
　　其实她也有自己想学的专业，她已经选好了学校，打算报考家本地学校的临床医学，想做这行业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简单的，想和她妈从事一样的行业，再加上有些兴趣，就算知道是条很苦的路，但还是很认真的选择好了

　　只是变化总是始料不及，8年的牢狱几乎断送了自己的所有可能，自己应该算是个没有青春的人。

　　所以面对李鸿阳这样的大学生，从来都打心里觉得羡慕，也盼着对方好
　　往大了说，年轻学子总是承载着一个家国的希望，往小了说，每一个对生活努力的人都值得最好的东西。

　　“为什么选这个啊，填志愿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方思慢突然对对方好奇起来，并且开始有一丝丝的幻想
　　如果、如果自己也是顺利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学医的话说不定自己还在读书
　　方思慢突然有些心酸的想。

　　李鸿阳听了这话有一刹那的出神，拇指和食指一用力，不自觉的将烟蒂捏得变了形，整个人说不出的惆怅
　　“没什么好想的，就是想挣钱，这个专业一听就充满钱的味道。”

　　李鸿阳倒是不避讳，句句都是实话
　　他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但自己在学校同学朋友面前也从来不遮遮掩掩，人总不可能穷一辈子的，他原本觉得现在的窘境只是因为自己出生不好，多点时间，自己可以不同的，但是老天从来不让认真对待生活的人好过，它总是变本加厉的往你的日子里添酸加辣，一刻都不消停。

　　李鸿阳家那片，是个除非是国家需要发展规划想起来拆迁，不然谁都不在意的地儿，各种交通摄像头的布点也自然的忽视了这里，李鸿阳父亲虽说双腿不便，但是靠着轮椅也能出门买买菜，老人家起得早，清晨的路上根本就没几个人，撞了他的人几十秒就跑没影了
　　没有天眼、也没有目击者，除了承受身体的痛苦外，还要自己承担医药费。

　　方思慢变得沉默
　　她一下就想到了李鸿阳的家、那个城乡结合部或许都算不上的地方、破旧的小平房，虽然李鸿阳的理由说得大大方方，但是她知道，气氛一下就有些变了。
　　她立即转换了话锋：“以后出来想好做什么没有？”

　　李鸿阳苦笑了一下
　　“没呢，不过，现在倒是想好了，我今天是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我找了个全职工作，打算辞了这里。”
　　方思慢注意到他今晚吸烟的动作总是格外的猛烈，自己仿佛都能听到烟丝滋滋燃烧的声音。

　　她皱着眉
　　“全职？那你学校怎么办？”

　　“打算先办休学。”
　　“你很缺钱？”
　　李鸿阳一下觉得她问的有些搞笑
　　“这不明摆着吗？”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这样，但是自己家庭特殊，平时他拼了命挣多挣少大半都给了学费，几万块对于一般家庭或许不多，但是对于他而言，几乎就是要了半条命，看着床上的父亲，自己几乎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去抱怨生活和难过

　　他甚至来不及大哭一场，就要开始仔细琢磨怎么攒钱给父亲缴医药费，思前想后除了休学去上班，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连当初他妈扔下他走得毅然决然的时候，自己都没有那么手足无措过。

　　李鸿阳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不怨命运不公，只是觉得他妈的搞笑，生活就是没有逻辑、没有答案的荒诞闹剧，无理得好笑。
　　方思慢猛然听到身旁想起一声怪笑
　　“生活是真的很操蛋！”
　　，
　　背对着光，方思慢觉得这笑容有些怪异和扭曲，却不吓人，她想，她应该能读懂
　　读懂这笑里面的苍凉、无奈和面对生活的局促感，像极了她这前半生，不过她觉得，李鸿阳不应该、也不至于要落到与她这般的境地，自己因为背负刑罚断送了太多的可能，也因为背负着心债走不出一辈子的阴影区，但是眼前这人确实无比的清白和干净

　　他比自己多了太多的可能，他不似自己，他还光明磊落、可以站在太阳底下活。

　　方思慢一下站了起来，蹲了太久，让她双腿有些发麻，原地稳了一会儿才敢迈步往前走
　　她留下一句话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李鸿阳没理她，狐疑的看了她两眼，只见她把手里烟蒂、兜里的烟盒还有打火机全部摸出来扔在了垃圾桶里，才转身往小区里走。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做什么，也没开口问，只是心里一直都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女人，常年不换的衣服、大半夜买盐、进店永远干巴巴的说‘拿包烟’，她的这些行为跟她这个人一样的奇怪、一样无趣。

　　方思慢在路上不断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确定没有浓重的烟味后才放松的往家里走
　　白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周瑾好像在洗澡。

　　她脚步轻盈的进了房间，飞速的从抽屉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又将它放回，摸出手机登录了手机银行确认了卡里的余额后才放心的出门去。

　　她比自己想象中回来得快，李鸿阳还保持蹲着的姿势，她离开时点的烟甚至还没有烧到一半。

　　“什么意思？”

　　李鸿阳有些发懵的看着对方递到自己眼前的银行卡
　　因为过于震惊，语气都有些发颤，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一个等待被人施舍的乞丐

　　“里面有七万多，我不知道能帮你多少，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读完大学。”

　　李鸿阳没有伸手去接，语气甚至有些冷，对方的行为莫名的让他感到耻辱和不堪
　　“这算什么？”
　　——乞讨方和施舍方吗？
　　后半句李鸿阳没有说出口。

　　“算我资助你的，我不止资助你一个，还有好几个山区的孩子，所以你不要有负担。”
　　“好笑。”
　　李鸿阳哂笑一声，理也不理她起身进了超市。

　　方思慢追上去
　　“或者你当我借给你的也行。”
　　“老子不要！”李鸿阳有些生气，对方的得寸进尺一步一步都像是在羞辱他。

　　“你走！”
　　李鸿阳赶她，女人却站着不动。

　　“你走！我还要看店，别影响我生意，待会探班的来查我要扣钱的。”
　　他语气很冲，开始伸手将方思慢推到了门外，把原本敞开在两侧的玻璃门拉拢了。

　　感受到他的应激情绪，方思慢没再打算激怒他，就这么沉默的站在门外，没再进去，两人隔着一道门和一道帘说话

　　“你们学校也算是顶尖学府了，你拼了命的考上不应该这么潦草的对待它，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过，人穷不是原罪，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可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改变将来，奋力的读书、用力的往上走，生活是值得期待的，会站到高点，云上的日光，有机会的话都应该去看看的。”

　　她弯腰，伸出手，慢慢将手里的银行卡从门缝里塞进去

　　“拿着吧，算我借给你的，我的青春有很多遗憾，我希望你别这样。”
　　“密码是一到六”

　　隔着玻璃门，她眼神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里面有很多的情绪，李鸿阳看不懂，只觉得很复杂、很破碎，也很动人心魄
　　她对他说
　　“别留遗憾、李鸿阳。”

　　她说完转身就走，十分的决绝。

　　她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轻轻的、缓缓的，没带太多情绪
　　李鸿阳很意外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你等下！”
　　方思慢回头。

　　“我怎么还你”

　　她一下就笑了
　　“你继续在这里兼职，好好上学，等你有能力那天，我会回来要债的。”

　　方思慢说完不再理他，迈着大步子走了
　　也不是她生性大方，而是钱财的多少，对于现在的她着实没有多重的意义，还不如回归它最有用的去处。

　　李鸿阳将地上的卡片收起放到兜里，木讷的走到柜台里面，过了一会又开始无声的狂笑，慢慢的笑出了眼泪，他的认知真的没有错：生活就是好笑。

　　他打开手机里的文档，将才写好不久的休学申请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了，想起自己的冲动，每消失一个字，都像实在自省一遍。
　　那个女人对他说‘别留遗憾、李鸿阳’，他想，自己是想去看看云上的日光的，那一定比任何的景色都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