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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望江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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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只蝴蝶,打着旋儿,翩翩而飞,原是极美的景色。
可当它们都落在了一具尸首上,覆盖了那人血肉模糊的下/身,花香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送入鼻尖,只让人觉得可怖。
死者双眼依旧睁着,似有恐惧,又似有不甘。
双腿之间,泡在一片血污中,血迹与空气接触,大团大团地发黑,肆意地散落在周围。
哐当。
手中的锄头掉在了地上,沉闷声响叫花匠总算回过神来。
他张了好几次嘴,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女鬼……女鬼……又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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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二年,惊蛰。
是个难得的明媚春日,长安淅淅沥沥不停歇地下着春雨,直至今天,终于散去了墨云。
要说今日能有什么新鲜事,少不得提起,忠义伯府上声势浩大的赏花盛宴,赴宴者众多不说,且个个身份都是尊贵不凡。
就连越大将军家最爱称病不出门的越大小姐越霁,也赏光露了面。
春花烂漫,欢歌曼舞,诗酒不绝。
可无人发觉,此刻本应陪着妹妹斗花草的越霁,早就从院子里消失不见了踪影。
她丝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一片半人高的茶花丛中。
乌黑睫毛轻轻扇动,她垂着头,观察距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的尸首。
越霁轻啧一声,心里无比遗憾,她一年到头出门赴宴的次数,两双手也数得出来。
这次之所以愿意违背本性,盛装打扮,耐心在外人面前说了一箩筐客套话才消失,原是为了面前这位了无生息的朋友。
真是可惜啊,他若保护好自己,再晚上几日,就能被越霁亲手逮捕,为了所犯的重罪付出……
“啊啊啊啊!!!!姑娘你怎么还未离开!”
一阵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她的思绪,叹了声气,越霁起身回首,裹紧了披在身上的石青色织锦羽缎斗篷。
一众家丁簇拥着位雍容清贵的妇人蹙眉站在她身后。
而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声,便是从越霁唯一一位眼熟的伯府花匠发出来的。
许是死者被割掉了阳/物的缘故,家丁们失去控制,忘了规矩,颤抖着窃窃私语道。
“一定是长乐街那索命女鬼干的!”
“这女鬼居然离开长乐街,追到这里来了……”
“人都死了,还要被女鬼抓走命根子,如此羞辱,也太可怕了……”
明眸一闪,越霁当即反应过来这位妇人身份,对着妇人探究质询的目光,轻巧从容地笑了一瞬。
“想必您就是忠义伯夫人了,在下越霁,京兆府少尹。”
忠义伯夫人直至今日,才看清了这位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越少尹是何等长相。
她容颜似雪,清淡不夺目,偏生一双明眸如星璀璨。
细腻肌肤被厚重的石青色衬托得尤为苍白,即便顶着众人射过来的不善目光,她面上依旧没浮现一丝羞涩的绯红。
“原来是越姑娘。”
在越霁自报家门后,忠义伯夫人总算将眉宇舒展开来,颌首点了点头,却不以官职相称,只肯同长安的文人一般,叫她姑娘。
此刻她面色端庄肃穆,似乎见到凶案现场也未动摇齐心志。
可无人知道,她手脚发冷,只觉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中。
管理严明的忠义伯府,无端生出一具血肉模糊尸首,已经十分可怖,守在尸首旁的越霁,却是让她愈发害怕。
三月前,当今天子冒着触怒大楚文人的风险,硬是将身为女子的越霁塞到了京兆府。
直至今日,大楚士子仍坚定地对其一切行为口伐笔诛,势要将她骂到自己辞了官,才肯罢休。
而一切与越霁交好之人,更是成为了士子们的攻击对象,如今长安人人对其避之不及。
怎么就偏生在她的赏花宴里出现了。
“小姐们都在蕙草院里玩乐呢,越姑娘怎么巴巴地跑到这大老远的花圃里来了?”
越霁不消偏头,也能发觉伯府的花匠正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既因为越霁起身,露出了遮挡着的尸首惨状而害怕,。
又担心越霁在此逗留许久的责任,最后被女主人算到了自己头上。
想来他方才那声尖叫,便也是因此而起。
说到底,是越霁主动让率先发现尸首的花匠去寻伯府主人,她自然不能再让花匠无辜端了责罚。
若非花匠见到尸首时惨叫一声,跟丢了死者的越霁还至今在花圃里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呢。
转了转眸子,越霁轻笑一声。
“越某身体不好,方吹了风就有些手脚发冷,因此想寻个僻静点的挡风地方休息,不料半路上遇到了您府上的花匠惨叫……”
面不改色地扯完谎,越霁顿了顿,同寻常病弱之人一般,歇息片刻后,方接着道。
“在下便前往查探一二,怎能料到竟是发生了命案。越某身为京兆府官员,命案当前,不得不留下来。多有叨扰,还请伯夫人见谅。”
此言一出,忠义伯夫人立即找到了赶走越霁的法子,肃穆之色松了几分。
“怎会叨扰呢,”她亦是微微笑了起来,“此事发生得突然,苏公子死得又着实骇人。我只怕打扰了越姑娘休息而已。”
既然越霁称自己作为京兆府官员,无人看守凶案现场,因此需得留下。
那么便请另一位官员来,越霁就不得不离开了。
顿了顿,她对越霁客套且疏离地笑道。
“既是如此,正巧向大人也在修竹院与几位公子饮酒呢,我已经派人去请他过来……”
忠义伯夫人提到的向大人,即京兆尹向子安,越霁的顶头上司。
她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前日在京兆府探听向子安口风时,向大人还信誓旦旦放言休沐日绝不出门,更不会花时间应付劳什子赏花宴。
转个头,就跑来饮酒作乐了。
“……此地寒凉,不如让婢女扶着越姑娘去歇息吧。”
话音落下,忠义伯夫人的赶客之意已经十分显然。
换做寻常脸皮薄的姑娘,早给了伯夫人面子,乖觉地消失了。
可当今天子要收拾的人横死在面前。
而其死法依花匠所言,竟和去年的两起所谓女鬼索命之案扯上了干系。
向大人又是个面对尸体,十分不中用的。
越霁倒想径直甩手走了,可她也明白,若自己当真溜了,事后少不得被龙椅上那位收拾。
病弱的美人眨了眨眼,面色变得一派凌然正气,忽地激昂陈词起来。
“越某如今身为长安百姓的父母官,再苦再难,都得守在凶案现场,不能让任何人破坏罪证,这是本官的职责!”
忠义伯夫人快被气笑了。
她分明听出了自己的赶客之意!
年方二九的姑娘,脸皮竟比自己这个大她整整一轮的长辈,还要厚上几分。
挑了挑眉,忠义伯夫人还未说得出什么,倒先有个清朗的男子嗤笑声从越霁身后传出。
“越少尹此言甚是感人啊。”
她将视线绕过越霁,发觉有道修长身影正向众人走来。
还好还好,总算有个能治住越霁的人来了。
“向大人来得可真快,”忠义伯夫人眼角一弯,冲他点了点头。
越霁下意识顺着忠义伯夫人目光回身看。
原是向大人,他一身宝蓝色暗紫撒花断面圆领袍,玉簪绾发,环佩悬腰,快步向她们走来。
身后跟着一名短方脸,寻常布衣打扮的中年男子,和数十名才赶到的京兆府官差。
他快步向前,不紧不慢地对忠义伯夫人行礼。
“许久不见,伯夫人还是风采依然。”
向大人生得俊俏,说话行事更是优雅地像画中人一般。
“本官得了夫人传来的口信,当即赶来,正巧越少尹派去京兆府报案的官差也到了,本官带着他们一同过来,不会打扰伯夫人吧?”
天底下没人不喜欢奉承话。
向子安言辞恳切,语调又和煦亲切,说得忠义伯夫人很是受用,连眼角皱褶都舒展了些。
“不打扰的,向大人尽管办案,我这就带着下人先离开此地了。”
闻言,向子安又温声笑道:“不急,请问夫人,苏公子的尸首有多少人亲眼看见,本官需得让亲眼发现苏公子尸首的所有人都去录个口供。”
忠义伯夫人侧首瞥了一眼花匠。
“仅有伯府的花匠见着了,他一时失神,叫了出来,便引了越姑娘来看守尸体。其余人都是我听了花匠报的信,才带来的。”
“越少尹倒也赶了巧,”闻言,向子安挑起一双桃花眼,看向越霁,却发现她此刻目光略有些涣散,不由得调高了声音道,“想什么呢?”
“嗯?”
自向子安出现,她懒得再敷衍忠义伯夫人,神思便散漫起来,回到花匠未归来时的思绪。
此时又被顶头上司叫回神,她瞥一眼上司,却面色古怪地摇头道:“没什么……”
向子安却不信,扬了眉,目光灼灼盯着她。
真是自讨苦吃,越霁无奈地叹了声气。
“下官在想,今日苏公子之死,除去尸首不在长乐街,其他死状却是和那两起女鬼索命的死者差不离的。”
长乐街,处于归义坊,是长安众多花楼所聚集的一条。
也是闻名遐迩的红粉巷,销金窟。
现如今,也是闹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的女鬼栖息之地。
她顿了顿,见忠义伯夫人甚是镇定,便放下心继续。
“死者下/身数不清的刀伤,将皮肉劈得血肉模糊,还隐隐露出一点白骨。下官记得卷宗记载,那两起长乐街被割下阳/物的案子,死者也是下/身如此惨状。”
随着越霁的叙述,向子安渐渐敛了笑意,手脚翻涌起一股深寒之意。
即便现在刻意控制着目光不去看那具尸首,他亦是觉得胃里开始翻滚起来……
越霁虽然气他最近将自己当做磨坊的骡子一般压榨,可现下见向子安额间沁出一点细微冷汗,到底于心不忍,瞬时住了口。
“不过还得等李仵作验过,才能知晓苏公子究竟是如何死的。”
“本官也是作此猜测,”向子安顶着惨白一张脸点头,不敢再同越霁再细说案件详情。
他微微偏过头去,原想招呼忠义伯夫人一同离去。
却在一瞬间发现越霁身后少了个熟悉身影,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青梅呢?”
青梅是越霁的贴身侍女,闻此一问,越霁理所应当地往向子安身后的官差望去。
没见着小丫头的影子,她皱了皱眉。
“自是让她去京兆府报案啊,我还当她和李仵作一道回来呢。”
一直跟在向子安身后的短方脸汉子,便是原名李四年的仵作,听越霁说起青梅未归,竟比越霁还莫名几分。
“青梅姑娘来报信后就离开了,跑得比我们都快些,我还以为她早回来找越少尹了。”
两人皆愣在当场。
院子里无端刮起一阵风,凉飕飕地,要钻进人心窝子取暖。